诗佛王维,辋川别业便是他心中的园林
明朝讲究性灵的公安派文章大师袁宏道曾语于朋友:世人所难得者唯趣。 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
这个趣,就很有黑格尔的理念的味道,不应是从学问中得来,“纸上得来终觉浅”,而是应得之于自然,跟天地有个永恒的交流。
游山玩水是中国式文人最大的爱好,最可记者如明朝张岱,公开说“吾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天下好玩的而又可得清趣的几乎总结了个遍。这确也是他消闲一生的追求,明朝一灭,他更是一头扎进了深山。山里可看的那就更多了,古人也有总结:春见山容,夏见山气,秋见山情,冬见山骨。“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而看山最有真趣的是禅宗中一则著名的公案。
中国文人心里都有一座山,也就是“胸中有丘壑”,这丘壑又常常转成“块垒”,应对办法只有移情寄情,把玩沉溺,或竟是“逃禅”。中国现存的著名古典园林数量不少,多数是明、清两代的遗物,而其精华则大都集中在江南。为什么是这样呢?除了气候原因,还有,自晋室南迁以后直至清代,江南都是历代贵族官僚南下的首选,贵族去了,文人也就蜂拥而至。所以说,园林在江南一开始就有“逃避”的功能。
大概因为文人一直都没有形成一个可靠的知识分子阶层,所以,中国文人都过得很苦,匡世报国并不总是有门,功名更是靠运气,所以,他们的诗文中很少有纯粹的山水诗或是游记一类文章,因为那里边总有个心事起落,总有个逃避与深藏的怨言,总想多说点什么,还一定有个很深奥的什么道理。所以,他们的心总是很快就老了,也一总要喜欢上园林或是盆景,因为这里有松、柏、梅之类长寿的树种,可以让它们临水、枝垂或悬崖,可让其直、斜、曲、卧,可让其枯干或枯梢,可对其任意剪裁、包扎、牵引,总之,都是要让它尽快变得苍老,显出超出一己短暂生命的龙钟之态。元代人许有壬说:两竿瘦竹一片石,中有古今无尽诗。一般都是这样,只要士大夫和文人的主要心思用在了什么地方,那地方多半都会往情调和玄的方向去了。
士大夫都有钱置办自己田产,而文人只有通过各种办法也往自己心里种下一片园林,形成一个跟自然的融会,如郑板桥爱竹,米芾拜石,而早年出仕顺利的唐代大诗人王维,则干脆建造了历史上著名的辋川别业,这是一片拥有林泉之胜、因地而建的天然园林。在《山中与裴迪书》中,他这样向友人描述自己的园林:“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苍寒犬,吠声如豹……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倏出水,白鸥骄翼。”这个通佛理、诗文、善画的山水大师,像写出他自然大气的诗歌一样,他的文人园林也一并的冷洁、超脱与秀逸,这大概是历代文人心中最高的自然,或是追求了几千年的自然之趣后一次真正的着陆,当然,在这片陆地,或在很多文人的陆地上,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是由吟风弄月、饮酒赋诗、踏雪寻梅构成的。
从建筑园林的艺术,到文人从改造自然中的逃禅,都是处理空间的艺术,一是自然之空,二是心灵之空。老子说:“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