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房子
从东方的木制大门进来,就进入到一种亲切的东方神情与韵味,这种传统也许可以追溯到钻木取火的燧人氏,或是架木为巢的有巢氏,当然,我们一点点沿着这个人情味十足的大门往里走吧!
雕版印刷品《全唐书》,木头刻的字印在木头做的纸上,传承着东方的神韵
这多半都是一个木头搭建的空间,从天上到地下,到处都是木头,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去一件件地打过招呼,着急的是要先记录下点什么东西来。这首先得需要纸,中国人用木头把它造出来,又用木头刻字制成版,就是这样,每一件触目可及的东西似乎都可以朝着刻木记事那个年代追忆;一直往前,我们还可看见一些用来点种的尖木棒,用来狩猎的投掷工具,等等;再往前,这些工具一直就长在某棵树上。
也许仅仅是因为最初生活在树上,后来的一切便多少有几分像是对树居生活的模仿,房屋不用说了,那到处都是可以看见树的,往后我们还要追述这些或直立或斜跨的树是在怎样地继续活着,当然,也可以继续说说房子,为什么不呢?可以把屁股放上去的桌椅;打造得和房间一模一样的衣橱;扛着在地上行走的轿子;房间装上车轮的马车;飘浮而游动在水上的船,哪一样不都是可以看作是变形的房屋?
山西吴官屯石窟
但还不仅于此,中国建筑材料是以土木为主的,可是,在用到别的材料如石头时,像北魏的石窟寺等的建筑上,却常常也做着如木构一样的窟檐,甚至还有类斗拱造型。可以这样说,木头的主体地位在半坡人树立起一圈原始聚居房屋之时,就已确立起来了,那是种在路边的路标,也是栽插在这种文明里的标尺。
木头赋予中国人的亲和力与安全感是别的东西所没法代替的,由树为木,在最最原始的美学思维本能里,那也是一个天然而继续活着的生态,即使像西安半坡、宝鸡北首岭、陇东镇原常山、河北孟各庄那样的早期人类半地穴室,四周也树以木桩,搭上木椽,覆着些草泥以为屋顶。这些简陋的房子有的方形,有的圆形,方圆之内,就是一个新的天地。
方、圆、平、斜、直,这是一些结构的要素,更多的结构方式得引入更多的自然、人文环境、地势、气候、生活习俗、宗教信仰、艺术传统等等,这会留到后边—分解,这里只能简约地说说木结构的优点,之一是能防震,如建于辽清宁二年(1065年)的山西应县佛宫寺释迦木塔高67.3米,是中国境内留存下来的最古老和最高的一座木塔,虽经多次地震,至今屹立不倒;然后就是大屋顶,“如鸟斯草,如 斯飞”,刻画雕钻,飞檐灵动,带动屋顶不仅显得极大,而且真的像要飞起来一般的轻灵。
当然还会看到屋顶曲面,那像是一片森林的树顶,必须要有倾斜,风才能扫得流畅,光线才能爬得上来,水也才能毫不费力地下注。—这个大屋顶是必须先记住的,《周礼?冬官考工记第六》讲到车盖说:“上欲尊而宇欲卑,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 远。”有“上”或者“宇”,换算推演一番,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地人—这是本书将要反复讨论到的一个话题。
独木崇拜
住木头房子延年益寿,木头房子更具有舒适、环保、保温、抗震和隔音性能,它“会呼吸”,我们的祖先一直是住在这种会呼吸的木头房里。
中国人崇尚“木头”生活,个别时候已临界偏执,比如,他们喜欢一整块的木头家具—甚至是一整块的木头棺材,就像很多人都惊叹于石狮子口中的那块圆滚滚的“绣球”是怎么放进去的一样,人们对一块整木雕刻出一个可以自由收缩的马扎或是提盒小匣兴味十足,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用具,但花心思之繁与用功之细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因为稍不注意,就会一刀偏离而前功尽弃。
这种很小的东西常常都当作是传家宝,那是一种雕刻与打磨,是一种追求日常生活的精致,是一种精细而艰苦的献祭,装点与浸润,美化与炫耀,在在而有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生动与灵巧。
黎族独木器
举偏居海南一隅的黎族为例,这个族群的传统中,从来都把独木器当作一种“图腾”与自然的生态观。他们所使用的任何器具,大至独木舟、米舂,小至饭碗、针线盒等,都力求是“独木”。
独木器都是将天然的木料刳空,剜、刻、削、刮成各种各样的什物器具。原则之一是都不用铁钉之类的辅助材料,偶有组合则采用榫卯结构。这些器具大体分为生活用具和生产用具两大类。生活用具如独木臼、独木椅、独木碗、独木蒸酒器、独木针线盒等;生产工具如木锄、木犁、木梭子、独木舟、牛车等,此外,还有用于养畜的猪槽、牛槽,或是皮鼓、刀筒、神像等,原料都必须是一块整木。
独木器常选用楠木等树种,其独特的工艺是,树先放到水里浸泡两三个月,能透出一股浓浓的泥巴气味了,再捞出来加工。据说虫子最怕这种泥土的味道。
黎族独木舟,相传黎族的祖先就是撑着独木舟来到海南岛的
船形屋
黎族独木器以独木舟最为著名。这大概源于一个古老的黎族传说—他们的祖先就是乘着独木舟来到海南岛的,所以,凡是器具不但都要“独木”,而且他们的传统民居“船形屋”据说也是对倒扣的独木舟外形的模仿。用大榕树制作独木舟时,先去掉外层的树皮,用铁凿子挖出一个椭圆或规则的空间,再用慢火放在树干中间烧,然后把烧黑的地方用尖利的石头等硬物凿干净。烧一点,挖一点,直到独木成舟。
这是一个原始信仰,所以它的制作工艺也是那么的有原始意味,这种人与木头的直接对话,没有枝桠,没有别的辅助,只有一根原木,好像生怕有个外人插进来似的,好像多了另外的什么东西,就会破坏一个十分隐秘的原始契约。
黎族人就生活在这形形色色的独木之中,那似乎还都是一棵棵继续生长的树,那些树都很独立,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那是些从远古时代起就传说的故事—就像拯救了整个西方的那条著名的挪亚方舟。
在中国内地的许多地方,都有一种制作十分复杂的将谷子磨成米的木用具,叫作“檑子”,黎族人也有自己的同类用具,是更原始的舂米的“碓窝”,大多用一段大圆木头火烧刳制而成。想想,用木碓窝舂出米,再用木甑子蒸成饭,然后是用东方特有的筷子,拨送并咀嚼着一粒粒稻种变成白米饭的整个过程—生活,就像沉香木一样,散发出一圈一圈的像年轮一般的、永久的淡淡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