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帮的骡子满头红,你看我的脚户哥好不英雄。
一溜儿山来者两溜儿山,当脚户的哥哥下了四川……
这是一首传唱于甘肃河州的“花儿”,名叫《脚户哥下四川》,它生动地描绘了当地曾经兴盛一时的“马帮”生活。
河州,即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是一个以回族为主的多民族共同居住的地区。这块土地将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连接在一起,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陆上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河州人素来“善商贾”。城乡必需品如棉布、茶叶、纸张、食盐、铁器、杂货等,须从外地运来;当地土产的药材、羊毛、皮张、大蒜等,须运往外地。然而河州四面环山,道路崎岖,交通甚为不便。当地的货物运输,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没有普及的年代,主要依靠畜力驮运。以此为契机,运输行业的“脚户”应时而生,赶马贩运成为当地居民谋生的手段之一。他们有的几家联合揽货驮运,有的一家一户就能组成大帮驮运队,南来北往,运送物资,在文化交流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脚户们在崇山峻岭间的长期行走,不但形成了许多独具特色的交通、行商等习俗,也使祖国西北高原一种源远流长、优美动听的高腔山歌——河州“花儿”更加璀璨芬芳。“花儿”记录着脚户们的生活,更深地寄托着他们的感情。而今,艰难跋涉的马帮正在逐渐被机动车所代替,当年走南闯北的脚户哥,已经习惯于驾驶四轮汽车。初秋之际,笔者对河州进行了一个月的田野调查,寻访了那些残余的马帮,走进了一种铺洒着汗水与“花儿”的驮运生活。
当驮队快到达目的地时,脚户们要给走在前面的头骡装扮一新,以增加顺利到达的喜庆气氛与喜悦心情。通常,头骡头上被戴上芦花钗;屁股上给戴上“拦搭”;尾巴也经过人们的精心打扮,甚至有的还被梳成辫子,绑上许许多多的尕郎,点缀上红毛蛋蛋。头骡很通人性,当打扮一新走在大街上时,它们一般都会很骄傲地昂起头,不停地晃着脑袋,摇着尾巴,显得神气非常。“花儿”中唱道:“头一帮骡子鸭蛋青,二一帮骡子是巩青。我维下的花儿没实心,阿一个哈说一个苦情。”
作为一名脚户,必须学会几手过硬的本领:一是会收拾鞍鞯。二是会编制笼头和鞭子。笼头要编得合体别致,编出各种精细美观的图案,鞭子则更为讲究。“花儿”中唱道:“打马的鞭子蛇抱蛋”。这种“蛇抱蛋”的鞭子在河州脚户中很为流行。鞭杆用约一尺长硬木制成,下镶铁制鞭把套子,套下悬三连环,鞭头也镶小铁环,鞭梢用皮条制成,上绾核桃编结,美其名曰:“三环鞭”。三是要有一手钉铁掌的绝技。四是要具备一定的兽医知识。
脚户哥更叫绝的本领,在于吆驮骡走石坎。如果脚户要下四川,阴平八道是一处难关。这里峰峦叠嶂,上小道蜿蜒攀援。那小道上的一台台石坎直上青天,路面又极其狭窄。走这种石坎,脚户哥要一边不断甩响鞭子,一边高声吆喝。驮骡则按节拍,一级一级踏上石坎。如果稍一疏忽,吆喝声一乱,驮骡步子就会大乱,有掉下深渊的危险。“花儿”中唱道:“打马的鞭子闪折了,走马的脚步儿乱了。”
在较远的年代,脚户哥们活跃的地域很是广袤;近代,河州脚户则多数跑短脚。远从四川中坝、松潘到陕西汉中、三原,近从青海循化、化隆、贵德、八燕戎格、同仁、西宁到甘肃兰州、夏河、甘南、凉州、甘州等,都留下了脚户们的足迹和汗水。脚户哥们给河州人民驮来了各种生活生产的必需品,也驮来了信息,驮来了时代前进的步伐,驮来了一个崭新的山外世界。
在漫漫山道上,脚户们借“花儿”排遣寂寞,寄托情思,抒发情怀,“花儿”伴随脚户们度过一个个艰难而漫长的旅程。
“花儿”,有些地方也称之为“少年”。它属于高腔山歌,唱词优美,曲调动听,流行于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的广大地区,甘肃接近山西、四川的一些地方也有波及。“花儿”中,“脚户令”、“三月令”等都是以脚户生活为主要内容的。一位音乐工作者在他的文章中是这样来描写“脚户令”的:“脚户哥哥哟,他深深地眷恋着他的家乡,心中哦,揣着他小妹妹的心望。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赶着牲口一步一步地走啊,走啊,在大山丛林之中,和那寂静的荒野之中,和他相伴的只是风声和牲口脖子上的铃铛声。头顶着烈日,脚踏着黄土多么累,再苦再累,伴随他一声爽朗的吼声,唱出了一条西北汉子的人性和个性,多么的自豪,多么的豁达哟……一片白云,一个太阳,映闪着光亮,从大山深处走出了,一群赶着牲口的脚户哥哟,嘴里漫着那咿儿哟哟的音调。每个音符似乎与天空相接,每个音符又都蹦跳在太阳照着的地方。踢踢踏踏的骡蹄声,伴着那噼噼啪啪的鞭梢声,带着山里人心中的惆怅,心里揣着尕妹妹的心望,亲吻着红红的太阳,头枕着温馨的月亮。一步一步哟,漫它个山花烂漫,漫它个心中的狂想。”
由于“脚户令”是脚户们情不自禁唱出来的,因此大量的内容是围绕脚户们出门在外的生活展开,它真实地记载了脚户的生活和习俗,如行商路线、驮运货物、服饰、饮食、住宿、气候、见闻、感想等等。许多“脚户令”的创作是源于旅途的寂寞和艰辛,被脚户们用来发泄心中的苦闷的。过去交通不便,为商很辛苦。西北地区山路漫漫,其苦更可想而知。在漫长的山道上吼上两嗓子,不失为一种快意的发泄。脚户哥出门既辛苦又寂寞,“花儿”和爱情是他们精神生活的调剂品。几位当年的脚户哥,今虽已年过花甲,但谈及当年脚户生涯的感情生活,老人眼中还会不时流露出一股深情。现年68岁、经营煤炭市场的马三保,年轻时也是一个脚户,正是“花儿”伴着他在河州周围的崇山峻岭间熬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那时候出门最想媳妇,想家。每次出门,老婆送着送着就哭开了。你听着:“脚户阿哥的大铃响(阿),(是)老婆说着一步跳到个大门上,(唉)我看骡子响了人没响,我转过身子哭一场。”……我那时候嗓子好,经常唱,唱得也好,唱了心里舒服。花儿花儿嘛,经常是想了老婆了唱一唱,不唱心里急得很。“千层牡丹的石榴花,刺梅花把我的手扎上,我千思万想睡不下,我痛苦起了走吧。”……那时候唱一唱宽心吧……
时代变迁,沧海桑田,许多东西都已经变了,但有一些东西是永恒的。脚户们在行商生涯中所遵循的诚信、公平仍是今天的河州商人们恪守的商业准则,记载着脚户经历与情感的“花儿”,至今仍在西北高原传唱。(严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