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一带山多水多,世代聚居在这块土地上的土家、侗等民族的一切活动也就与这山山水水分不开。去年我在湘西旅游时所看到的吊脚楼,几乎都是屹立于山水之上的一种独特的建筑。这种楼房虽然只有二三层高,但它“吊”在水面和山腰,好象空中楼阁,建造并不容易。
楼而有“脚”,我虽早有所闻,但直到这一次才知道,原来所谓“脚”者,其实是几根支撑楼房的粗大木桩。建在水边的吊脚楼,伸出两只长长的前“脚”,深深地插在江水里,与搭在河岸上的另一边墙基共同支撑起一栋栋楼房;在山腰上,吊脚楼的前两只“脚”则稳稳地顶在低处,与另一边的墙基共同把楼房支撑平衡。也有一些建在平地上的吊脚楼,那是由几根长短一样的木桩把楼房从地面上支撑起来的。据湖南地方志记载,吊脚楼的这种构造最早是为了防避毒蛇猛兽的侵扰。
在湘西南,我参观了侗族聚居的黄土乡。这个乡共有20个寨子,5000多人。我去的第一个村子叫新寨村。这是一个典型的侗家村寨。它座落在一个斜坡上,山谷下是溪流,溪流之上架设了一座大木桥,桥面是一条半封闭的大走廊,不管什么天气,过桥都不怕日晒雨淋,因此人称“风雨桥”。过了桥,路边有一个称为“鼓楼”的雕梁画栋的大凉亭。这是全寨人选举寨老、议事、社交和演戏的地方。过了鼓楼,进入寨门,看到的就是一色木结构的吊脚楼。全寨共有三十栋,新旧约各占一半。
在距寨门不远的地方,一栋披红挂彩的即将竣工的新楼吸引了我。当我走进门前时,一个中年男子迎了上来,邀请我进屋参观。他就是这栋新楼的主人,叫李先辉。我祝贺他的新居落成。他说:“我早就想建造这么一栋楼了,只是一直没凑够钱。近几年我承包种植村里的柑桔,每月能收入好几百块钱,加上养猪和鸡鸭的收入,建楼也就不成为困难了。”言谈中流露出了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领着我沿着施工用的颤颤悠悠的木梯子上了二楼。他说,这一层约60多平方米宽,将被隔为厅堂、卧室和厨房。厅堂中间留有一个凹槽,是冬天烤火用的;在一面墙壁上也留下了一处约50平方厘米的凹槽,那是个祭坛,用来祭祀祖先,祈求神灵保佑人畜平安、五谷丰登;楼的第三层主要作卧室:底层则是存放粮食、柑桔和农具、杂物的地方。这时已有一串串新收的玉米和辣椒挂在这一层的新梁上吹晾。
我问主人什么时候可以迁入新居。他说,这房子还有一个月就完工了。按照侗家的规矩,就是房子建好了也不能马上住人,而是要请人择个吉日良辰才能入室的。
“哦,吉日良辰?”
“对。我们侗家建新房是有许多讲究的。”于是他兴致勃勃地从择吉日选梁、砍树、破土动工一直说到上梁挂彩、放炮以示吉利的种种规矩。他说甚至卧室的安排都是有规可循的,即二楼住新婚夫妇,三楼住老人、父母和未婚子女。当然也有随着时代进步而发生的变化,如过去猪圈、牛圈、厕所都设在底层,现在都已经改在屋外,室内干净多了。过去二楼没有厨房,只有厅里的一个火炉,不大方便,现在也都改进了。
从新寨村出来,我随着导游小黄越过一个个山谷、一道道山梁去访问最偏远的一个村寨。据介绍,那里的吊脚楼多而集中,并且年代久远。当我爬得满头大汗、有点吃力的时候,总算听见走在前面的小黄叫了起来:“到了,到了!”等我赶到山顶,往下看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在郁郁葱葱的群山重围之中,一个个饱经风吹日晒的灰色屋顶,好像一片片宽大的枯叶重重迭迭、错落有致地从陡峭的山腰一直铺向山谷深处。每片屋顶下面都露出两个粗大的木桩牢牢地钉在山腰上。屋顶上炊烟缭绕,偶而还可以听到公鸡“喔喔”的啼声。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了童话里的仙境。
我们从山腰到山谷,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居然没有一户住新楼的。“是不是山外比山里更富一些?”我冒昧地问其中的一家。
“那也不一定。你不知道这些旧楼都是住过好几代人的,是真正的吊脚楼,我们把它看作是祖辈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产,只要没有损坏,还能住人,我们是决不会拆除的。”楼主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谁要以为他们都因怀旧而保守,也许就错了。不然怎么解释这些很不协调的现象呢:在许多陈旧的吊脚楼顶上都架起了电视天线;在古朴而土气的木板楼里,搁置着一台台崭新的收音机、洗衣机、电冰箱。过去很多山里人一辈子也不知道这山沟的外边是什么样子。而现在,连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可以走出阁楼,到沿海的厦门、深圳经济特区去找活干了。
当太阳西斜、山雾开始弥漫的时候,我才与这个陈旧简陋的吊脚楼群匆匆惜别。
两天后,我来到了湘西北的土家族居住区。土家人散居在山上和水边,住着一样的吊脚楼。然而立足于河边水上的吊脚楼和与它分不开的周围的一切,构成了一种与山区截然不同的情调。
江边小城凤凰城称得上是其中的代表。流经城外的沱江只是一条小江流,却是沟通外界的主要通道。江岸边,筑起了一个小码头,紧挨着码头就是一排惹人注目的吊脚楼。其间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狭长而弯曲的老街,把河岸与城区连结起来,构成了凤凰城一个繁华的商业区。吊脚楼的斑斑驳驳的木板墙和失去光泽的门扉,以及被挑担子的小贩踩踏得光溜溜的石板路,都告诉人们它们年代的久远。那时侯,这江边的吊脚楼是过往商人、船工和船客们的落脚之处,也是娼妓谋生的场所。每当夜幕降临,月挂中天,吊脚楼的灯光便留住了沱江上过往的船只;桨声灯影里的沱江边自然也成了凤凰人消夜的好去处……
时光像流水逝去,今天的凤凰城又有了许多发展。当年的这个商业区已经不那么起眼,依然排列在江边的吊脚楼越发显得陈旧、过时。那些身着新潮服、嘴里哼着流行曲的年轻人对它不屑一顾,而长者却对它怀有深深的眷恋,而且这种无以名状的情绪还渐渐地扩散开去,悄悄地感染着那些来自远方的游人。他们不顾千山阻隔,旅途劳累,一次、再次地前来踏访。一位瑞典学者不但自己多次前来,还在国外组织了旅游团前来游览。
对于这些,或许有人不太理解,那么请听听一位当地老人的话:“只要你来一次,只要你厌倦了城市的喧嚣和单调,你就会感到这陈旧、土气的吊脚楼以及它立足的这块土地对你有多么大的魅力。”(卢传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