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为儒佛道“三教”共赏之物,积淀着深厚文化意韵。竹,秀逸有神韵,纤细柔美,长青不败,象征青春永驻,年轻;春天(春山)竹子潇洒挺拔、清丽俊逸,翩翩君子风度;竹子空心,象征谦虚。品格虚心能自持,竹的特质弯而不折,折而不断,象征柔中有刚的做人原则,凌云有意、强项风雪、偃而犹起,竹节必露,竹梢拔高,比喻高风亮节;品德高尚不俗,生而有节,视为气节的象征。唐张九龄咏竹,称“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和黄门卢侍郎咏竹》)。淡泊、清高、正直,中国文人的人格追求。元杨载《题墨竹》:“风味既淡泊,颜色不斌媚。孤生崖谷间,有此凌云气。”
竹既有美的意象,又与士大夫文人的审美趣味、伦理道德意识契合。因此,自魏晋以来,竹就成为风流名士的理想的人格化身,敬竹、崇竹、引竹自况,蔚为风气。王徽之“不可一日无此君”,宋苏轼《於潜僧绿筠轩》诗云 “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明张风题《竹林高士图轴》:“一竿二竿修竹,五月六月清风。何必徜徉世外,只须啸咏林中。”竹篱茅舍也是隐士居地的象征,竹,成为隐者名士的代名词、名士风雅的标志,所谓“修竹三竿诗人家”,竹,可使日出有清阴,月照有清影,风来有清声,雨来有清韵,露凝有清光,雪停有清气。令人神骨俱清,逸致横生。所以,居必有竹,以陶情励志,爽清气息。
竹为春天的象征,扬州“个园”,以颂竹为主题。苏州春在楼廊间柱子全为竹竿式样,以符“春在”主题。
苏州沧浪亭有各类竹子20多种,微风乍起,万竿摇空,如细雨沙沙轻落,日光掠过竹枝,疏影斜洒,如烟似雾。曲尺形的小屋“翠玲珑”,前后皆竹,绿意萦绕,取园主苏舜钦“日光穿竹翠玲珑”诗句意,“风篁类长笛,流水当鸣琴。”翠玲珑北面竹丛前是五百名贤祠,颇有借竹称颂之深意。
怡园有“四时潇洒亭”、“玉延亭”,“玉延亭”行书跋文中曰:“主人友竹不俗,竹庇主人不孤。万竿戛玉,一笠延秋,洒然清风。”以竹为友,静坐竹畔,聆听那风摇绿竹的戛玉之声,延来洒然清风,感到身心俱适。
竹和松一样,象征子孙兴旺。“竹报平安”,出自唐时爱竹的典故:北地少竹,只有童子寺有竹窠,主持僧极为珍视,相传每月都派僧徒探视,通报竹子平安无事。后以“竹报平安”喻平安的家书。又因竹与祝谐音,“爆”与“报”谐音,人们用竹子做成爆竹,在喜庆的节日燃放,驱邪恶祈祷平安,“报竹平安”等寓意。
竹子还是佛教教义的象征,所谓“青青翠竹,尽为法身”。法显的《佛国记》和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中都记载了古印度两个最早的寺庙之一的“竹林精舍”在中印度的迦兰陀村,据说是释迦牟尼在王舍城宣传佛教时,迦兰陀长者归佛以后,将他的竹园献出,摩揭陀的国王频毗婆罗在园地上建立精舍,请释迦牟尼居住,释迦牟尼在此宣传佛教的时间比较长。因为竹子节与节之间的空心,是佛教概念“空”和“心无”的形象体现。据说,观音菩萨在往昔之时,现身于南海普陀山的紫竹林中,听潮起潮落,悟苦空无我,修成耳根圆通,能“寻声救苦,大慈大悲”。竹子就与佛教教义结缘。唐白居易号“香山居士”,他写《养竹记》云:“似贤何哉,惟直以立身,心空以修道。”寺庙中都植竹,狮子林南部小阁,周围密植竹林,题名“修竹阁”,就是仿效的洛阳古寺,以重名声。留园“亦不二亭”、“伫云庵”、“参禅处”,原为园主参禅学道之处,也植竹子一片,精心养护,那里氤氲着佛教气氛,感受异于别处。印心石屋为一石洞,一丈见方,取意“方丈室”,源于《维摩诘所说经》中维摩诘菩萨所居之方丈石室,其室虽小,但能容无量大众,听其讲经说法。石屋前假山草书摩崖“圆灵证盟”,地如雪凝,天如水镜,佛教徒对佛理之印证。“指月”犹如“拈花微笑”,其意境只有传法者与受法者方知。石屋之上建有看山楼,取意禅宗“日里看山”、“山上看山”的公案。看山楼周围都是竹子,竹心空空,正为佛教教义“空”、“无”作图解。
六朝的“七贤”、唐之“六逸”因为都与禅有关,故都冠以“竹”名,分别称为“竹林七贤”和“竹溪六逸”。陈寅恪在《寒柳堂集》指出:“(以)外来之故事名词,比附于本国人物事实。如袁宏《竹林名士传》、戴逵《竹林七贤论》、孙盛《魏氏春秋》等所载嵇康等士人,固皆支那历史上之人物也。独七贤所游之‘竹林’,则为假托佛教名词,即‘velu’或‘velu鄄vana’之译语,乃释迦牟尼说法处,历代所译经典皆有记载。”
辋川的“竹里馆”,正是王维禅思的地方,他的《竹里馆》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蕴涵很深的禅意,在一个远离俗尘的萧瑟静寂、冷洁但又身心自由的小天地里,观照般若实相,心净土净,体会维摩诘菩萨的“身在家,心出家”的真谛。清末朴学大师俞樾筑曲园,也置“小竹里馆”,植彭玉麟所送方竹,同样含有王维“竹里馆”的禅意。
竹子与道教也有缘分。上清派道教领袖陶宏景,本是儒佛道三教兼修的人物。《南史?陶宏景传》载其临终遗令:“既没不须沐浴,不须施床,止两重席于地,因所著旧衣上加生裓裙及臂衣,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佩符络左腋下,绕腰穿环,结于前,钗符于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车马。”他仿照佛经的格式编纂道经,他全面承袭佛教的科仪、咒术、梵呗等宗教形式,系统地改造了道教,如仿《佛说四十二章经》造出旨在规范道教戒律的《真诰》。他曾经在句容茅山佛道双修,姚思廉《梁书》说他“善辟谷导引之法,年逾八十而有壮容。深慕张良之为人,云‘古贤莫比’,曾梦佛授其菩提记,名为胜力菩萨。乃诣?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中谈到,陶宏景认为在园内北宇植竹可使子嗣兴旺,并据五行之术解释道:“竹者为北机上精,受气于玄轩之宿也。所以圆虚内鲜,重阴含素。亦皆植根敷实,结繁众多矣。公(简文帝为相王时)试可种竹于内北宇之外,使美者游其下焉。尔乃无感机神,大致继嗣,孕既保全,诞亦寿考。”东晋的王谢两世族大家都是天师道世家,南下后在会稽周围开山辟田,深得“正始”以来名士风范,《世说新语?任诞》尝载王子猷(徽之)“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曹林娣)
《苏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