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和女士与丈夫周有光先生
?8月17日闷热的下午,我们突然接到周有光先生和张允和女士的哲嗣周晓平同志的电话,他说父亲让他告诉我们:母亲于8月14日因心脏病逝世,享年93岁。不举行任何仪式,明日火化。
?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让我们惊呆了!仅在3个多月前,当我们收到《水》杂志第19期后打电话向允和先生致谢时,她还同我们聊了会儿天,邀我们到她家玩,她说:“你们来我家吃饭。”那清朗有力的声音犹在耳畔,然而此时张先生却已青山作古了。哀痛使我们的心悲凉起来。
?我们有缘同张允和先生相识,是在1986年文化界举办“汤显祖逝世370周年纪念大会”期间。正值金秋时节,南北曲家聚会北京演出了汤氏名剧《牡丹亭》以及其它许多昆曲优秀剧目,盛况空前。
?这时,张家大姐元和、四妹充和也从居住地美国回来参加这次纪念活动。她们就住在二姐张允和先生在北京的家中。张家四秀都是造诣很深的昆曲大家。
?被迫停顿15年的北京昆曲研习社也恢复了活动。允和先生继俞平伯先生之后任曲社社长。为配合这次纪念汤显祖的活动,曲社也举办了昆曲演出。我们观看了他们演出的《牡丹亭·游园惊梦》、《牡丹亭·春香闹学》等戏。剧中的柳梦梅和杜丽娘就是分别由大姐元和与四姐充和扮演。那声腔和身段之优美令我们赞叹不已。那次演出二姐允和没有扮演角色,只见她台上台下、幕前幕后地忙活着。
?看戏后,我们渴望结识张家姐妹,我俩商议并勇敢地登门拜访了这几枝殊出溢香的幽兰,得睹几位学养深厚的江南才女的风采。她们仍保有苏州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往日风度,谈吐儒雅,态度亲切和蔼。大姐元和拿出已故丈夫、昆曲家顾传玠青年时的照片给我们看,并谈了当年顾传玠在她们苏州家中演出昆曲《太白醉写》时的一段趣事。她说,顾唱完清平调第二首的头句“一枝红艳露凝香”时,竟忘了下句词。这时作为观众的大姐元和马上小声在下面提词“云雨巫山枉断肠”,解了围,救了场,顾才得以演下去。说到此,大姐仍流露着深深的怀恋之情。四姐充和不仅精于古典诗词文赋,还是位造诣甚高的书法家,又是位学贯中西的学者。那天,二姐允和尤其显得兴高采烈,这不仅是因为姐妹亲人的团聚,更因为是沉寂多年的昆曲艺术得以复苏,过去那种“不敢唱昆曲,连笛子也没人敢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她曾高兴地写诗寄给海外的友人说:“故国如今有此音。”(见张允和《不须曲》)我们也借用了这句诗为题写了访问记,登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
?此后,我们又几次拜访了二姐允和。每次去二姐都特别热情,让我们参观她的朴素雅致的小书房,向我们讲述她童年的故事,告诉我们学昆曲和读《红楼梦》的关系,还给我们看她的昆曲日记。她用好听的南腔说着悦耳的北调,娓娓道来,如天花纷坠,使我们着迷。每次谈话都使我们获益匪浅。
?张允和先生的身体并不很好,年轻时就患有较严重的心脏病,一生中也遭遇过坎坷。然而她性格坚强,乐观大度,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从容对待。她为人为文真诚直率,幽默风趣,这也是她最具魅力之处。她热爱生活,从不言老,也总不见老,虽至耄耋之年,仍然鹤发童颜,光彩照人。更为可贵的是,她虽已满腹锦绣,却仍好学上进,孜孜不倦地吸收新知识。她86岁学电脑,87岁倡议恢复家庭刊物《水》,并亲自任主编。89岁以后,她陆续出版了《多情人不老》、《最后的闺秀》、《张家旧事》三本书,多卷《昆曲日记》也即将出版。允和先生越老越青春焕发。她曾说:“我是个家庭妇女。”正是这位家庭妇女对弘扬祖国的文化艺术,特别是昆曲艺术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几年每到春节,允和先生还要向朋友们贺年,写曲谜寄给大家。她制的曲谜都是以昆曲的曲牌、剧目、剧中人为谜底,文学艺术水平很高。在曲谜卡上她还要写上鼓励后学的话语,如101年新世纪开始时,她写的是“抓住现在,创造未来”。她快乐地说:“你们看到曲谜,就说明我还健康地活着。”我们多么希望她健康长寿!可是明年春节,我们再也盼不到二姐的曲谜了。想到此,能不令人黯然神伤!
?今年夏天特别热,气温有时达40℃之高。我们知道张先生身体不大好,未敢多打扰她,连电话也没有打。本想秋凉之后去府上拜望,未料先生竟这样猝然地驾鹤西归了,令我们来不及再看她一眼,这成了我们永生的遗憾!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痛失一位良师益友,悲痛至极,不禁呜咽涕泗。
?允和先生安息吧,您将永远生动地活在我们心中。正是:
?道德文章九三年,万古人间八月天。
?(作者:孔相如 沈纯)
?《人民日报》 102年0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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