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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有幽兰——记王芳的艺术求索-迎仙客·人物


江南有幽兰——记王芳的艺术求索迎仙客·人物

在中国昆曲艺术的数处园林之中,身在昆曲故乡的江苏省苏州昆剧院,特别令人瞩目上心。曲径通幽之处,嶂回路转之时,便是该院蕴玉流芳之所。进得该院,便有楼台亭阁, 歌台舞榭,笙篁阵阵,众花争艳。

苏昆庭园中的皎月名花,便是声传遐迩的昆剧表演艺术家王芳。在此瑶池芳园中一枝尤艳、独领群花的王芳,之所以能获得大家的共同青睐,便是根由于她那一以贯之、孜孜不倦的艺术求索精神。

一、自成家数汇苏昆

同国内的上昆、北昆、浙昆、湘昆和同在江苏的省昆剧院等五大昆剧院团相比,苏州昆剧院的行政级别当为最低,像王芳这样获得梅花奖等相应奖项的演员明显偏少。但苏昆却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之便,守正出新,成为文化传统较为深厚、艺术风格特别醇正、生命活力尤称健旺的院团之一。

小剧团蔚为大气候的根本原因,在于以王芳为代表的该院艺术家们,对于苏昆家数文化特色的鼎力坚守。

所谓苏昆家数,具备两层含义。

其一是作为昆剧发源地的传统承继。

在国内昆剧界中,上昆地处大都会,以俞振飞、蔡正仁为代表的艺术家们,大都能优游自在地荡漾在京昆之间,所以其唱念风格略偏于京,形成海派昆剧的鲜明特色。同样,北昆和湘昆分别带有高阳民俗的朴实和彬州民情的火爆,江苏省昆和浙昆分属宁杭省会、通都大邑,在艺术气质上也有其创新戏、会新意、变新声的悄然变化。

礼失而求诸野,唯有偏居一角的苏昆,描红于师长,师范于传统,拘泥于尺度,从而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作为传统文化遗产的原生态。所以台湾曲家认为,“昆剧在台湾风行近十年,“苏昆”风格把“昆味”至少又提早了二百年左右时间。”陈启德和白先勇等文化人众里寻她千百度,一眼就看上了王芳清丽自然兼高贵大方的气质,看中了俞玖林等的青春风采,于是便有了104年《长生殿》和《牡丹亭》两台大戏的同时制作与演出。

王芳的开蒙戏,便是昆剧《扈家庄》。前上海京剧院院长、苏昆负责人吴石坚,请施雍容老师以昆剧武旦戏《扈家庄》教她,并称“武戏开蒙,终生受用。”1980年,王芳以这出武戏获得苏州专业剧团汇演一等奖,从此拉开了在艺术之旅上不懈探索的序幕。10年之后,她又以唱做并重的《出塞》获得江苏省第二届青年戏曲演员大奖。此后,王芳文武兼备而以文戏为重,从而在1994年先后以《寻梦》获得全国首届青年昆曲青年演员交流演出兰花奖旦行第一名,又以《思凡》荣获十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其二是指苏剧艺术的滋养。苏州昆剧院的前身是1945年苏滩艺人朱国梁与昆剧艺人周传瑛、王传淤等发起的"国风苏剧团"。从朱国梁、张继青到王芳,都是苏昆兼演而后蔚为大家的成功范例。就王芳而言,她于1991年以苏剧《风筝树》获得江苏省新剧目调演优秀表演奖,次年又以苏剧《醉归》、《断桥》获得“天下第一团”优秀剧目奖并且荣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其实早在1987年底,王芳就因苏剧《醉归》一剧获得名宿大家们的一致好评。在张庚先生主持的苏剧座谈会上,昆剧大师俞振飞说:“昨天看了演出,激动得一夜未眠”;文化部高占祥副部长称王芳是苏剧第四代青年演员的代表,中国剧协顾问刘厚生称王芳“的确具备了一个大演员应有的气质”。

昆剧名家而兼苏剧主演,这说明昆苏在文化渊源和地望传统上的高度一致性。苏剧在一定意义上言,属于昆剧的通俗版本。但在表演的生活化方面,唱腔的甜糯嗲方面,剧目的打造和创新方面,又明显区分于高度程式化、凝固化的昆剧。王芳的《醉归》缘出昆剧,但却有比昆剧细腻、传神而更重视心理体验的地方。为了体会真正的醉意,她曾一度醉到了酒精过敏的程度;为了表达花魁女的醉境,她在剧中先是因“豪门不把笙歌歇,说什么西湖胜汴州”,从而愤懑狂饮致于酩酊大醉;其次是因秦锺的赤诚之爱而陷入爱河之中难于自拔的“心醉意醉”。这样的艺术追求和深度探索,当然能体现出艺术家的敏感聪慧、敬业精神和文化感悟了。

因此,以张继青为师长辈、以王芳为主流演员的“苏昆家数”,在昆剧表演风格方面既具备昆剧的规范表演,又具备苏剧艺术叙事上的流畅性、表演上的生活化和细致感,具有吐字行腔上与中州音、湖广韵稍微拉开些距离的苏州味,在甜糯软的唱念动作中呈现出柔中有骨的形式美感,尤其追求心理体验与外部动作的高度一致,从而达到无美不备的传神境界。这一表演流派,无疑在全国昆剧界既有其坚守艺术传统、回归地望文化的一面,同时也有着守正出新而不逾矩、移步换形而不失神韵的有限开掘、适度创新的一面。

二、演绎贵妃绣锦心

为了纪念洪升逝世300周年,苏州昆剧院在104年隆重推出了28本大戏《长生殿》。该剧由“昆曲国宝级人物”之称的顾笃璜担任总导演,由因电影《卧虎藏龙》的服装设计而荣获奥斯卡金奖的台湾著名服装设计师叶锦添出任舞美和服装设计,由王芳和赵文林担任杨贵妃和唐明皇的主演,更有台湾石头出版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启德的巨资支持。从2月份的台湾巡演到12月的北京上演,百年以来难得一见的三场版《长生殿》演出,令两岸观众们大饱眼福。

如果说王芳此前在《醉归》、《寻梦》等演出中,逐渐展示出她的秀气、灵气、嗲气、骨气和大气的话,那么她在以《长生殿》的演出当中,以其40年的生命体验,以其30年的艺术积累,以其作为毕生皈依的审美追求,在前后三场大戏中,先后表现出贵妃的娇艳之美、嗔怪之美和哀怨之美。这就从总体上达到了如诗如画、如仙如圣、如歌如泣的效果,汇聚成流畅自然、超妙入神的表演境界。她所扮演的杨贵妃,气质纯正而高贵、动作简约而优美,表情丰富而含蓄,唱腔甜美而到位,舞姿轻盈而有节,显示出人物塑造和艺术创新的又一重高度。

在《定情》等场次中,王芳更多地体现出初为贵妃的娇艳之美。她甫一出场,便在一群美女的衬托下熠熠生辉。“浴罢妆成趋彩仗”的不胜娇羞,使得六宫粉黛“齐立金阶偷眼望”,更使得皇上心旌摇荡,意若情牵。那一群青春美宫女的时时陪伴,既可以衬托出贵妃的美艳,也可以耗散贵妃的光芒。但王芳的从容不迫与高贵大气,就体现在一个个眼神、动作和身段的悠然展示当中,因而在群芳争艳的锦绣丛中,更突显出国色天香的娇艳美感。

霓裳羽衣舞是贵妃才艺的特别展现。但王芳并没有许多令人眼花潦乱的花哨动作,武戏演员出身的她,还是那么轻盈地左旋右盘,还是那么小范围地举手投足,还是以并不复杂的左右蹁腿作为舞蹈的收束,但是其眼角眉间所透漏出的春的信息,那种娇羞之美的整体投射,便使得全段舞蹈寓优美于简约当中,从而赋予有限的动作以无穷的意味,舞蹈有尽而娇态无尽。这就是王芳从对人物的把握出发,对小场面做出了难于小看的适当调度,从而对动作信息作了丰富有效的传递。因此,她在演出中每舞到此,剧场中总要掀起欢呼的波澜。

在《夜怨》、《絮阁》等场次中,王芳又充分表现出贵妃的娇嗔之美。从对宫娥们劝阻挡驾的几次准确有力的轻推,从面对高力士的几次追问和道破,直到径闯翠华西阁后关于梅妃翠钿凤鞋的发现与追问,到了最后要与唐明皇分手摊牌、退出金钗信物的激烈言行,王芳都注意掌握好吃醋、生气等过激反应的分寸,整体上还是要体现出娇嗔之美的感觉。否则就会在观众和皇上的心目中,招致极大的审美反感,那就既破坏了人物的整体形象,也毁弃了她之所以能够赢得唐明皇圣心的理由和前提,更会使得观众对贵妃的爱怜之心大打折扣。哪怕是表现贵妃的霸道之气,也依然不失美人的风度。

这种娇嗔之美发挥到极致的底蕴所在,还在于贵妃对皇上宠幸旧人的深切认识。这也就是王芳以贯注全身心的气力所吐出的真情:“唉,江采苹呀江采苹,非是我容你不得;只怕我容了你,你就容不得我也!”此一心理的充分揭示,便使得贵妃近乎于过分的霸道之举,有了不容辩驳的心理依据,这也是观众和皇上都能够同情和理解的关键所在。

在《惊变》、《埋玉》和《冥追》等场次中,王芳又将贵妃的哀怨之美作了浓墨重彩的渲染。当众军士追杀杨国忠之时,王芳演贵妃闻讯之后,急速从椅上弹起,复又缓缓坐下,这一反应特别敏捷而及时,而内心深处倒海翻江的激烈之感,都包容在表面看来的从容之间,这就更能够憾人心魄。

在被逼自缢的最后关头,王芳将贵妃还念及皇上的台词,诵读得格外动情:“高力士,圣上春秋已高,我死之后,只有你是旧人,能体圣意,须索小心奉侍……”;这段念白加上绝命前委屈而深情的恸哭云:“圣上啊圣上,从今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这里的表演之真切无奈,之悲怨无名,实在具备撕裂人心、令铁石人也断肠的效果。至若《冥追》之时与唐明皇车舆的迎面相扑,对方却茫然无所知,王芳用行云流水般的急扑闪空的动作,用遭遇黑风阻挡后无奈的旋转,展示出幽明永隔、世事乖离的永恒的痛,既是技巧的高妙展示,更是人情哀怨到极致的具象体现。这里的哀怨情景,与生旦团圆时的揩泪微笑,构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反差度。

由此而论,王芳对人物的精心刻画,已经具备表演艺术家的基本潜质。以她心细如发的反复揣摩,以她执着于事业的生命追求,她还将在今后的演出中,逐渐建树起一位真正的大演员的全面艺术品格。

三、促进遗产葆青春

作为国家一级演员,多演戏、演好戏是其应尽的本分。王芳每年要在各种场合上演10多场昆曲剧目。除了注重大戏的排练之外,她还致力于传统折子戏的整理、提高并推进其新生。其《白兔记·养子》一折,化用了话剧和舞蹈的表演手段,用磨盘后手指的舞动,象征临产的艰难和痛苦,将观众的关注之意与同情之心都悬在了半空。由此,她与几位同事们一起,在102年荣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促进昆剧艺术奖”。

身为苏州昆剧院的副院长和市文联副主席,王芳深知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她与蔡院长、尹院长等剧院同仁一道,在海峡两岸文化人的全力支持之下,不仅自己排演了《长生殿》,还积极推动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排演工作。尽管王芳曾因演出《寻梦》而荣获梅花奖,尽管连见多识广的建筑大师贝聿铭和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屈志仁,都认为王芳的杜丽娘最具备光彩,尽管扮演杜丽娘的沈凤英原本是自己的学生,但是王芳还是积极支持沈凤英,让她拜自己的老师张继青学戏。由长辈直接进行手把手的教学,可能更为直接有效、原汁原味得多。把第五代青年演员推上前台,让他们在华丽的包装之下闪亮登场,这对于苏州昆剧院的未来言,具备更为长远的文化战略意义。

因为王芳的敬业、刻苦和努力,因为她坚持不懈的拼搏与奋斗,因为她为人朴实、乐于助人的美德,她于103年获得全国劳模称号和苏州市德艺双馨艺术家的奖掖。面对重重荣誉,她依然淡泊于名利,执着于工作,以致一度因辛劳过度而卧床不起,但她仍然无怨无悔,呕心沥血,在所不辞。

为了争取更多的观众,回馈曲友们的支持,王芳他们还在虎丘曲会期间,为大家免票上演三场二十八本《长生殿》,以期获得更多的昆曲知音,希望撒播下更多的昆曲种子。不少外资企业的白领如痴如醉地专程请假前来观看,苏州大学和上海交大的同学们也都趋之若鹜地前来喝彩,这都证明了王芳和昆曲艺术的无穷魅力。

在当今昆曲界,只有王芳是唯一的全国人大代表。王芳深知只靠个人的努力,还不足以推动事业的发展,促进民族戏曲的繁荣。从1998年担任苏州市人大常委开始,到101年担任全国人大代表,她始终与许多热心于保存传统文化、弘扬昆曲艺术的人们一道,为推动非物质遗产的保存殚精竭虑、身体力行。

作为人大代表的王芳,她不仅大力推动苏州市保护文化遗产的相关立法,还在今年的全国人代会上,呼吁尽快立法保护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她认为还在上演的昆曲艺术,作为“活的世界文化遗产”,值得每一个中国人自豪。 “对一个演员来讲,最重要的不是金钱、名利,而是观众的掌声。谁说传统文化没有观众?我们的文化太灿烂、太多样了。希望在青少年教科书上增加昆曲的译读本,让年轻人多了解昆曲。再不动手抢救和传播,无数散落在民间的文化遗产就要消失在历史尘埃之中了。”她还再三呼吁创办一个大专院校,设置各种濒临失传的民间艺术的专业,包括设立一个昆曲学院,让更多的年轻人投入到传统文化的继承中来。这样,就可以在全民族范围内和立法程序上,合理合法、合情合理地保护遗产。所以王芳再三呼吁说,中国亟待用法律保护传统文化。她同时指出,外来文化的冲击是一方面,但自身保护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保护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权利和义务。”

在王芳和她的同事们的推动下,在许多有识之士的呼吁下,在全国政协昆曲考察团赴苏州、昆山、南京和湖南等地之后的专题报告上,国家主席胡锦涛、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和国务委员陈至立,分别在政协委员们报送的报告上,就《关于加大昆曲抢救和保护力度的几点建议》作了重要批示。这对昆曲艺术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复苏,都带来了极为宝贵的机遇。

身逢建国以来昆曲最好的发展阶段,时值联合国家科文组织将昆曲列为人类非物质形态和口头文化遗产三周年,苏州以昆曲艺术 “原生态”的保护为特色,以 “节”(中国昆剧艺术节和虎丘曲会)、“馆”(中国昆曲博物馆)、“所”(苏州昆剧传习所)、“院”(苏州昆剧院)、“场”(一批演出场所)和昆曲研究中心作为五位一体的文化基地。作为苏州最有代表意义的文化“名片”,作为在国内外最具备影响的昆曲表演艺术家,作为入选第6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展的昆曲电影《折柳阳关》之主要扮演者,王芳和苏昆剧院的艺术家们,还将和全国广大的昆曲艺术家团结在一道,为振兴昆曲事业,为了传统文化遗产的继承和发展,付出更大的努力和百倍的艰辛,以期民族艺术更为光明美好的未来。

诗曰:江南有幽兰,生长姑苏间。《牡丹亭》中恨,《长生殿》里缘。舞低虎丘月,歌尽水磨弦。妙传天堂曲,清香动人寰。

(文:谢柏梁 作者为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戏剧影视学博士生导师)

来源网络 104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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