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文化之【一笔负千年重任——追忆恩师、《开国大典》作者董希文】在线阅读
董希文的油画作品《开国大典》 资料照片
董希文(1914-1973)浙江绍兴人,著名油画家、美术教育家。曾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开设油画工作室培育大批艺术英才。代表作为油画《开国大典》。
袁运生?? 江苏南通人,著名美术家、美术教育家。196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董希文工作室,现任美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代表作为首都机场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
?我生平有幸结识的老师之中,董希文先生是我学生时代印象最深,也相知最深的一位。
?他,是一位使命感很强的人。坚信艺术的理想比一切都更重要,一生坚持油画民族化这一目标,并告诫他的学生:“一笔负千年重任。”
?《开国大典》是受到表扬的一个例子,《红军过草地》是他在1957年完成的另一幅巨作。董先生以20世纪40年代初曾经尝试过的国画写意人物的笔法绘制,这种大笔触后来被运用在60年代初的西藏第二次写生作品里。此画的另一个突破,是色彩的抽象化倾向已十分明显。全画以普兰和橙黄为基调间以土黄和黑色,色彩表情极为严峻,被批评者认为是充满了对革命的悲观主义情绪,它的确是有一种悲壮的情调。事实上这幅画是颇富于人情味的,篝火、笛声、重云,深沉的思绪,但这种悲壮是坚韧信念的颂歌!作为历史画,能够做到这一步可以说已经是极其难能可贵。这幅作品是董先生在油画民族化方面更重要的一次努力。
?写到这里,不禁忆起许多往事。
?1959年上写生课时的一幕:当时我以点彩的办法去画一盆花,董先生建议我去看看修拉和西涅克的作品,正说得高兴,我看到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以为自己有使命必须教训所有人的学生,气冲冲地走到董先生面前:“董先生,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董先生被叫到教室门口。“董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袁运生至今拒不改造,你还指点他去看那种形式主义的东西!”那气氛好像教育一名不可言喻的惯犯。董先生只是一言不发,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那时,我们工作室的五名毕业生常聚会在董先生家里谈艺术,系统欣赏董先生几十年来的所有作品。这些日子便是我们的节日。每次到先生家中都会有两个食盒放在桌上,一只装着糖果,另一只是饼干或茶食。董先生总是先出来见个面而随后借故走出去半小时左右,好让我们放肆动手,回来后再谈艺术。那时节,学生们胃里太空,和老师一边谈话,吃糖的样子一定不雅。
?“你喜欢塞尚吗?”有一天董先生突然问我,听到我肯定的回答,他眼中放光,感慨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和他有一段距离,使我不能很深地理解他!”我想说,可能是性情的关系,但没有接下这个话茬儿。回想我曾经听到吴冠中先生讲,在杭州艺专时期,董先生曾经在色彩方面受到林风眠先生的指评,独自到孤山上痛哭的往事,当时我不接话茬儿可能是对的。先生严于责己的精神实在是他的重要本色。那次我还对于美术教育中所谓基本功的概念发挥了一通议论,我表示反对强使大家接受统一的,认为是唯一正确的基本功概念。我说,所谓基本功是为了给学生以后的创作生活提供更多的选择的机会,应当尽可能地扩充基本功所含有的内容,现代的艺术教育应当提供从古典主义直到毕加索之间的所有选择。这种论调在当时显然是太出格了,但出乎意料,董先生特别严肃且一板一眼地说:“我同意袁运生的这个意见。”从这一天起,我才真正感到我们之间好久以来的亲近感觉是有深刻原因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这般无顾忌而已。
?有一天,我们一同欣赏他多年来的作品。差不多所有的画都看过了,过去的和现在的,变化真大啊。董先生指着自己1942年的一幅《苗女赶场》的油画说:“本来,我自己心中最中意的是这一条路子。”正如他常说的,那是笔笔负责、恣意而自由的绘画。我的内心不禁为之一震!我回味他这条肯定自我的迂回的曲线,暗自下定决心:寸步不让,寸步不让地走自己的路。
?董先生的心思全用在绘画里了,全副精神,全副精力,你看他作画的表情便是那样。他的眼神,拿笔时手的挥动都是刻骨铭心的,这是一种心性的表现,无论是藏族喇嘛的早年白描写生,还是《红军过草地》中大笔衣着的描写,或者再次西藏写生的那种豪放的饱满的笔触,他都是率性而作,这里面留有他的精神。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还手把钢刀,直戳印章,毫无犹疑(他只有那么大的力气了)坚持他作画的主张,要一笔笔画下去。一笔负千年重任,不遗余力。他的骨灰盒上用了最后一块自己刻的名章,是那段日子钻研汉印,熟读碑铭最后的心得。坚实、肯定、一去不复的刀痕,有情有致的笔画,这坚忍的情愫,活生生突出了自己的性情。他是以悲壮的情怀与艺术告别,与自己的生命告别的。
?他是一位真正的殉道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