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清初清学“开山始祖”、一代宗师
 | 顾炎武字号：原名绛明亡，字忠清；后改名炎武，字宁人，亦自署蒋山佣 |
121. 范文正公祠
先朝亦复愁元昊，臣子何人似范公？已见干戈缠海内，尚留冠佩托江东。
含霜晚穗遗田里，噪日寒禽古庙中。吾欲与公筹大事，到今忧乐恐无穷。
122. 钱生肃润之父出示所辑方书
和扁日以遥，治术多瞀乱。
方书浩无涯，其言比河汉。
彭铿有后贤，物理恣探玩。
耻为俗人学，特发仁者叹。
五劳与七伤，大抵同所患。
循方以治之，于事亦得半。
条列三十余，有目皆可看。
略知病所起，可以方理断。
哀哉末世医，误人已无算。
颇似郭舍人，射覆徒夸诞。
信口道热寒，师心作汤散。
未达敢尝之，不死乃如线。
岂如读古方，犹得依畔岸。
在汉有孝文，仁心周里闬。
下诏问淳于，一篇著医案。
如君静者流，嗣子况才彦。
何时遇英明，大化同参赞。
123. 元旦陵下作
十载逢元日，朝陵有一臣。山川通御气，节物到王春。
阙下樵苏尽，江东战伐新。相看园殿切，鹄立几萦神。
124. 常熟归生晟、陈生芳绩书来，以诗答之
十载江村二子偕，相逢每咏步兵怀。犹看老骥心偏壮，岂惜飞龙羽乍乖。
海上戈船连沪渎，石头烽火照秦淮。先朝旧事君休问，鼓角凄其满御街。
125. 赠路光禄太平
弱冠追三古，中年赋二京。一门更丧乱，七尺尚峥嵘。
江海存微息，山陵鉴本诚。落萁裁十亩，覆草只三楹。
变故兴奴隶，荓蜂出里闳。弥天成夏网，画地类秦坑。
狱卒逢田甲，刑官属甯成。文深从锻炼，事急费经营。
节侠多燕赵，交亲即弟兄。周旋如一日，慷慨见平生。
疾苦频存问，阽危得拄撑。不侵贞士诺，逾笃故人情。
木向猿声老，江随虎迹清。更承身世画，不觉涕沾缨。
126. 酬王生仍
故国羁人怨诽深，感君来往数相寻。都将文字销余日，难把幽忧损壮心。
演易已成殷牖赜，援琴犹学楚囚音。黧颜白发非前似，只有新诗尚苦吟。
127. 永夜
永夜刀鸣动箾中，起看征雁各西东。山怜虎阜从波涌，路识閶门与帝勇。
待客荆卿愁日晚，舣舟渔父畏天风。当时多少金兰友，此际心期未许通。
128. 酬陈生芳绩
百里相思路阻纡，每承遗札讯何如。绝交已广朱生论，发愤终成太史书。
笠泽水清连底日，虞山叶落到根初。从今世事无烦问，但掩衡门学种蔬。
129. 赠钱行人邦寅
李白真狂客，江淹本恨人。生涯从吏议，直道托群伦。
之子才名重，相知管鲍亲。起风还鹢羽，决海动龙鳞。
孤愤心犹烈，穷愁气未申。彫年黄浦雪，残腊玉山春。
贯日精诚久，回天事业新。南徐游历地，傥有和歌辰。
130. 松江别张处士悫、王处士炜暨诸友人
十载违乡县，三年旅旧教。风期尝磊落，节行特崎岖。
坐识人伦杰，行知国器殊。论兵卑起翦，画计小阴符。
世事陵夷极，生涯阅历枯。人情来轥藉，鬼语得捓揄。
郭解多从客，田儋自缚奴。事危先与手，法定必行诛。
义泄神人愤。欢腾里闬呼。匣余剸兕剑，櫜解射狼弧。
卦值明夷晦，时逢听讼孚。邑豪方齮龁，狱吏实求须。
裳帛经时裂，南冠累月拘。橐饘谁问遗，衣食但支吾。
薄俗吴趋最，危巇蜀道俱。每烦疑载鬼，动是泣岐途。
畜是樊中雉，巢邻幕上乌。霜因邹衍下，日为鲁阳驱。
抱直来东土，含愁到海隅。春生三泖壮，雪尽九峰纡。
异郡情犹徹，同人道不孤。未穷怜舌在，垂死觉心苏。
大义摧牙角，深怀疐尾狐。奸雄频敛手，国士一张须。
知己怜三舋，名流重八厨。欲将方寸报，惟有汉东珠。
131. 赠潘节士柽章
北京一崩沦，国史遂中绝。
二十有四年，记注亦残缺。
中更夷与贼，出入互轇轕。
亡城与破军，纷错难具说。
三案多是非，反覆同一辙。
始终为门户，竟与国俱灭。
我欲问计吏，朝会非王都。
我欲登兰台，秘书入东虞。
文武道未亡，臣子不敢诬。
窜身云梦中，幸与国典俱。
有志述三朝，并及海宇图。
一书未及成，触此忧患途。
同方有潘子，自小耽文史。
犖然持巨笔，直溯明兴始。
谓惟司马迁，作书有条理。
自余数十家，充栋徒为尔。
上下三百年，粲然得纲幻。
索居患无朋，何意来金陵。
家在钟山旁，云端接觚棱。
亲见高帝时，日月东方升。
山川发秀丽，人物流名称。
到今王气存，疑有龙虎兴。
把酒为君道，千秋事难讨。
一代多文章，相随没幽草。
城无弦诵生，柱歾藏书老。
同文化支字，劫火烧丰镐。
自非尼父生，六经亦焉保。
夏亡传禹贡，周衰垂六官。
后王有所凭，苍生蒙治安。
皇祖昔宾天，天地千年寒。
闻知有小臣，复见文物完。
此人待聘珍，此书藏名山。
顾我虽逢掖，犹然抱遗册。
定哀三世间，所历如旦夕。
颇闻董生语，曾对西都客。
期君共编摩，不坠文献迹。
便当挈残书，过尔溪上宅。
132. 闰五月十日恭诣孝陵
忌日仍逢闰，星躔近一周。空山传御幄，茀路想行驺。
寝殿神衣出，祠官玉斝收。蒸尝凭绝隖，鞉罄托荒陬。
薄海哀思结，遗臣涕泪稠。礼应求草野，心可对玄幽。
寥落存王事，依稀奉月游。尚余歌颂在，长此侑春秋。
133. 王处士自松江来拜陵毕，遂往芜湖
宵来骑白马，蹑电向钟山。忽遇穷途伴，相将一哭还。
君来犹五月，不逐秦淮节。携手宿荒郊，行吟对宫阙。
此去到芜湖，山光似旧无？若经巡幸地，为我少踟蹰！
134. 黄侍中祠
侍中名观，洪武二十四年殿试第一。建文末，奉诏募兵安庆，闻南京不守，自沈于江。其妻翁氏及二女为官所簿录，将给配象奴，亦赴水死。后人即其葬地为侍中立祠。
侍中祠下水奔浑，有客悲歌叩郭门。古木夜交贞女冢，光风春返大夫魂。
先朝侍从多忠节，当代科名一状元。莫道河山今便改，国于天地镇长存。
135. 王徵君潢具舟城西，同楚二沙门小坐栅洪桥下
大江从西来，东抵长干冈。
至今号栅洪，对城横石染。
落日照金陵，火旻生秋凉。
都城久尘坌，出郊且相羊。
客有五六人，鼓枻歌沧浪。
盘中设瓜果，几案罗酒浆。
上坐老沙门，旧日名省郎。
曾折帝廷槛，几死丹陛旁。
天子自明圣，毕竟诛安昌。
南走侍密勿，一身再奔亡。
复有一少者，沈毅尤非常。
不肯道姓名，世莫知行藏。
其余数君子，须眉各轩昂。
为我操南音，未言神已伤。
流贼自中州，楚实当其吭。
出入十五郡，南国无安疆。
血成江汉流，骨与灊庐望。
赫怒我先痯，亲遣元臣行。
北落开和门，三台动光芒。
一旦霣大命，藩后残荆襄。
遂令三楚间，哀哉久战场。
宁南佩侯印，忽焉竟披猖。
称兵据上流，以国资东阳。
岂无材略士，忍死奔遐荒。
落雁衡北回，穷乌树南翔。
可怜洞庭水，遗烈存中湘。
连营十三镇，恣肆无朝纲。
夜半相诛屠，三宫离武冈。
黔中亦楚地，君长皆印章。
国家有驱除，往往用土狼。
积雨闭摩泥，毒流涨昆明。
蛮陬地斗绝，极目天茫茫。
顷者西方兵，连岁争辰阳。
心悼黄屋远，眼倦烽火忙。
楚虽三户存，其人故倔彊。
崎岖二君子，志意不可量。
郧公抗忠贞，左徒吐洁芳。
举头是青天，不见二矅光。
何意多同心，合沓来诸方。
仆本吴趋干，雅志凌秋霜。
适来新亭宴，得共宾主觞。
戮力事神州，斯言固难忘。
我宁为楚囚，流涕空沾裳。
136. 摄山
徵君旧宅此山中，山馆孱颜往迹空。药径春添千嶂雨，松厓夜起六朝风。
忘情鱼鸟天机合，适意川岩物象同。一入篱门人世别，几人能不拜萧公？
137. 贾仓部必选说易
昔年清望动公车，此日耆英有几家？古注已闻传孟喜，遗文仍许授侯芭。
竹床排砚频添墨，石屋支铛旋煮茶。更说都城防寇事，至今流涕贾长沙。
138. 出郭（二首）
出郭初投饭店，入城复到茶菴。秦客王稽至此，待我三亭之南。
相逢问我名姓，资中故王大夫。此时不用便了，只须自出提酤。
139. 旅中
久客仍流转，愁人独远征。釜遭行路夺，席与舍儿争。
混迹同佣贩，甘心变姓名。寒依车下草，饥糁鬲中羹。
浦雁先秋到，关鸡候旦鸣。跡穿山更险，船破浪犹横。
疾病年来有，衣装日渐轻。荣枯心易感，得丧理难平。
默坐悲先代，劳歌念一生。买臣将五十，何处谒承明？
140. 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
是日惊秋老，相望各一涯。离怀销浊酒，愁眼见黄花。
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多蒙千里讯，逐客已无家。
141. 送张山人应鼎还江阴
旧京秋色转霏微，目送毗陵一雁飞。笑我畏人能久客，嗟君怀土便思归。
风高海气龙王庙，水落江声燕子矶。卉布家乡多已作，此行须换芰荷衣。
142. 陈生芳绩两尊人先后即世，适皆以三月十九日，
追痛之作，词旨哀恻，依韵奉和（三首）
一生愁恨集今辰，尚有微躯系五伦。泪尽宛诗言我日，悲深鲁史笔王春。
山羊马鬣封孤子，天上龙髯从二亲。留此一丝忠孝在，三纲终古不曾沦。
帝后登遐一忌辰，天雠国耻世无伦。那知考妣还同日，从此河山遂不春。
弘演纳肝犹报主，王裒泣血倍思亲。人寰尚有遗民在，大节难随九鼎沦。
昔年盟誓告三辰，欲为生人植大伦。祭祢不从王氏腊，朝正犹用汉家春。
阡原处处关心苦，几杖年年入梦亲。一上钟山东极目，南湖烟水自清沦。
143. 元日
晨兴自江上，踰岭走钟山。
肃然至殿门，双扉护重关。
初日照宫阙，隐映城郭间。
空山寂无人，独来拜榛菅。
流离虽不居，咫尺犹天颜。
喜会牧马书，冈峦乍清新。
岁序一更新，阳风动人寰。
伫期龙虎气，得与春光还。
复想在宥初，苍生愿重攀。
144. 莱州
海石称名郡，齐东亦大都。
山形当斗入，人质并魁梧。
月主秦祠废，沙壇汉迹枯。
已无巡狩跸，尚有戍军郛。
漉海盐千斛，栽冈枣万株。
鼍梁通日际，蜃市接神区。
转漕新河格，分营绝岛迂。
三方从庙算，二抚各兵符。
礮甲初传造，戈鋋已击屠。
中丞愁饵贼，太守痛捐躯。
郊垒青燐出，城陴白骨枯。
危情随事往，深虑逐年徂。
计士悲疵国，遗民想霸图。
登临多感慨，莫笑一穷儒。
145. 安平君祠
太息全齐霸业遗，如君真是一男儿。功成栈道迎主日，志决危城仗锸时。
饥鸟尚衔庭下粒，老牛犹饮穴边池。可怜王建降秦后，千古无人解出奇。
146. 不其山
荒山书院有人耕，不记山名与县名。为问黄巾满天下，可能容得郑康成？
147. 张饶州允抡山中弹琴
赵公化去时，一琴遗使君。五年作太守，却反东皋耘。
有时意不惬，来蹑劳山云。临风发宫商，二气相絪缊。
可怜成连意，空山无人闻。我欲从君栖，山崖与海濆。
148. 淮北大雨
秋水横流下者巢，踰淮百里即荒郊。已知举世皆行潦，且复因人赋苦匏。
极浦云垂翔湿雁，深山雷动起潜蛟。人生只是居家惯，江海曾如水一坳。
149. 济南（二首）
落日天边见二峰，平临湖上出芙蓉。西来水窦缘王屋，南去山根接岱宗。
积气苍茫含斗宿，余波瀺灂吐鱼龙。还思北海亭中客，胜会良时不可逢。
水翳墙崩竹树疏，卄年重说陷城初。荒凉王府余山沼，寥落军营识旧墟。
百战祇今愁海岱，一麾犹足定青徐。经生老却成何事，坐拥三冬万卷书。
150. 酬徐处士元善
昔年新城之陷，其母死焉，故有此作
桓台风木正萧辰，倾盖知心谊独亲。季子已无观乐地，伟元终是泣诗人。
愁看落日燕山夜，畏见荒江郢树春。踏遍天涯更回辔，欲从吾友卜东邻。
151. 登岱
尼父道不行，喟然念泰山。空垂六经文，不覩西周年。
七十二君代，乃有封禅壇。书传多荒忽，谁能信其然？
既尝小天下，复观邃古前。羲黄与尧舜，荡灭同云烟。
社首卑附地，徂徕高摩天。下视大海旁，神州自相连。
天地有变亏，何人得升仙？遗弓名乌号，桥山葬衣冠。
末世久浇讹，孰探幽明原。三万六千年，山崩黄河乾。
立石既已刓，封松既已残，太阳不东升，长夜何漫漫。
哀哉一颜渊，独立瞻吴门。疲精不肯休，计画无崖垠。
复有孟子舆，眷眷明堂言。庶几大道还，民质如初元。
上采黄金成，下塞宣房湍。何时一见之，太息徒潺湲。
152. 谒夫子庙
道统三王大，功超二帝优。斯文垂彖系，吾志在春秋。
车服先公制，威仪弟子修。宅闻丝竹响，壁有简编留。
俎豆传千叶，章逢被九州。独全兵火代，不藉庙堂谟。
老桧当庭发，清洙绕墓流。一来瞻阙里，如得与从游。
153. 七十二弟子
乱国谁知尔，孤生且辟人。危情尝过宋，困志亦从陈。
籥舞虞庠日，弦歌阙里春。门人惟季次，未肯作家臣。
154. 谒周公庙
道化千年后，明禋一国中。礼犹先世守，制比百王崇。
配食唯元子。烝食偏列公。祠田还割鲁，化系独传东。
旧史书茅阙，新诗采閟宫。岿然遗殿在，不与汉侯同。
155. 谒孟子庙
古殿依邾邑，高山近孔林。游从齐魏老，功续禹周深。
孝弟先王业，耕桑海内心。期应过七百，运岂厄当今。
辩说千秋奉，精灵故国歆。四基冈上柏，凝望转萧森。
156. 邹平张公子万斛园上小集，各赋一物，得桔橰
凿木前人制，收泉易卦称。天机无害道，人巧合成能。
壤脉涓涓出，川流搰搰升。入晴常作雨，当暑欲生冰。
菜甲青旉地，花容赤绕塍。弥令幽兴剧，顿使化工增。
坐爱平畦广，行怜曲水澄。灌园今莫笑，此地近於陵。
157. 张隐君元明于园中寘一小石龛，曰仙隐祠，徵诗记之（二首）
白日浮云隔几重，三山五岳漫相逢。朅来未得从黄石，老至先思伴赤松。
哲士有怀多述酒，英流无事且明农。犹怜末俗愚难寤，故作幽龛小座供。
百尺松阴十亩园，此中人物似桃源。衣冠俎豆犹三代，鸡犬桑麻自一村。
垣外白榆随宿列，树头青鸟候风翻。坐来仿佛疑仙境，试问先生笑不言。
158. 前诗意有未尽，再赋四章
濩落人间七十年，年来三见海成田。生当虞夏神农后，梦在壶丘列子前。
性定自能潜福地，机忘真已入寥天。因思千古同昏旦，几席羹墙尚宛然。
顺时诹日卜灵氛，宝炬名香手自焚。斟雉未能觞帝后，槁鱼聊可事山君。
寻常伏腊人间共，旷代宗祧上界分。遂有精诚通要眇，俨如飞舄下青云。
九尺身长鬓正苍，儿孙森立已成行。才过冰泮烹鱼馔，未得秋深摘果尝。
绕院竹光浮茗椀，透簾花气入书床。祇应洁疾犹难化，莫学当时费长房。
门前有客跨青牛，倒屣相迎入便留。不觉人间非甲子，已知天外是神州。
宣尼愿在终浮海，屈子文成合远游。笑指八仙皆上座，从君今日老糟丘。
159. 济南
湖上荷花岁岁新，客中时序自伤神。名泉出地环岩郭，急雨连山净火旻。
绝代诗题传子美，近朝文士数于鳞。愁来独忆辛忠敏，老泪无端痛古人。
160. 自笑
自笑今年未得归，酒樽诗卷欲何依？呼僮向晓牵长辔，觅妪先冬绽故衣。
黄耳不来江表信，白头终念故山薇。无因化作随阳雁，一逐西风笠泽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