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节独龙江的玉米正在抽穗,柏冷·都南老人的儿孙们到远处的火山地薅草去了,我和她在房前屋后的园地里为瓜、豆类插杆搭架子,当我们在背阴处歇息时,老人给我讲述了母亲曾对我说起过的独龙女人对自然界的认识,以及面对四季的直观体验:“很古很古的时候,独龙江边的第一个人是从一棵大树心里钻出来的,所以,自古独龙人身边的一石一木都跟人一样有灵性。我们女人的一生除了和自己的家族、子女有关联外,独龙河水的清浊、雪山积雪的深浅、雨水天的多少,甚至房前石头上青苔的厚薄,这些都会影响我们。老一辈女人不知道记年岁,就如我一样,没有人能说清楚自己是哪一年哪一月出生的。但是,花开鸟语和霜雪等现象会引导我们,我们通过观察它们的变化来安排生活生产,度过岁月。”说到这里,柏冷·都南随手扯断跟前的一棵兰草,双手慢悠悠地将它撕成数根,然后打结。那草结过了一会儿自动散开,她告之这是我出门顺当的征兆。她接着说:“山顶上有白皑皑的积雪的时候,大家无农活可做,这段日子叫做‘德则卡龙’,即头一个月。女人搓麻捻线,用树皮草叶染色都在此期。这一时节雨水少,染制麻线后可以很快就晾干;这个时候几乎每个家庭的男人都出门行猎去了,女人们会互相串门打发日子,很多时候我们晒着太阳席地而坐,嘴里说着,手里织着,不知不觉会织出很多。织出的毯子要于本月最后几天的‘卡锵瓦’年节上高悬树梢,或为做牺牲的牛披挂。”“草开始出芽了,山上仍然有雪,但我们知道雪水正一天比一天多地流下深箐。那被雪覆盖的黑土会慢慢露出来,有土的地方有草木,有土的地方我们就要种上粮食。所以,我们在这个被称作‘阿蒙龙’(相当于2月)的时期,开始筛选小麦、小米、青稞种子,准备陆续栽种;等地上的小草长到有四指高的时候,是我们称为‘阿暴龙’的时节(3月),男人先砍烧好火山地,女人随后两天就背挎放着种子的竹篾箩,去火山地里种洋芋。我们晓得火山地里的洋芋结子多,烧、煮吃无水气,好吃;接下来的‘奢久龙’(4月),近处远处的桃花都开了,核桃树上披挂着淡绿色的缨络,小罗依鸟站在苍翠的红杉树上,翘起灰蓝色的小尾巴,发出一声声欢快而悠扬的啼鸣,我们开始在房前屋后的地上点种早熟包谷和南瓜。”
我和柏冷·都南坐在草地上有一袋烟的功夫了,跟前已走过几个身挎竹箩从火山地里返回的男女。她缓缓起身说:“该回去烧火了,阿又(独龙语感叹词),我刚才讲了几个月了?”我伸出右手掌,把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个指头点了一遍,扶着她往木楞房走去。在火塘边坐下后老人又往下说:“刚才是‘罗依’鸟叫了,接下来是什么鸟都叫了,像布谷鸟、黄鹂鸟等等。这些小鸟的叫声悦耳,就像是幼小的孩子唱歌给母亲。老鹰和乌鸦的叫声我们不喜欢,老鹰会吃鸡,乌鸦叫会死人。这个时候是我们独龙人的‘昌木蒋龙’(5月),在江边的平地和火山地上,身手敏捷的女人在点种撒子,种下晚熟包谷和鸡脚稗子等。我们女人在最后一块火山地上撒完鸡脚稗子种时,知道旁边野竹里的嫩笋已经冒出土来,就领着小孩挎着竹篮,去把长到两个手掌上下拼起来那样高的竹笋拔出来,拿回家腌制成酸竹笋食用。这个时候是‘阿累龙’(6月),要前往包谷地里薅草,能干的女人们结伴上高山一带挖贝母,此时挖到的贝母个大,不易受潮霉变;7月是‘布安龙’,地里的麦子成熟了,但这一时期雨水多,女人们要在火塘正上方的‘享儿木’(是一块呈方形可摆放大簸箕的地方,独龙族视之为福气所在地)上烘烤收割来的麦子,然后用手磨推碾成面,用火烧烤出粑粑。这一季肚子饿得很快,要让男人和孩子们吃得饱一些,否则,肚子饿时体虚,被雨淋后会患疟疾,很热的天气吃酸竹笋汤可解暑。”架在铁三脚上的锅里的水涨沸了十几分钟,我和柏冷·都南的晌午饭煮熟了。当她吃下几个土豆后,把两只戴着银圈的手交叠在自己的腹部,又缓缓地对我讲起:“‘阿送龙’(8月)一到,山上的松叶开始黄了,每天早晨女人到附近包谷地里掰下青包谷,在火塘边让全家烧烤着吃,然后去地里收割小米,摘回南瓜。9月叫‘阿长母龙’,山上已经开始下霜,树叶一天比一天黄,女人们忙着收包谷和牧草;等到稗子、包谷收割完毕,‘曹罗龙’(10月)来了,男人砍来树杆,女人们忙着搭盖贮藏包谷的‘包谷楼’。此时地里的庄稼都收回来了,老鼠没什么可偷食的,它们会窜到包谷楼里吃粮食,所以,我们在包谷楼的四根柱子底部,捆绑上荆棘或芭蕉叶,使想窜上包谷楼的老鼠被刺戳伤或打滑,使其难以接近上面的粮食。等到各种粮食,包括最后成熟的鸡脚稗也收割完毕之际,‘总木加龙’(11月)到了,山上开始有雪。每个家庭的主妇将可存放10年不会变质的鸡脚稗收进粮筐里,让大家先吃小米、包谷等不宜久存的粮食。待青黄不接的饥荒时节再舂出鸡脚稗面食用;12月份是‘力哥龙’,意为江水清且小。此时独龙江河谷两岸均已有雪,女人们从早到晚到附近的山上砍柴,以度过这一月最寒冷的日子,母亲、妻子们早晚要用手推磨碾好玉米炒面,好让出猎的男人做盘缠。”柏冷·都南这个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村子的女人,对我讲完以上这些内容时,脸上的表情恬静、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