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文明或许跑在前边,
前边的前面,
却是在我们后边坚守并照耀着的古老文明
……
也许,
她将是人类精神家园苍白衰竭时,
最后的输血者。
——陈哲
一次偶然的机会,正在采风的词曲作家陈哲无意间闯入玉狮场。那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如时光倒流,走进了30年代的村庄”。
这座半山坡上的小山村,有着古旧的木头房屋、曲折的乡间石板路、坠弯了树枝的苹果和久违了的原始森林。眼前的景象,让这个长发艺术家的“心灵震颤”。
此后,他像着了魔似的,一趟又一趟前往这个村庄膜拜。在这里,他自称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灵魂家园”。他不厌其烦地把这个大山深处的普米族山寨的故事,告诉越来越多的人。也正因如此,才有了我们此次的前往。
进山
吉普车在铺满阳光的山谷间穿行。目力所及,到处是看不到边的绿色。阳光和植物混在一起的味道,使呼吸突然变成了享受。
杨周明深吸几口气,眯起眼睛。“咣”的一声,车子猛地一颠,头重重地撞到车顶上,可他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不理会。
这是个40岁的普米族人,身材魁梧,脸色黝黑,沟壑纵横的面孔使他看上去和普通山里人没什么两样。从十几岁走出山寨到县城读书,到现在他已成为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最著名的企业、金鼎锌业一分厂的党委书记兼厂长。
杨周明的哥哥杨周泽,是怒江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河西乡箐花村的村委会主任。这个村的300多户人家,几乎全是普米族。据考证,这个总数只有3万多人的少数民族是羌族的后裔,历经千年,从大西北迁徙到大西南。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玉狮场,是箐花村所辖5个自然村中的一个。因为路途艰险,雇不到车,杨周明奉兄长之命送我们上山。他现在的家在兰坪县城,自从春节以后,还没回过玉狮场。
山间的土路曲曲折折。吉普车像喝醉酒似地左摇右摆,车轮不时滑向一侧。车子里的每个人,紧紧拉着车顶的把手,身体还不时被重重地甩向车门。
据说,这条已经破败、荒废的道路,普通小车、大车都上不来,只有性能优越的吉普车在熟悉地形的当地人的带领下,才可勉强一试。
杨周明把手指向窗外:“看,这些全部是次生林和人工速生林。真正的原始森林,要到我们玉狮场才能看得到。”
土路所经之处两侧的山坡,全部遭受过森林屠刀的砍伐。至今仍有巨大的树木尸体横陈,树桩倔强地不肯腐烂,令人惨不忍睹。
随着路的消失,我们被告知,就要进入玉狮场的地界了。吉普车在杨周明的指引下,浑身震颤着在林子里钻进钻出、爬上爬下。山上滚落的巨石不时拦住去路。我们只有一边清理“路障”,一边缓慢前进。
终于,吉普车停在距离玉狮场不算太远的地方。一群背着竹篓的人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他们麻利地接过行李,装进背篓。这其中就有杨周明的哥哥、箐花村村委会主任杨周泽。
他穿一件灰色皱巴巴的旧西服,挤在人群中。羞涩与直率在他的眼神中,竟然奇妙地融为一体。
寂静
尽管进村的路已经不长,但还是给我们这些远来的客人一个“下马威”:裸露的石头横七竖八地卧在稀烂的泥里,人便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每迈出一步都令人怀疑,下一步就将摔个嘴啃泥。扛着行李的当地村民却健步如飞,一会儿的功夫,已不见人影。
和所有的普米族民居一样,杨周泽家有一个不小的“四合院”。房子是用巨大的圆木垒成,当地人管这种房子叫“木楞房”。正房的四角立有大柱,中央立一方柱,被认为是神灵所在的地方。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正对门的是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旁边摆着祖先的灵位,墙上贴着3个孩子的奖状。除此外,惟一的家具便是一张床。
一匹马、两头猪、5只羊、一群母鸡和一只叫作“巫师”的大狗,和主人一起住在院子里。此外,还有几十棵从山上采回的兰花。
“这种兰花,听说城里卖几千元一棵,我们山上多得很哩!”杨周泽指着其中一棵憨憨地说。
院子四周,种着大片的玉米和高高的苹果树。苹果个儿不大,青绿青绿的颜色,枝条被果实坠得垂到房檐。随手摘下几个,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在身上蹭蹭,一口咬下去,酸甜酸甜的,是城里的苹果不曾有过的味道。
“我们这里的农作物都不用农药,肥料也只用农家肥,种出来的东西都好吃。”杨周泽颇有些得意。
主人用现杀的母鸡招待我们。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是普米人的传统。而他们自己每天的食物,据说除了土豆还是土豆。
傍晚时分,火塘燃起来了。人们围坐在火塘四周,喝着清冽微酸的苏里玛酒,聊着家常。这种用玉米、青稞、麦子制作的甜酒,普米人家家会做,据说已有千年历史。几碗酒下肚,肺腑渐渐热了起来。
“你们知道什么叫幸福吗?”杨周明捧着一个烤得焦黄的玉米自问自答,“幸福不是当大官、住高档宾馆就能获得的。幸福对我来说,就是吃一个玉狮场的青苞谷,再喝上一大碗家里酿的苏里玛酒。”
女主人不断地把大块的木头投入火塘。木头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对面的杨家兄弟的脸,被升腾的烟雾笼罩了。
火塘渐渐熄灭,只剩下几个火星忽明忽暗。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头地板回屋睡觉,偶然发现,房间竟然没有锁!从抽掉木板形成的“窗子”里,居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银河。
入夜了。因我们的到来而变得骚动的村寨重新归于寂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似狼嗥一般的狗叫声外,再无任何声响。城市的夜,再静也静不到这种分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