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西藏民俗》副主编张宗显先生电话:“请您给我们谈谈门巴族马文化吧。”顿时,一首赞美马的门巴族“萨玛”酒歌,犹如闪电,在我心的旷野上空闪过:
我们新市上的西宁马,
驰骋如同春季里的风、
金鹿、母鹿,任我驾驭。
我答应了,就谈谈门巴族歌谣中的马文化情结。
马,实在不是门隅的“土产”。门巴族是山地民族。门巴族的故乡门隅,是隐蔽在喜马拉雅东部山区里的一片美丽的土地,群山环抱,森林密布,瀑布垂挂,溪水潺潺,山花烂漫,稻浪滚滚,瓜果飘香。我曾四次去门隅,高山令我崇仰,美景令我心醉,牛看到不少,马却并不多见。查门巴族远古的神话、歌谣和故事,都没有关于马的崇拜、信仰和描述。大概在13世纪前后,蒙古铁骑踏进门隅,同时也在门隅的沟壑峻岭、山林溪畔刻下了马的身影。也许,一种新的文化现象的出现。最容易引起人们的惊喜和好奇。马一来到门隅,就参与人们的生活,以它的雄姿、威风、快捷和健力,掀动人们的情海思潮。门巴族对马有一种特殊的爱恋之情,他们把这种爱恋近于崇仰、膜拜之情,化成偶像和神灵,一遍遍地歌唱着,赞颂着:
啊来!街道上的好骏马,
小伙了了驾驭碎步如轻风,
驰骋又如快鹿飞跃光闪!
啊来,碎步如风的好骏马,
羡慕啊,好骏马驰骋如飞跃光闪!
啊来!街道上的好骏马。
姑娘们驾驭碎步如长虹,
驰骋又如云天空电掣雷鸣!
啊来,碎步如虹的好骏马,
羡慕啊,好骏马驰骋如电掣雷鸣!
马,是从北方兄弟民族地区来到门隅的,是其他兄弟民族与门巴族进行文化交流的使者,同时也传递着各民族之间的深情和友谊。在许多门巴歌谣中,以无比深厚的情谊赞美着来自青海的“西宁马”,就是这种文化交流和友谊的见证。
自然环境的隐蔽,并不能阻断人们心灵的自由向往。自然环境的隐蔽也不能必然造成文化孤岛。恰恰相反,门巴族的心灵是开放的,门巴族文化是开放的。门隅南部是印度平原,北部是辽阔的藏区。与门隅地区文化相比,南北地域的文化相对发达,这就造成门隅地区文化与域外文化形成强烈反差对比,我称之为“文化落差”,使门巴族在文化心理上产生向周围发达地区倾斜和靠拢的强烈需求,迫使门巴族文化结构自身必须保持一种开放态势,以突破其封闭环境,吸纳外域外族优秀和先进的文化成分,以取得与周边地域文化的持衡状态。门隅自古就是自中原通向南亚次大陆的交通孔道,是“麝香之路”上的枢纽之地。马,以其铮铮铁蹄更加突破了门隅的封闭环境,更加拓展了门巴族的文化心理,更加丰富地传动着各民族的文化。我们从门巴族歌谣中时时听到跋涉在“麝香之路”上的“驮队的丁丁铛铛的铜铃声”,“金黄膘壮骏马的嘶鸣”;时时看到伴随在马队左右的“驮帮富商阿仲”,“贩卖货物的西宁商人”,“头戴细蔑竹帽”的“不丹商贾”。
马,作为文化传播的使者,我们从门巴族歌谣中看到马给门域地区和门巴族人民经常带来的有“内地镂花瓷碗”、“内地白玉瓷碗”、“犹如彩霞般的丝线”、“闪亮的墨绿绸缎”,还有“清香的茶叶”、“绿色的烟草”、“金制的烟袋”,以及用金银铜铁等制作的各种工具和器具等等。
门隅地区的达旺和茶马荣两处是“麝香之路”上的著名的古市场,每年春秋两季,来自内地、藏区、不丹和印度的商人云集,货物堆积如山,赶场的人流潮涌,人头攒动,叫声鼎沸,而马,则是古市场上的佼佼者,因为它们带来天下商客,载来四海珍奇。一首短短四行情歌,生动地再现了市场上讨价还价的热闹场面:
西宁镂花瓷碗,
岂能亏本交换;
不丹商人面前,
掂量尊物价钱。
每逢春秋交换季节,还要同时举行大型的赛马活动,更是热闹非凡。赛马比赛,既是骑术的展示,马力的较量,更是一场马的选美活动。赛马比赛这一天,不仅强悍骁勇的青年男女骑手们要精心打扮一番,上身或穿黄缎马卦,或着黄、绿、天蓝色锦缎彩条的紧身短衣,下身套镶有金色彩条箭裤,腰挎箭袋,背负硬弓,恰是英姿飒爽;而对马也要精心修饰美容,马的额首要拴结红色彩球,簪插鸟羽,耳侧悬挂红色缨穗,长长的马鬃要梳成彩辫,颈项挂上洁白的哈达和金光闪亮的铜铃,马尾要挽起彩结,尤其要佩戴崭新的笼头缰辔、金鞍金镫和绣花鞍垫,真是一派雄风凛冽。赛马比赛,其壮观之景,美不胜收。这是力和勇的高扬,是情和美的
浩荡。在赛马活动中,我们再一次感受到门巴族对马的深深的情怀。
马已成为门巴族生活的伴侣,特别是在远游他乡、会朋交友时,总是与亲爱的马相伴。一首“萨玛”酒歌,唱的是朋友相会依依不舍的绵绵情谊,但从人与马的
如若拔足远游,
与你并肩前行;
中若滞留坐陪,
与你共享美酒。
你我已结亲情,
相伴相随终生;
敢问矫健快马,
路遥是否踟蹰?
观察一种文化现象是否已植根于该民族文化体系中,是否已成为该民族文化构民的因子,关键是看它是否已融汇于该民族文化心理结构。马文化,无疑已深深植根于门巴族文化体系中,已成为门巴族文化构成的因子,因为马文化已深深积淀在门巴族文化心理结构的底蕴中。马文化在门巴族文化心理结构中的底蕴积淀,最突出表现是马的人格化、人情化和人性化,马文化已转化为门巴族歌谣的抒情表意的象征符号。在门巴族歌谣中,马及其马文化丛,诸如马鞍、鞍垫、马缰、马镫、肚带、马圈、母马、马驹、马队、驮帮、马夫等等,已成为构成诗的意象符号,用以表达和塑造诗的抒情意象,渲染某种情态意境。门巴族是一个富有诗情歌意的
民族,门隅向有“情歌之乡”的美誉,在门巴族情歌中,就有许许多多以马文化为象征符号,借以表达和抒发生活哲理、人生体验、命运多迁和男女之恋的复杂感情,如:
骏马雄壮威风,
不是因为马铃;
如无金鞍玉髻,
马铃作响何用?
枣红膘壮骏马,
驰骋莫要担惊;
悲苦命运缰辔,
不会套你脖颈。
对话中,也可看出人与马的相伴相随的亲情关系。歌中唱道:
虽说马驹恋母,
如若寻到侣伴,
也要离母而去,
与那新侣交欢。
马背鞍架之间,
放有绣花鞍垫;
当心勒紧肚带,
切莫滑落鞍垫。
去年被马摔下,
手脚未被摔伤;
今年被友抛弃,
仍可另选情郎。
江河吼声再大,
只能穿行桥下;
金银马鞍虽贵,
只为垫在臀下。
虽说圈中有马,
还得步行翻山;
木栅马圈虽好,
拴马又有何用?
通过门巴族歌谣透析门巴族马文化,我们从中看到因马文化而带给门巴族的一种文化精神:开放、豁达、豪迈、钟情、机敏、睿智。
骏马啊,驰聘吧,必将把门巴族文化带入一个更新、更美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