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之卷七十三·列传第三十三·颜延之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颜延之
颜延之,字延年,琅邪临沂人也。
曾祖含,右光禄大夫。
祖约,零陵太守。
父显,护军司马。
延之少孤贫,居负郭,室巷甚陋。
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
饮酒不护细行,年三十,犹未婚。
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
穆之既与延之通家,又闻其美,将仕之。
先欲相见,延之不往也。
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以为行参军,因转主簿,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
义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一使庆殊命,参起居。
延之与同府王参军俱奉使至洛阳,道中作诗二首,文辞藻丽,为谢晦、傅亮所赏。
宋国建,奉常郑鲜之举为博士,仍迁世子舍人。
高祖受命,补太子舍人。
雁门人周续之隐居庐山,儒学著称,永初中,征诣京师,开馆以居之。
高祖亲幸,朝彦毕至,延之官列犹卑,引升上席。
上使问续之三义,续之雅仗辞辩,延之每折以简要。
既连挫续之,上又使还自敷释,言约理畅,莫不称善。
徙尚书仪曹郎,太子中舍人。
时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之美,一时莫及,延之负其才辞,不为之下,亮甚疾焉。
庐陵王义真颇好辞义,待接甚厚。
徐羡之等疑延之为同异,意甚不悦。
少帝即位,以为正员郎,兼中书,寻徙员外常侍,出为始安太守。
领军将军谢晦谓延之曰“昔荀勖忌阮咸,斥为始平郡,今卿又为始安,可谓二始”黄门郎殷景仁亦谓之曰“所谓俗恶俊异,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经汨潭,为湘州刺史张纪祭屈原文以致其意,曰:
恭承帝命,建旟旧楚。
访怀沙之渊,得捐佩之浦。
弭节罗潭,舣舟汨渚,敬祭楚三闾大夫屈君之灵:
兰薰而摧,玉贞则折。
物忌坚芳,人讳明洁。
曰若先生,逢辰之缺。
温风迨时,飞霜急节。
嬴、芊遘纷,昭、怀不端。
谋折仪、尚,贞蔑椒、兰。
身绝郢阙,迹遍湘干。
比物荃荪,连类龙鸾。
声溢金石,志华日月。
如彼树芬,实颖实发。
望汨心欷,瞻罗思越。
藉用可尘,昭忠难阙。
元嘉三年,羡之等诛,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
顷之,领步兵校尉,赏遇甚厚。
延之好酒疏诞,不能斟酌当世,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甚激扬,每犯权要。
谓湛曰“吾名器不升,当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於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
延之甚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山涛、王戎以贵显被黜,咏嵇康曰“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阮籍曰“物故可不论,途穷能无恸”咏阮咸曰“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曰“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此四句,盖自序也。
湛及义康以其辞旨不逊,大怒。
时延之已拜,欲黜为远郡,太祖与义康诏曰“降延之为小邦不政,有谓其在都邑,岂动物情,罪过彰著,亦士庶共悉,直欲选代,令思愆里闾。
犹复不悛,当驱往东土。
乃志难恕,自可随事录治。
殷、刘意咸无异也”乃以光禄勋车仲远代之。
延之与仲远世素不协,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
中书令王球名公子,遗务事外,延之慕焉。
球亦爱其材,情好甚款。
延之居常罄匮,球辄赡之。
晋恭思皇后葬,应须百官,湛之取义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
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於地曰“颜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闲居无事,为《庭诰》之文。
今删其繁辞,存其正,著於篇。
曰:
《庭诰》者,施於闺庭之内,谓不远也。
吾年居秋方,虑先草木,故遽以未闻,诰尔在庭。
若立履之方,规鉴之明,已列通人之规,不复续论。
今所载咸其素畜,本乎性灵,而致之心用。
夫选言务一,不尚烦密,而至於备议者,盖以网诸情非。
古语曰得鸟者罗之一目,而一目之罗,无时得鸟矣。
此其积意之方。
道者识之公,情者德之私。
公通,可以使神明加向。
私塞,不能令妻子移心。
是以昔之善为士者,必捐情反道,合公屏私。
寻尺之身,而以天地为心。
数纪之寿,常以金石为量。
观夫古先垂戒,长老余论,虽用细制,每以不朽见铭。
缮筑末迹,咸以可久承志。
况树德立义,收族长家,而不思经远乎。
曰身行不足遗之后人。
欲求子孝必先慈,将责弟悌务为友。
虽孝不待慈,而慈固植孝。
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
夫和之不备,或应以不和。
犹信不足焉,必有不信。
傥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可使家有参、柴,人皆由、损。
夫内居德本,外夷民誉,言高一世,处之逾默。
器重一时,体之滋冲。
不以所能干众,不以所长议物,渊泰入道,与天为人者,士之上也。
若不能遗声,欲人出已,知柄在虚求,不可校得,敬慕谦通,畏避矜踞,思广监择,从其远猷,文理精出,而言称未达,论问宣茂,而不以居身,此其亚也。
若乃闻实之为贵,以辩画所克,见声之取荣,谓争夺可获,言不出於户牖,自以为道义久立,才未信於仆妾,而曰我有以过人,於是感苟锐之志,驰倾觖之望,岂悟已挂有识之裁,入修家之诫乎。
记所云“千人所指,无病自死”者也。
行近於此者,吾不愿闻之矣。
凡有知能,预有文论,不练之庶士,校之群言,通才所归,前流所与,焉得以成名乎。
若呻吟於墙室之内,喧嚣於党辈之间,窃议以迷寡闻,妲语以敌要说,是短算所出,而非长见所上。
适值尊朋临座,稠览博论,而言不入於高听,人见弃於众视,则慌若迷途失偶,黡如深夜撤烛,衔声茹气,腆默而归,岂识向之夸慢,祗足以成今之沮丧邪。
此固少壮之废,尔其戒之。
夫以怨诽为心者,未有达无心救得丧,多见诮耳。
此盖臧获之为,岂识量之为事哉。
是以德声令气,愈上每高,忿言怼议,每下愈发。
有尚於君子者,宁可不务勉邪。
虽曰恒人,情不能素尽,故当以远理胜之,么算除之,岂可不务自异,而取陷庸品乎。
富厚贫薄,事之悬也。
以富厚之身,亲贫薄之人,非可一时同处。
然昔有守之无怨,安之不闷者,盖有理存焉。
夫既有富厚,必有贫薄,岂其证然,时乃天道。
若人皆厚富,是理无贫薄。
然乎。
必不然也。
若谓富厚在我,则宜贫薄在人。
可乎。
又不可矣。
道在不然,义在不可,而横意去就,谬生希幸,以为未达至分。
蚕温农饱,民生之本,躬稼难就,止以仆役为资,当施其情愿,庀其衣食,定其当治,递其优剧,出之休飨,后之捶责,虽有劝恤之勤,而无沾曝之苦。
务前公税,以远吏让,无急傍费,以息流议,量时发敛,视岁穰俭,省赡以奉己,损散以及人,此用天之善,御生之得也。
率下多方,见情为上。
立长多术,晦明为懿。
虽及仆妾,情见则事通。
虽在畎亩,明晦则功博。
若夺其常然,役其烦务,使威烈雷霆,犹不禁其欲。
虽弃其大用,穷其细瑕,或明灼日月,将不胜其邪。
故曰“孱焉则差,的焉则暗”是以礼道尚优,法意从刻。
优则人自为厚,刻则物相为薄。
耕收诚鄙,此用不忒,所谓野陋而不以居心也。
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灵。
至夫愿欲情嗜,宜无间殊,或役人而养给,然是非大意,不可侮也。
隅奥有灶,齐侯蔑寒,犬马有秩,管、燕轻饑。
若能服温厚而知穿弊之苦,明周之德。
厌滋旨而识寡嗛之急,仁恕之功。
岂与夫比肌肤於草石,方手足於飞走者,同其意用哉。
罚慎其滥,惠戒其偏。
罚滥则无以为罚,惠偏则不如无惠,虽尔眇末,犹扁庸保之上,事思反己,动类念物,则其情得,而人心塞矣。
抃博蒱塞,会众之事,谐调哂谑,适坐之方,然失敬致侮,皆此之由。
方其克瞻,弥丧端俨,况遭非鄙,虑将丑折。
岂若拒其容而简其事,静其气而远其意,使言必诤厌,宾友清耳。
笑不倾妩,左右悦目。
非鄙无因而生,侵侮何从而入,此亦持德之管龠,尔其谨哉。
嫌惑疑心,诚亦难分,岂唯厚貌蔽智之明,深情怯刚之断而已哉。
必使猜怨愚贤,则颦笑入戾,期变犬马,则步顾成妖。
况动容窃斧,束装滥金,又何足论。
是以前王作典,明慎议狱,而僭滥易意。
朱公论璧,光泽相如,而倍薄异价。
此言虽大,可以戒小。
游道虽广,交义为长。
得在可久,失在轻绝。
久由相敬,绝由相狎。
爱之勿劳,当扶其正性。
忠而勿诲,必藏其枉情。
辅以艺业,会以文辞,使亲不可亵,疏不可间,每存大德,无挟小怨。
率此往也,足以相终。
酒酌之设,可乐而不可嗜,嗜而非病者希,病而遂眚者几。
既眚既病,将蔑其正。
若存其正性,纾其妄发,其唯善戒乎。
声乐之会,可简而不可违,违而不背者鲜矣,背而非弊者反矣。
既弊既背,将受其毁。
必能通其碍而节其流,意可为和中矣。
善施者岂唯发自人心,乃出天则。
与不待积,取无谋实,并散千金,诚不可能。
赡人之急,虽乏必先,使施如王丹,受如杜林,亦可与言交矣。
浮华怪饰,灭质之具。
奇服丽食,弃素之方。
动人劝慕,倾人顾盼,可以远识夺,难用近欲从。
若睹其淫怪,知生之无心,为见奇丽,能致诸非务,则不抑自贵,不禁自止。
夫数相者,必有之征,既闻之术人,又验之吾身,理可得而论也。
人者兆气二德,禀体五常。
二德有奇偶,五常有胜杀,及其为人,宁无叶沴。
亦犹生有好丑,死有夭寿,人皆知其悬天。
至於丁年乖遇,中身迂合者,岂可易地哉。
是以君子道命愈难,识道愈坚。
古人耻以身为溪壑者,屏欲之谓也。
欲者,性之烦浊,气之蒿蒸,故其为害,则熏心智,耗真情,伤人和,犯天性。
虽生必有之,而生之德,犹火含烟而妨火,桂怀蠹而残桂,然则火胜则烟灭,蠹壮则桂折。
故性明者欲简,嗜繁者气惛,去明即惛,难以生矣。
其以中外群圣,建言所黜,儒道众智,发论是除。
然有之者不患误深,故药之者恒苦术浅,所以毁道多而於义寡。
顿尽诚难,每指可易,能易每指,亦明之末。
廉嗜之性不同,故畏慕之情或异,从事於人者,无一人我之心,不以己之所善谋人,为有明矣。
不以人之所务失我,能有守矣。
己所谓然,而彼定不然,弈棋之蔽。
悦彼之可,而忘我不可,学颦之蔽。
将求去蔽者,念通怍介而已。
流言谤议,有道所不免,况在阙薄,难用算防。
接应之方,言必出己。
或信不素积,嫌间所袭,或性不和物,尤怨所聚,有一於此,何处逃毁。
苟能反悔在我,而无责於人,必有达鉴,昭其情远,识迹其事。
日省吾躬,月料吾志,宽默以居,洁静以期,神道必在,何恤人言。
谚曰,富则盛,贫则病矣。
贫之病也,不唯形色粗黡,或亦神心沮废。
岂但交友疏弃,必有家人诮让。
非廉深识远者,何能不移其植。
故欲蠲忧患,莫若怀古。
怀古之志,当自同古人,见通则忧浅,意远则怨浮,昔有琴歌於编蓬之中者,用此道也。
夫信不逆彰,义必出隐,交赖相尽,明有相照。
一面见旨,则情固丘岳。
一言中志,则意入渊泉。
以此事上,水火可蹈,以此托友,金石可弊。
岂待充其荣实,乃将议报,厚之篚筐,然后图终。
如或与立,茂思无忽。
禄利者受之易,易则人之所荣。
蚕穑者就之艰,艰则物之所鄙。
艰易既有勤倦之情,荣鄙又间向背之意,此二涂所为反也。
以劳定国,以功施人,则役徒属而擅丰丽。
自埋於民,自事其生,则督妻子而趋耕织。
必使陵侮不作,悬企不萌,所谓贤鄙处宜,华野同泰。
人以有惜为质,非假严刑。
有恒为德,不慕厚贵。
有惜者,以理葬。
有恒者,与物终。
世有位去则情尽,斯无惜矣。
又有务谢则心移,斯不恒矣。
又非徒若此而已,或见人休事,则勤蕲结纳,及闻否论,则处彰离贰,附会以从风,隐窃以成衅,朝吐面誉,暮行背毁,昔同稽款,今犹叛戾,斯为甚矣。
又非唯若此而已,或凭人惠训,藉人成立,与人余论,依人扬声,曲存禀仰,甘赴尘轨。
衰没畏远,忌闻影迹,又蒙之,毁之无度,心短彼能,私树己拙,自崇恒辈,罔顾高识,有人至此,实蠹大伦。
每思防避,无通闾伍。
睹惊异之事,或无涉传。
遭卒迫之变,反思安顺。
若异从己发,将尸谤人,迫而又迕,愈使失度。
能夷异如裴楷,处逼如裴遐,可称深士乎。
喜怒者有性所不能无,常起於褊量,而止於弘识。
然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能以恬漠为体,宽愉为器者,大喜荡心,微抑则定,甚怒烦性,小忍即歇。
故动无愆容,举无失度,则物将自悬,人将自止。
习之所变亦大矣,岂唯蒸性染身,乃将移智易虑。
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闻其芬”与之化矣。
“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知其臭”。
与之变矣。
是以古人慎所与处。
唯夫金真玉粹者,乃能尽而不污尔。
故曰“丹可灭而不能使无赤,石可毁而不可使无坚”苟无丹石之性,必慎浸染之由。
能以怀道为人,必存从理之心。
道可怀而理可从,则不议贫,议所乐尔。
或云“贫何由乐”此未求道意。
道者,瞻富贵同贫贱,理固得而齐。
自我丧之,未为通议,苟议不丧,夫何不乐。
或曰,温饱之贵,所以荣生,饑寒在躬,空曰从道,取诸其身,将非笃论,此又通理所用。
凡养生之具,岂间定实,或以膏腴夭性,有以菽藿登年。
中散云,所足与,不由外。
是以称体而食,贫岁愈嗛。
量腹而炊,丰家余餐。
非粒实息耗,意有盈虚尔。
况心得复劣,身获仁富,明白入素,气志如神,虽十旬九饭,不能令饑,业席三属,不能为寒。
岂不信然。
且以己为度者,无以自通彼量。
浑四游而干五纬,天道弘也。
振河海而载山川,地道厚也。
一情纪而合流贯,人灵茂也。
昔之通乎此数者,不为剖判之行,必广其风度,无挟私殊,博其交道,无怀曲异。
故望尘请友,则义士轻身,一遇拜亲,则仁人投分。
此伦序通允,礼俗平一,上获其用,下得其和。
世务虽移,前休未远,人之适主,吾将反本。
三人至生,暂有之识,幼壮骤过,衰耗骛及。
其间夭郁,既难胜言,假获存遂,又云无几。
柔丽之身,亟委土木,刚清之才,遽为丘壤,回遑顾慕,虽数纪之中尔。
以此持荣,曾不可留,以此服道,亦何能平。
进退我生,游观所达,得贵为人,将在含理。
含理之贵,惟神与交,幸有心灵,义无自恶,偶信天德,逝不上惭。
欲使人沈来化,志符往哲,勿谓是赊,日凿斯密。
著通此意,吾将忘老,如固不然,其谁与归。
值怀所撰,略布众修。
若备举情见,顾未书一。
赡身之经,别在田家节政。
奉终之纪,自著燕居毕义。
刘湛诛,起延之为始兴王浚后军谘议参军,御史中丞。
在任纵容,无所举奏。
迁国子祭酒、司徒左长史,坐启买人田,不肯还直。
尚书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问舍,前贤所鄙。
延之唯利是视,轻冒陈闻,依傍诏恩,拒捍余直,垂及周年,犹不毕了,昧利苟得,无所顾忌。
延之昔坐事屏斥,复蒙抽进,而曾不悛革,怨诽无已。
交游阘茸,沈迷曲糵,横兴讥谤,诋毁朝士。
仰窃过荣,增愤薄之性。
私恃顾盼,成强梁之心。
外示寡求,内怀奔竞,干禄祈迁,不知极已,预燕班觞,肆骂上席。
山海含容,每存遵养,爱兼雕虫,未忍遐弃,而骄放不节,日月弥著。
臣闻声问过情,孟轲所耻,况声非外来,问由己出,虽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拟,客气虚张,曾无愧畏,岂可复弼亮五教,增曜台阶。
请以延之讼田不实,妄干天听,以强凌弱,免所居官”诏可。
复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
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为太祖所赏爱,每召见,常升独榻,延之甚疾焉。
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参乘,袁丝正色。
此三台之坐,岂可使刑余居之”上变色。
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过,肆意直言,曾无遏隐,故论者多不知云。
居身清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郊野,当其为适,傍若无人。
二十九年,上表自陈曰“臣闻行百里者半於九十,言其末路之难也。
愚心常谓为虚,方今乃知其信。
臣延之人薄宠厚,宿尘国言,而雪效无从,荣牒增广,历尽身雕,日叨官次,虽容载有途,而妨秽滋积。
早欲启请余算,屏蔽丑老。
但时制行及,归慕无赊,是以腆冒愆非,简息干黩耗歇难支,质用有限,自去夏侵暑,入此秋变,头齿眩疼,根痼渐剧,手足冷痹,左胛尤甚。
素不能食,顷向减半。
本犹赖服,比倦悸晚,年疾所催,顾景引日。
臣班叨首卿,位尸封典,肃祗朝校,尚恧匪任,而陵庙众事,有以疾怠,宫府觐慰,转阙躬亲。
息庸微,过宰近邑,回泽爰降,实加将监,乞解所职,随就药养。
伏愿圣慈,特垂矜许。
禀恩明世,负报冥暮,仰企端闱,上恋罔极”不许。
明年致事。
元凶弑立,以为光禄大夫。
先是,子竣为世祖南中郎谘议参军。
及义师入讨,竣参定密谋,兼造书檄。
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所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延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劭又曰“言辞何至乃尔”延之曰“竣尚不顾老父,何能为陛下”劭意乃释,由是得免。
世祖登阼,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湘东王师。
子竣既贵重,权倾一朝,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旧。
常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往道侧。
又好骑马,遨游里巷,遇知旧辄据鞍索酒,得酒必颓然自得。
常语竣曰“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竣起宅,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表解师职,加给亲信三十人。
孝建三年,卒,时年七十三。
追赠散骑常侍、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如故。
谥曰宪子。
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词彩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颜、谢焉。
所著并传於世。
竣别有传。
竣弟测,亦以文章见知,官至江夏王傅义恭大司徒录事参军,蚤卒。
太宗即位,诏曰“延之昔师训朕躬,情契兼款。
前记室参军、济阳太守伏勤蕃朝,绸缪恩旧。
可擢为中书侍郎”,延之第三子也。
史臣曰:出身事主,虽义在忘私,至於君亲两事,既无同济,为子为臣,各随其时可也。
若夫驰文道路,军政恒仪,成败所因,非系乎此。
而据笔数罪,陵仇犯逆,余彼慈亲,垂之虎吻,以此为忠,无闻前诰。
夫自忍其亲,必将忍人之亲。
自忘其孝,期以申人之孝。
食子放鹿,断可识矣。
《记》云“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家不从政”岂不以年薄桑榆,忧患将及,虽有职王朝,许以辞事,况颠沛之道,虑在未测者乎。
自非延年之辞允而义惬,夫岂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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