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书》之卷四十八·列传第二十九·袁彖孔稚珪刘绘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袁彖孔稚珪刘绘
袁彖字伟才,陈郡阳夏人也。
祖洵,吴郡太守。
父觊,武陵太守。
彖少有风气,好属文及玄言。
举秀才,历诸王府参军,不就。
觊临终与兄顗书曰“史公才识可嘉,足懋先基矣”史公,彖之小字也。
服未阕,顗在雍州起事见诛,宋明帝投顗尸江中,不听敛葬。
彖与旧奴一人,微服潜行求尸,四十馀日乃得,密瘗石头后岗,身自负土。
怀其文集,未尝离身。
明帝崩后,乃改葬顗。
从叔司徒粲、外舅征西将军蔡兴宗并器之。
除安成王征虏参军,主簿,尚书殿中郎,出为庐陵内史,豫州治中,太祖太傅相国主簿,秘书丞。
议驳国史,檀超以《天文志》纪纬序位度,《五行志》载当时祥沴,二篇所记,事用相悬,日蚀为灾,宜居《五行》。
超欲立处士传。
彖曰“夫事关业用,方得列其名行。
今栖遁之士,排斥皇王,陵轹将相,此偏介之行,不可长风移俗,故迁书未传,班史莫编。
一介之善,无缘顿略,宜列其姓业,附出他篇”
迁始兴王友,固辞。
太祖使吏部尚书何戢宣旨令就。
迁中书郎,兼太子中庶子。
又以中书兼御史中丞。
转黄门郎,兼中丞如故。
坐弹谢超宗简奏依违,免官。
寻补安西谘议、南平内史。
除黄门,未拜,仍转长史、南郡内史,行荆州事。
还为太子中庶子。
本州大中正。
出为冠军将军、监吴兴郡事。
彖性刚,尝以微言忤世祖,又与王晏不协。
世祖在便殿,用金柄刀子治瓜,晏在侧曰“外间有金刀之言,恐不宜用此物”世祖愕然。
穷问所以。
晏曰“袁彖为臣说之”上衔怒良久,彖到郡,坐逆用禄钱,免官付东冶。
世祖游孙陵,望东冶,曰“中有一好贵囚”数日,专驾与朝臣幸冶,履行库藏,因宴饮,赐囚徒酒肉,敕见彖与语,明日释之。
寻白衣行南徐州事,司徒谘议,卫军长史,迁侍中。
彖形体充腴,有异于众。
每从车驾射雉在郊野,数人推扶,乃能徒步。
幼而母卒,养于伯母王氏,事之如亲。
闺门中甚有孝义。
隆昌元年,卒。
年四十八。
谥靖子。
孔稚珪字德璋,会稽山阴人也。
祖道隆,位侍中。
父灵产,泰始中罢晋安太守。
有隐遁之怀,于禹井山立馆,事道精笃,吉日于静屋四向朝拜,涕泗滂沲。
东出过钱塘北郭,辄于舟中遥拜杜子恭墓,自此至都,东向坐,不敢背侧。
元徽中,为中散、太中大夫。
颇解星文,好术数。
太祖辅政,沈攸之起兵,灵产密白太祖曰“攸之兵众虽强,以天时冥数而观,无能为也”太祖验其言,擢迁光禄大夫。
以簏盛灵产上灵台,令其占候。
饷灵产白羽扇、素隐几,曰“君性好古,故遗君古物”
稚珪少学涉,有美誉。
太守王僧虔见而重之,引为主簿。
州举秀才。
解褐宋安成王车骑法曹行参军,转尚书殿中郎。
太祖为骠骑,以稚珪有文翰,取为记室参军,与江淹对掌辞笔。
迁正员郎,中书郎,尚书左丞。
父忧去官,与兄仲智还居父山舍。
仲智妾李氏骄妒无礼,稚珪白太守王敬则杀之。
服阕,为司徒从事中郎,州治中,别驾,从事史,本郡中正。
永明七年,转骁骑将军,复领左丞。
迁黄门郎,左丞如故。
转太子中庶子,廷尉。
江左相承用晋世张、杜律二十卷,世祖留心法令,数讯囚徒,诏狱官详正旧注。
先是七年,尚书删定郎王植撰定律章表奏之,曰“臣寻《晋律》,文简辞约,旨通大纲,事之所质,取断难释。
张斐、杜预同注一章,而生杀永殊。
自晋泰始以来,唯斟酌参用。
是则吏挟威福之势,民怀不对之怨,所以温舒献辞于失政,绛侯忼慨而兴叹。
皇运革祚,道冠前王,陛下绍兴,光开帝业。
下车之痛,每恻上仁,满堂之悲,有矜圣思。
爰发德音,删正刑律,敕臣集定张杜二注。
谨砺愚蒙,尽思详撰,削其烦害,录其允衷。
取张注七百三十一条,杜注七百九十一条。
或二家两释,于义乃备者,又取一百七条。
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条。
集为一书。
凡一千五百三十二条,为二十卷。
请付外详校,擿其违谬”从之。
于是公卿八座参议,考正旧注。
有轻重处,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从轻。
其中朝议不能断者,制旨平决。
至九年,稚珪上表曰:
臣闻匠万物者以绳墨为正,驭大国者以法理为本。
是以古之圣王,临朝思理,远防邪萌,深杜奸渐,莫不资法理以成化,明刑赏以树功者也。
伏惟陛下蹑历登皇,乘图践帝,天地更筑,日月再张,五礼裂而复缝,六乐颓而爰缉。
乃发德音,下明诏,降恤刑之文,申慎罚之典,敕臣与公卿八座共删注律。
谨奉圣旨,谘审司徒臣子良,禀受成规,创立条绪。
使兼监臣宋躬、兼平臣王植等抄撰同异,定其去取。
详议八座,裁正大司马臣嶷。
其中洪疑大议,众论相背者,圣照玄览,断自天笔。
始就成立《律文》二十卷,《录叙》一卷,凡二十一卷。
今以奏闻,请付外施用,宣下四海。
臣又闻老子、仲尼曰“古之听狱者,求所以生之。
今之听狱者,求所以杀之”“与其杀不辜,宁失有罪”是则断狱之职,自古所难矣。
今律文虽定,必须用之。
用失其平,不异无律。
律书精细,文约例广,疑似相倾,故误相乱,一乖其纲,枉滥横起。
法吏无解,既多谬僻,监司不习,无以相断,则法书徒明于帙里,冤魂犹结于狱中。
今府州郡县千有馀狱,如令一狱岁枉一人,则一年之中,枉死千馀矣。
冤毒之死,上干和气,圣明所急,不可不防。
致此之由,又非但律吏之咎,列邑之宰亦乱其经。
或以军勋馀力,或以劳吏暮齿,犷情浊气,忍并生灵,昏心狠态,吞剥氓物,虐理残其命,曲文被其罪,冤积之兴,复缘斯发。
狱吏虽良,不能为用。
使于公哭于边城,孝妇冤于遐外。
陛下虽欲宥之,其已血溅九泉矣。
寻古之名流,多有法学。
故释之、定国,声光汉台。
元常、文惠,绩映魏阁。
今之士子,莫肯为业,纵有习者,世议所轻。
良由空勤永岁,不逢一朝之赏,积学当年,终为闾伍所蚩。
将恐此书永坠下走之手矣。
今若弘其爵赏,开其劝慕,课业宦流,班习胄子。
拔其精究,使处内局,简其才良,以居外仕。
方岳咸选其能,邑长并擢其术:则皋繇之谟,指掌可致。
杜郑之业,郁焉何远。
然后奸邪无所逃其刑,恶吏不能藏其诈,如身手之相驱,若弦栝之相接矣。
臣以疏短,谬司大理。
陛下发自圣衷,忧矜刑网,御廷奉训,远照民瘼。
臣谨仰述天官,伏奏云陛。
所奏缪允者,宜写律上,国学置律学助教,依《五经》例,国子生有欲读者,策试上过高第,即便擢用,使处法职,以劝士流。
诏报从纳,事竟不施行。
转御史中丞,迁骠骑长史,辅国将军。
建武初,迁冠军将军、平西长史、南郡太守。
稚珪以虏连岁南侵,征役不息,百姓死伤。
乃上表曰:
匈奴为患,自古而然,虽三代智勇,两汉权奇,算略之要,二涂而已。
一则铁马风驰,奋威沙漠。
二则轻车出使,通驿虏庭。
榷而言之,优劣可睹。
今之议者,咸以丈夫之气,耻居物下,况我天威,宁可先屈。
吴、楚劲猛,带甲百万,截彼鲸鲵,何往不碎。
请和示弱,非国计也。
臣以为戎狄兽性,本非人伦,鸱鸣狼踞,不足喜怒,蜂目虿尾,何关美恶。
唯宜胜之以深权,制之以远{⺮下},弘之以大度,处之以蟊贼。
岂足肆天下之忿,捐苍生之命,发雷电之怒,争虫鸟之气。
百战百胜,不足称雄,横尸千里,无益上国。
而蚁聚蚕攒,穷诛不尽,马足毛群,难与竞逐。
汉高横威海表,窘迫长围。
孝文国富刑清,事屈陵辱。
宣帝抚纳安静,朔马不惊。
光武卑辞厚礼,寒山无霭。
是两京四主,英济中区,输宝货以结和,遣宗女以通好,长辔远驭,子孙是赖,岂不欲战,惜民命也。
唯汉武藉五世之资,承六合之富,骄心奢志,大事匈奴。
遂连兵积岁,转战千里,长驱瀚海,饮马龙城,虽斩获名王,屠走凶羯,而汉之卒甲十亡其九。
故卫霍出关,千队不反,贰师入漠,百旅顿降,李广败于前锋,李陵没于后阵,其馀奔北,不可胜数。
遂使国储空悬,户口减半。
好战之功,其利安在。
战不及和,相去何若。
自西朝不纲,东晋迁鼎,群胡沸乱,羌狄交横,荆棘攒于陵庙,豺虎咆于宫闱,山渊反覆,黔首涂地,逼迫崩腾,开辟未有。
是时得失,略不稍陈。
近至元嘉,多年无事,末路不量,复挑强敌。
遂乃连城覆徙,虏马饮江,青、徐之际,草木为人耳。
建元之初,胡尘犯塞。
永明之始,复结通和,十馀年间,边候且息。
陛下张天造历,驾日登皇,声雷宇宙,势压河岳。
而封豕残魂,未屠剑首,长蛇馀喘,偷窥外甸,烽亭不静,五载于斯。
昔岁蚁坏,瘘食樊、汉,今兹虫毒,浸淫未已。
兴师十万,日费千金,五岁之费,宁可赀计。
陛下何惜匹马之驿,百金之赂,数行之诏,诱此凶顽,使河塞息肩,关境全命,蓄甲养民,以观彼弊。
我策若行,则为不世之福。
若不从命,不过如战失一队耳。
或云“遣使不受,则为辱命”。
夫以天下为量者,不计细耻。
以四海为任者,宁顾小节。
一城之没,尚不足惜。
一使不反,曾何取惭。
且我以权取贵,得我略行,何嫌其耻。
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
臣不言遣使必得和,自有可和之理。
犹如欲战不必胜,而有可胜之机耳。
今宜早发大军,广张兵势,征犀甲于岷峨,命楼船于浦海。
使自青徂豫,候骑星罗,沿江入汉,云阵万里。
据险要以夺其魂,断粮道以折其胆,多设疑兵,使精销而计乱,固列金汤,使神茹而虑屈。
然后发衷诏,驰轻驿,辩辞重币,陈列吉凶。
北虏顽而爱奇,贪而好货,畏我之威,喜我之赂,畏威喜赂,愿和必矣。
陛下用臣之启,行臣之计,何忧玉门之下,而无款塞之胡哉。
彼之言战既殷勤,臣之言和亦慊阔。
伏愿察两途之利害,检二事之多少,圣照玄省,灼然可断。
所表谬奏,希下之朝省,使同博议。
臣谬荷殊恩,奉佐侯岳,敢肆瞽直,伏奏千里。
帝不纳。
徵侍中,不行,留本任。
稚珪风韵清疏,好文咏,饮酒七八斗。
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邪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款交。
不乐世务,居宅盛营山水,凭机独酌,傍无杂事。
门庭之内,草莱不剪,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为陈蕃乎”稚珪笑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期效仲举”
永元元年,为都官尚书,迁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
三年,稚珪疾,东昏屏除,以床舆走,因此疾甚,遂卒。
年五十五。
赠金紫光禄大夫。
刘绘字士章,彭城人,太常悛弟也。
父勔,宋末权贵,门多人客,使绘与之共语,应接流畅。
勔喜曰“汝后若束带立朝,可与宾客言矣”解褐著作郎,太祖太尉行参军。
太祖见而叹曰“刘公为不亡也”
豫章王嶷为江州,以绘为左军主簿,随镇江陵,转镇西外兵曹参军,骠骑主簿。
绘聪警有文义,善隶书,数被赏召,进对华敏,僚吏之中,见遇莫及。
琅邪王诩为功曹,以吏能自进。
嶷谓僚佐曰“吾虽不能得应嗣陈蕃,然阁下自有二骥也”复为司空记室录事,转太子洗马,大司马谘议,领录事。
时豫章王嶷与文惠太子以年秩不同,物论谓宫、府有疑,绘苦求外出,为南康相。
郡事之暇,专意讲说。
上左右陈洪请假南还,问绘在郡何似。
既而间之曰“南康是三州喉舌,应须治干。
岂可以年少讲学处之邪”征还为安陆王护军司马,转中书郎,掌诏诰。
敕助国子祭酒何胤撰治礼仪。
永明末,京邑人士盛为文章谈义,皆凑竟陵王西邸。
绘为后进领袖,机悟多能。
时张融、周颙并有言工,融音旨缓韵,颙辞致绮捷,绘之言吐,又顿挫有风气。
时人为之语曰“刘绘贴宅,别开一门”言在二家之中也。
鱼复侯子响诛后,豫章王嶷欲求葬之,召绘言其事,使为表。
绘求纸笔,须臾便成。
嶷惟足八字,云“提携鞠养,俯见成人”乃叹曰“祢衡何以过此”后北虏使来,绘以辞辩,敕接虏使。
事毕,当撰《语辞》。
绘谓人曰“无论润色未易,但得我语亦难矣”
事兄悛恭谨,与人语,呼为“使君”。
隆昌中,悛坐罪将见诛,绘伏阙请代兄死,高宗辅政,救解之。
引为镇军长史,转黄门郎。
高宗为骠骑,以绘为辅国将军,谘议,领录事,典笔翰。
高宗即位,迁太子中庶子,出为宁朔将军、抚军长史。
安陆王宝晊为湘州,以绘为冠军长史、长沙内史,行湘州事,将军如故。
宝晊妃,悛女也。
宝晊爱其侍婢,绘夺取,具以启闻,宝晊以为恨,与绘不协。
遭母丧去官。
有至性,持丧墓下三年,食粗粝。
服阕,为宁朔将军、晋安王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
绘虽豪侠,常恶武事,雅善博射,未尝跨马。
兄悛之亡,朝议赠平北将军、雍州刺史,诏书已出,绘请尚书令徐孝嗣改之。
及梁王义师起,朝廷以绘为持节、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辅国将军、领宁蛮校尉、雍州刺史。
固让不就。
众以朝廷昏乱,为之寒心,绘终不受,东昏改用张欣泰。
绘转建安王车骑长史,行府国事。
义师围城,南兖州刺史张稷总城内军事,与绘情款异常,将谋废立,闲语累夜。
东昏殒,城内遣绘及国子博士范云等送首诣梁王于石头,转大司马从事中郎。
中兴二年,卒。
年四十五。
绘撰《能书人名》,自云善飞白,言论之际,颇好矜诩。
弟瑱字士温。
好文章,饮酒奢逸,不吝财物。
荥阳毛惠远善画马,瑱善画妇人,世并为第一。
官至吏部郎。
先绘卒。
史臣曰:刑礼相望,劝戒之道。
浅识言治,莫辩后先,故宰世之堤防,御民之羁绊。
端简为政,贵在画一,轻重屡易,手足无从。
律令之本,文约旨旷,据典行罚,各用情求。
舒惨之意既殊,宽猛之利亦异,辞有出没,义生增损。
旧尹之事,政非一途,后主所是,即为成用。
张弛代积,稍至迁讹。
故刑开二门,法有两路,刀笔之态深,舞弄之风起。
承喜怒之机隙,挟千金之奸利,剪韭复生,宁失有罪,抱木牢户,未必非冤。
下吏上司,文簿从事,辩声察色,莫用衿府,申枉理谳,急不在躬,案法随科,幸无咎悔。
至于郡县亲民,百务萌始,以情矜过,曾不待狱,以律定罪,无细非愆。
盖由网密宪烦,文理相背。
夫惩耻难穷,盗贼长有,欲求猛胜,事在或然,扫墓高门,为利孰远。
故永明定律,多用优宽,治物不患仁心,见累于弘厚。
为令贵在必行,而恶其舛杂也。
赞曰:袁徇厥戚,犹子为情。
稚珪夷远,奏谏罢兵。
士章机悟,立行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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