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之卷四十五·列传第十五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刘毅〔子暾〕程卫和峤武陔任恺崔洪郭奕侯史光何攀
刘毅,字仲雄,东莱掖人。
汉城阳景王章之后。
父喈,丞相属。
毅幼有孝行,少厉清节,然好臧否人物,王公贵人望风惮之。
侨居平阳,太守杜恕请为功曹,沙汰郡吏百馀人,三魏称焉。
为之语曰“但闻刘功曹,不闻杜府君”魏末,本郡察孝廉,辟司隶都官从事,京邑肃然。
毅将弹河南尹,司隶不许,曰“攫兽之犬,鼷鼠蹈其背”毅曰“既能攫兽,又能杀鼠,何损于犬”投传而去。
同郡王基荐毅于公府,曰“毅方正亮直,介然不群,言不苟合,行不苟容。
往日侨仕平阳,为郡股肱,正色立朝,举纲引墨,朱紫有分,《郑》、《卫》不杂,孝弟著于邦族,忠贞效于三魏。
昔孙阳取骐骥于吴坂,秦穆拔百里于商旅。
毅未遇知己,无所自呈。
前已口白,谨复申请”太常郑袤举博士,文帝辟为相国掾,辞疾,积年不就。
时人谓毅忠于魏氏,而帝怒其顾望,将加重辟。
毅惧,应命,转主簿。
武帝受禅,为尚书郎、驸马都尉,迁散骑常侍、国子祭酒。
帝以毅忠蹇正直,使掌谏官。
转城门校尉,迁太仆,拜尚书,坐事免官。
咸宁初,复为散骑常侍、博士祭酒。
转司隶校尉,纠正豪右,京师肃然。
司部守令望风投印绶者甚众,时人以毅方之诸葛丰、盖宽饶。
皇太子朝,鼓吹将入东掖门,毅以为不敬,止之于门外,奏劾保傅以下。
诏赦之,然后得入。
帝尝南郊,礼毕,喟然问毅曰“卿以朕方汉何帝也”对曰“可方桓、灵”帝曰“吾虽德不及古人,犹克己为政。
又平吴会,混一天下。
方之桓、灵,其已甚乎”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
陛下卖官,钱入私门。
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
今有直臣,故不同也”散骑常侍邹湛进曰“世谈以陛下比汉文帝,人心犹不多同。
昔冯唐答文帝,云不能用颇牧而文帝怒,今刘毅言犯顺而陛下欢。
然以此相校,圣德乃过之矣”帝曰“我平天下而不封禅,焚雉头裘,行布衣礼,卿初无言。
今于小事,何见褒之甚”湛曰“臣闻猛兽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
蜂虿作于怀袖,勇夫为之惊骇,出于意外故也。
夫君臣有自然之尊卑,言语有自然之逆顺。
向刘毅始言,臣等莫不变色。
陛下发不世之诏,出思虑之表,臣之喜庆,不亦宜乎”
在职六年,迁尚书左仆射。
时龙见武库井中,帝亲观之,有喜色。
百官将贺,毅独表曰“昔龙降郑时门之外,子产不贺。
龙降夏庭,沫流不禁,卜藏其漦,至周幽王,祸衅乃发。
《易》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证据旧典,无贺龙之礼”诏报曰“正德未修,诚未有以膺受嘉祥。
省来示,以为瞿然。
贺庆之事,宜详依典义,动静数示”尚书郎刘汉等议,以为“龙体既苍,杂以素文,意者大晋之行,戢武兴文之应也。
而毅乃引衰世妖异,以疑今之吉祥。
又以龙在井为潜,皆失其意。
潜之为言,隐而不见。
今龙彩质明焕,示人以物,非潜之谓也。
毅应推处”诏不听。
后阴气解而复合,毅上言“必有阿党之臣,奸以事君者,当诛而不诛故也。
毅以魏立九品,权时之制,未见得人,而有八损,乃上疏曰:
臣闻:立政者,以官才为本,官才有三难,而兴替之所由也。
人物难知,一也。
爱憎难防,二也。
情伪难明,三也。
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
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
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己。
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
用心百态,求者万端。
廉让之风灭,苟且之俗成。
天下讠凶讠凶,但争品位,不闻推让,窃为圣朝耻之。
夫名状以当才为清,品辈以得实为平,安危之要,不可不明。
清平者,政化之美也。
枉滥者,乱败之恶也,不可不察。
然人才异能,备体者寡。
器有大小,达有早晚。
前鄙后修,宜受日新之报。
抱正违时,宜有质直之称。
度远阙小,宜得殊俗之状。
任直不饰,宜得清实之誉。
行寡才优,宜获器任之用。
是以三仁殊途而同归,四子异行而均义。
陈平、韩信笑侮于邑里,而收功于帝王。
屈原、伍胥不容于人主,而显名于竹帛,是笃论之所明也。
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务随爱憎。
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
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
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
随世兴衰,不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一人之身,旬日异状。
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
无报于身,必见割夺。
有私于己,必得其欲。
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暨时有之,皆曲有故。
慢主罔时,实为乱源。
损政之道一也。
置州都者,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
不谓一人之身,了一州之才,一人不审便坐之。
若然,自仲尼以上,至于庖牺,莫不有失,则皆不堪,何独责于中人者哉。
若殊不修,自可更选。
今重其任而轻其人,所立品格,还访刁攸。
攸非州里之所归,非职分之所置。
今访之,归正于所不服,决事于所不职,以长谗构之源,以生乖争之兆,似非立都之本旨,理俗之深防也。
主者既善刁攸,攸之所下而复选以二千石,已有数人。
刘良上攸之所下,石公罪攸之所行,驳违之论横于州里,嫌雠之隙结于大臣。
夫桑妾之讼,祸及吴、楚。
斗鸡之变,难兴鲁邦。
况乃人伦交争而部党兴,刑狱滋生而祸根结。
损政之道二也。
本立格之体,将谓人伦有序,若贯鱼成次也。
为九品者,取下者为格,谓才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
今之中正,务自远者,则抑割一国,使无上人。
秽劣下比,则拔举非次,并容其身。
公以为格,坐成其私。
君子无大小之怨,官政无绳奸之防。
使得上欺明主,下乱人伦。
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
推贵异之器,使在凡品之下,负戴不肖,越在成人之首。
损政之道三也。
陛下践阼,开天地之德,弘不讳之诏,纳忠直之言,以览天下之情,太平之基,不世之法也。
然赏罚,自王公以至于庶人,无不加法。
置中正,委以一国之重,无赏罚之防。
人心多故,清平者寡,故怨讼者众。
听之则告讦无已,禁绝则侵枉无极,与其理讼之烦,犹愈侵枉之害。
今禁讼诉,则杜一国之口,培一人之势,使得纵横,无所顾惮。
诸受枉者抱怨积直,独不蒙天地无私之德,而长壅蔽于邪人之铨。
使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闻。
损政之道四也。
昔在前圣之世,欲敦风俗,镇静百姓,隆乡党之义,崇六亲之行,礼教庠序以相率,贤不肖于是见矣。
然乡老书其善以献天子,司马论其能以官于职,有司考绩以明黜陟。
故天下之人退而修本,州党有德义,朝廷有公正,浮华邪佞无所容厝。
今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邦,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况尽其才力。
而中正知与不知,其当品状,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
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受则有彼此之偏。
所知者以爱憎夺其平,所不知者以人事乱其度。
既无乡老纪行之誉,又非朝廷考绩之课。
遂使进官之人,弃近求远,背本逐末。
位以求成,不由行立,品不校功,党誉虚妄。
损政五也。
凡所以立品设状者,求人才以理物也,非虚饰名誉,相为好丑。
虽孝悌之行,不施朝廷,故门外之事,以义断恩。
既以在官,职有大小,事有剧易,各有功报,此人才之实效,功分之所得也。
今则反之,于限当报,虽职之高,还附卑品,无绩于官,而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虚名也。
上夺天朝考绩之分,下长浮华朋党之士。
损政六也。
凡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则成,失其能则败。
今品不状才能之所宜,而以九等为例。
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
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
若状得其实,犹品状相妨,系絷选举,使不得精于才宜。
况今九品,所疏则削其长,所亲则饰其短。
徒结白论,以为虚誉,则品不料能,百揆何以得理,万机何以得修。
损政七也。
前九品诏书,善恶必书,以为褒贬,当时天下,少有所忌。
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废褒贬之义,任爱憎之断,清浊同流,以植其私。
故反违前品,大其形势,以驱动众人,使必归己。
进者无功以表劝,退者无恶以成惩。
惩劝不明,则风俗污浊,天下人焉得不解德行而锐人事。
损政八也。
由此论之,选中正而非其人,授权势而无赏罚,或缺中正而无禁检,故邪党得肆,枉滥纵横。
虽职名中正,实为奸府。
事名九品,而有八损。
或恨结于亲亲,猜生于骨肉,当身困于敌雠,子孙离其殃咎。
斯乃历世之患,非徒当今之害也。
是以时主观时立法,防奸消乱,靡有常制,故周因于殷,有所损益。
至于中正九品,上圣古贤皆所不为,岂蔽于此事而有不周哉,将以政化之宜无取于此也。
自魏立以来,未见其得人之功,而生雠薄之累。
毁风败俗,无益于化,古今之失,莫大于此。
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
疏奏,优诏答之。
后司空卫瓘等亦共表宜省九品,复古乡议里选。
帝竟不施行。
毅夙夜在公,坐而待旦,言议切直,无所曲挠,为朝野之所式瞻。
尝散斋而疾,其妻省之,毅便奏加妻罪而请解斋。
妻子有过,立加杖捶,其公正如此。
然以峭直,故不至公辅。
帝以毅清贫,赐钱三十万,日给米肉。
年七十,告老。
久之,见许,以光禄大夫归第,门施行马,复赐钱百万。
后司徒举毅为青州大中正,尚书以毅悬车致仕,不宜劳以碎务。
陈留相乐安孙尹表曰“礼,凡卑者执劳,尊者居逸,是顺叙之宜也。
司徒魏舒、司隶校尉严询与毅年齿相近,往者同为散骑常侍,后分授外内之职,资涂所经,出处一致。
今询管四十万户州,兼董司百僚,总摄机要,舒所统殷广,兼执九品,铨十六州论议,主者不以为剧。
毅但以知一州,便谓不宜累以碎事,于毅太优,询、舒太劣。
若以前听致仕,不宜复与迁授位者,故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是也。
夫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尚可复委以宰辅之任,不可谘以人伦之论,臣窃所未安。
昔郑武公年过八十,入为周司徒,虽过悬车之年,必有可用。
毅前为司隶,直法不挠,当朝之臣,多所按劾。
谚曰:受尧之诛,不能称尧。
直臣无党,古今所悉。
是以汲黯死于淮阳,董仲舒裁为诸侯之相。
而毅独遭圣明,不离辇毂,当世之士咸以为荣。
毅虽身偏有风疾,而志气聪明,一州品第,不足劳其思虑。
毅疾恶之心小过,主者必疑其论议伤物,故高其优礼,令去事实,此为机阁毅,使绝人伦之路也。
臣州茂德惟毅,越毅不用,则清谈倒错矣”
于是青州自二品已上。
光禄勋石鉴等共奏曰“谨按陈留相孙尹表及与臣等书如左。
臣州履境海岱,而参风齐、鲁,故人俗务本,而世敦德让,今虽不充于旧,而遗训犹存,是以人伦归行,士识所守也。
前被司徒符,当参举州大中正。
佥以光禄大夫毅,纯孝至素,著在乡闾。
忠允亮直,竭于事上,仕不为荣,惟期尽节。
正身率道,崇公忘私,行高义明,出处同揆。
故能令义士宗其风景,州闾归其清流。
虽年耆偏疾,而神明克壮,实臣州人士所思准系者矣。
诚以毅之明格,能不言而信,风之所动,清浊必偃,以称一州咸同之望故也。
窃以为礼贤尚德,教之大典,王制夺与,动为开塞,而士之所归,人伦为大。
臣等虚劣,虽言废于前,今承尹书,敢不列启。
按尹所执,非惟惜名议于毅之身,亦通陈朝宜夺与大准。
以为尹言当否,应蒙评议”
由是毅遂为州都,铨正人流,清浊区别,其所弹贬,自亲贵者始。
太康六年卒,武帝抚几惊曰“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即赠仪同三司,使者监护丧事。
羽林左监北海王宫上疏曰“中诏以毅忠允匪躬,赠班台司,斯诚圣朝考绩以毅著勋之美事也。
臣谨按,谥者行之迹,而号者功之表。
今毅功德并立,而有号无谥,于义不体。
臣窃以《春秋》之事求之,谥法主于行而不系爵。
然汉、魏相承,爵非列侯,则皆没而高行,不加之谥,至使三事之贤臣,不如野战之将。
铭迹所殊,臣愿圣世举《春秋》之远制,改列爵之旧限,使夫功行之实不相掩替,则莫不率赖。
若以革旧毁制,非所仓卒,则毅之忠益,虽不攻城略地,论德进爵,亦应在例。
臣敢惟行甫请周之义,谨牒毅功行如右”帝出其表使八坐议之,多同宫议。
奏寝不报。
二子:暾、总。
暾字长升,正直有父风。
太康初为博士,会议齐王攸之国,加崇典礼,暾与诸博士坐议迕旨。
武帝大怒,收暾等付廷尉。
会赦得出,免官。
初,暾父毅疾冯紞奸佞,欲奏其罪,未果而卒。
至是,紞位宦日隆,暾慨然曰“使先人在,不令紞得无患”
后为酸枣令,转侍御史。
会司徒王浑主簿刘舆狱辞连暾,将收付廷尉。
浑不欲使府有过,欲距劾自举之。
与暾更相曲直,浑怒,便逊位还第。
暾乃奏浑曰“谨按司徒王浑,蒙国厚恩,备位鼎司,不能上佐天子,调和阴阳,下遂万物之宜,使卿大夫各得其所。
敢因刘舆拒扞诏使,私欲大府兴长狱讼。
昔陈平不答汉文之问,邴吉不问死人之变,诚得宰相之体也。
既兴刑狱,怨怼而退,举动轻速,无大臣之节,请免浑官。
右长史、杨丘亭侯刘肇,便辟善柔,苟于阿顺,请大鸿胪削爵土”诸闻暾此奏者,皆叹美之。
其后武库火,尚书郭彰率百人自卫而不救火,暾正色诘之。
彰怒曰“我能截君角也”暾勃然谓彰曰“君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求纸笔奏之,彰伏不敢言,众人解释,乃止。
彰久贵豪侈,每出辄从百馀人。
自此之后,务从简素。
暾迁太原内史,赵王伦篡位,假征虏将军,不受,与三王共举义。
惠帝复阼,暾为左丞,正色立朝,三台清肃。
寻兼御史中丞,奏免尚书仆射、东安公繇及王粹、董艾等十馀人。
朝廷嘉之,遂即真。
迁中庶子、左卫将军、司隶校尉,奏免武陵王澹及何绥、刘坦、温畿、李晅等。
长沙王乂讨齐王冏,暾豫谋,封朱虚县公,千八百户。
乂死,坐免。
顷之,复为司隶。
及惠帝之幸长安也,留暾守洛阳。
河间王颙遣使鸩羊皇后,暾乃与留台仆射荀藩、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后无罪。
语在《后传》。
颙见表,大怒,遣陈颜、吕朗率骑五千收暾,暾东奔高密王略。
会刘根作逆,略以暾为大都督,加镇军将军讨根。
暾战失利,还洛。
至酸枣,值东海王越奉迎大驾。
及帝还洛,羊后反宫。
后遣使谢暾曰“赖刘司隶忠诚之志,得有今日”以旧勋复封爵,加光禄大夫。
暾妻前卒,先陪陵葬。
子更生初婚,家法,妇当拜墓,携宾客亲属数十乘,载酒食而行。
先是,洛阳令王棱为越所信,而轻暾,暾每欲绳之,棱以为怨。
时刘聪、王弥屯河北,京邑危惧。
棱告越,云暾与弥乡亲而欲投之。
越严骑将追暾,右长史傅宣明暾不然。
暾闻之,未至墓而反,以正义责越,越甚惭。
及刘曜寇京师,以暾为抚军将军、假节、都督城守诸军事。
曜退,迁尚书仆射。
越惮暾久居监司,又为众情所归,乃以为右光禄大夫,领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
外示崇进,实夺其权。
怀帝又诏暾领卫尉,加特进。
后复以暾为司隶,加侍中。
暾五为司隶,允协物情故也。
王弥入洛,百官歼焉。
弥以暾乡里宿望,故免于难。
暾因说弥曰“今英雄竞起,九州幅裂,有不世之功者,宇内不容。
将军自兴兵已来,何攻不克,何战不胜,而复与刘曜不协,宜思文种之祸,以范蠡为师。
且将军可无帝王之意,东王本州,以观时势,上可以混一天下,下可以成鼎峙之事,岂失孙、刘乎。
蒯通有言,将军宜图之”弥以为然,使暾于青州,与曹嶷谋,且征之。
暾至东阿,为石勒游骑所获,见弥与嶷书而大怒,乃杀之。
暾有二子:佑、白。
佑为太傅属,白太子舍人。
白果烈有才用,东海王越忌之,窃遣上军何伦率百馀人入暾第,为劫取财物,杀白而去。
总字弘纪,好学直亮,后叔父彪,位至北军中候。
程卫,字长玄,广平曲周人也。
少立操行,强正方严。
刘毅闻其名,辟为都官从事。
毅奏中护军羊琇犯宪应死。
武帝与琇有旧,乃遣齐王攸喻毅,毅许之。
卫正色以为不可,径自驰车入护军营,收琇属吏,考问阴私,先奏琇所犯狼藉,然后言于毅。
由是名振遐迩,百官厉行。
遂辟公府掾,迁尚书郎、侍御史,在职皆以事干显。
补洛阳令,历安定、顿丘太守,所涖著绩。
卒于官。
和峤,字长舆,汝南西平人也。
祖洽,魏尚书令。
父逌,魏吏部尚书。
峤少有风格,慕舅夏侯玄之为人,厚自崇重。
有盛名于世,朝野许其能整风俗,理人伦。
袭父爵上蔡伯,起家太子舍人。
累迁颍川太守,为政清简,甚得百姓欢心。
太傅从事中郎庾顗见而叹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磥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贾充亦重之,称于武帝,入为给事黄门侍郎,迁中书令,帝深器遇之。
旧监令共车入朝,时荀勖为监,峤鄙勖为人,以意气加之,每同乘,高抗专车而坐。
乃使监令异车,自峤始也。
吴平,以参谋议功,赐弟郁爵汝南亭侯。
峤转侍中,愈被亲礼,与任恺、张华相善。
峤见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帝默然不答。
后与荀顗、荀勖同侍,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既奉诏而还。
顗、勖并称太子明识弘雅,诚如明诏。
峤曰“圣质如初耳”帝不悦而起。
峤退居,恒怀慨叹,知不见用,犹不能已。
在御坐言及社稷,未尝不以储君为忧。
帝知其言忠,每不酧和。
后与峤语,不及来事。
或以告贾妃,妃衔之。
太康末,为尚书,以母忧去职。
及惠帝即位,拜太子少傅,加散骑常侍、光禄大夫。
太子朝西宫,峤从入。
贾后使帝问峤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云何”峤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
言之不效,国之福也。
臣敢逃其罪乎”元康二年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本位如前。
永平初,策谥曰简。
峤家产丰富,拟于王者,然性至吝,以是获讥于世,杜预以为峤有钱癖。
以弟郁子济嗣,位至中书郎。
郁字仲舆,才望不及峤,而以清干称,历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尚书令。
洛阳倾没,奔于苟晞,疾卒。
武陔,字元夏,沛国竹邑人也。
父周,魏卫尉。
陔沈敏有器量,早获时誉,与二弟韶叔夏、茂季夏并总角知名,虽诸父兄弟及乡闾宿望,莫能觉其优劣。
同郡刘公荣有知人之鉴,常造周,周见其三子焉。
公荣曰“皆国士也。
元夏最优,有辅佐之才,陈力就列,可为亚公。
叔夏、季夏不减常伯、纳言也”
陔少好人伦,与颍川陈泰友善。
魏明帝世,累迁下邳太守。
景帝为大将军,引为从事中郎,累迁司隶校尉,转太仆卿。
初封亭侯,五等建,改封薛县侯。
文帝甚亲重之,数与诠论时人。
尝问陈泰孰若其父群,陔各称其所长,以为群、泰略无优劣,帝然之。
泰始初,拜尚书,掌吏部,迁左仆射、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陔以宿齿旧臣,名位隆重,自以无佐命之功,又在魏已为大臣,不得已而居位,深怀逊让,终始全洁,当世以为美谈。
卒于位,谥曰定。
子辅嗣。
韶历吏部郎、太子右卫率、散骑常侍。
茂以德素称,名亚于陔,为上洛太守、散骑常侍、侍中、尚书。
颍川荀恺年少于茂,即武帝姑子,自负贵戚,欲与茂交,距而不答,由是致怨。
及杨骏诛,恺时为仆射,以茂骏之姨弟,陷为逆党,遂见害。
茂清正方直,闻于朝野,一旦枉酷,天下伤焉。
侍中傅祗上表申明之,后追赠光禄勋。
任恺,字元褒,乐安博昌人也。
父昊,魏太常。
恺少有识量,尚魏明帝女,累迁中书侍郎、员外散骑常侍。
晋国建,为侍中,封昌国县侯。
恺有经国之干,万机大小多管综之。
性忠正,以社稷为己任,帝器而昵之,政事多谘焉。
泰始初,郑冲、王祥、何曾、荀顗、裴秀等各以老疾归第。
帝优宠大臣,不欲劳以筋力,数遣恺谕旨于诸公,谘以当世大政,参议得失。
恺恶贾充之为人也,不欲令久执朝政,每裁抑焉。
充病之,不知所为。
后承间言恺忠贞局正,宜在东宫,使护太子。
帝从之,以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充计画不行。
会秦、雍寇扰,天子以为忧。
恺因曰“秦、凉覆败,关右骚动,此诚国家之所深虑。
宜速镇抚,使人心有庇。
自非威望重臣有计略者,无以康西土也”帝曰“谁可任者”恺曰“贾充其人也”中书令庾纯亦言之,于是诏充西镇长安。
充用荀勖计得留。
充既为帝所遇,欲专名势,而庾纯、张华、温颙、向秀、和峤之徒皆与恺善,杨珧、王恂、华暠等充所亲敬,于是朋党纷然。
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充等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充、恺各拜谢而罢。
既而充、恺等以帝已知之而不责,结怨愈深,外相崇重,内甚不平。
或为充谋曰“恺总门下枢要,得与上亲接,宜启令典选,便得渐疏,此一都令史事耳。
且九流难精,间隙易乘”充因称恺才能,宜在官人之职。
帝不之疑,谓充举得其才。
即日以恺为吏部尚书,加奉车都尉。
恺既在尚书,选举公平,尽心所职,然侍觐转希。
充与荀勖、冯紞承间浸润,谓恺豪侈,用御食器。
充遣尚书右仆射、高阳王珪奏恺,遂免官。
有司收太官宰人检核,是恺妻齐长公主得赐魏时御器也。
恺既免而毁谤益至,帝渐薄之。
然山涛明恺为人通敏有智局,举为河南尹。
坐贼发不获,又免官。
复迁光禄勋。
恺素有识鉴,加以在公勤恪,甚得朝野称誉。
而贾充朋党又讽有司奏恺与立进令刘友交关。
事下尚书,恺对不伏。
尚书杜友、廷尉刘良并忠公士也,知恺为充所抑,欲申理之,故迟留而未断,以是恺及友、良皆免官。
恺既失职,乃纵酒耽乐,极滋味以自奉养。
初,何劭以公子奢侈,每食必尽四方珍馔,恺乃逾之,一食万钱,犹云无可下箸处。
恺时因朝请,帝或慰谕之,恺初无复言,惟泣而已。
后起为太仆,转太常。
初,魏舒虽历位郡守,而未被任遇,恺为侍中,荐舒为散骑常侍。
至是舒为右光禄、开府,领司徒,帝临轩使恺拜授。
舒虽以弘量宽简为称,时以恺有佐世器局,而舒登三公,恺止守散卿,莫不为之愤叹也。
恺不得志,竟以忧卒,时年六十一,谥曰元,子罕嗣。
罕字子伦,幼有门风,才望不及恺,以淑行致称,为清平佳士。
历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兖州刺史、大鸿胪。
崔洪,字良伯,博陵安平人也。
高祖寔,著名汉代。
父讃,魏吏部尚书、左仆射,以雅量见称。
洪少以清厉显名,骨鲠不同于物,人之有过,辄面折之,而退无后言。
武帝世,为御史治书。
时长乐冯恢父为弘农太守,爱少子淑,欲以爵传之。
恢父终,服阕,乃还乡里,结草为庐,阳喑不能言,淑得袭爵。
恢始仕为博士祭酒,散骑常侍翟婴荐恢高行迈俗,侔继古烈。
洪奏恢不敦儒素,令学生番直左右,虽有让侯微善,不得称无伦辈,婴为浮华之目。
遂免婴官,朝廷惮之。
寻为尚书左丞,时人为之语曰“丛生棘刺,来自博陵。
在南为鹞,在北为鹰”选吏部尚书,举用甄明,门无私谒。
荐雍州刺史郤诜代己为左丞。
诜后纠洪,洪谓人曰“我举郤丞而还奏我,是挽弩自射也”诜闻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以军法戮宣子之仆。
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我选厥也任其事。
崔侯为国举才,我以才见举,惟官是视,各明至公,何故私言乃至此”洪闻其言而重之。
洪口不言货财,手不执珠玉。
汝南王亮常晏公卿,以琉璃盏行酒。
酒及洪,洪不执。
亮问其故,对曰“虑有执玉不趋之义故尔”。
然实乖其常性,故为诡说。
杨骏诛,洪与都水使者王佑亲,坐见黜。
后为大司农,卒于官。
子廓,散骑侍郎,亦以正直称。
郭奕,字大业,太原阳曲人也。
少有重名,山涛称其高简有雅量。
初为野王令,羊祜常过之,奕叹曰“羊叔子何必减郭大业”少选复往,又叹曰“羊叔子去人远矣”遂送祜出界数百里,坐此免官。
咸熙末,为文帝相国主簿。
时钟会反于蜀,荀勖即会之从甥,少长会家,勖为文帝掾,奕启出之。
帝虽不用,然知其雅正。
武帝践阼,初建东宫,以奕及郑默并为中庶子。
迁右卫率、骁骑将军,封平陵男。
咸宁初,迁雍州刺史、鹰扬将军,寻假赤幢曲盖、鼓吹。
奕有寡姊,随奕之官,姊下僮仆多有奸犯,而为人所纠。
奕省按毕,曰“大丈夫岂当以老姊求名”遂遣而不问。
时亭长李含有俊才,而门寒为豪族所排,奕用为别驾,含后果有名位,时以奕为知人。
太康中,征为尚书。
奕有重名,当世朝臣皆出其下。
时帝委任杨骏,奕表骏小器,不可任以社稷。
帝不听,骏后果诛。
及奕疾病,诏赐钱二十万,日给酒米。
太康八年卒,太常上谥为景。
有司议以贵贱不同号,谥与景皇同,不可,请谥曰穆。
诏曰“谥所以旌德表行,按谥法一德不懈为简。
奕忠毅清直,立德不渝”于是遂赐谥曰简。
侯史光,字孝明,东莱掖人也。
幼有才悟,受学于同县刘夏。
举孝廉,州辟别驾。
咸熙初,为洛阳典农中郎将,封关中侯。
泰始初,拜散骑常侍,寻兼侍中。
与皇甫陶、荀暠持节循省风俗,及还,奏事称旨,转城门校尉,进爵临海侯。
其年诏曰“光忠亮笃素,有居正执义之心,历职内外,恪勤在公,其以光为御史中丞。
虽屈其列校之位,亦所以伸其司直之才”光在职宽而不纵。
太保王祥久疾废朝,光奏请免之,诏优祥而寝光奏。
后迁少府,卒官,诏赐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
及葬,又诏曰“光厉志守约,有清忠之节。
家极贫俭,其赐钱五十万”光儒学博古,历官著绩,文笔奏议皆有条理。
长子玄嗣,官至玄菟太守。
卒,子施嗣,东莞太守。
何攀,字惠兴,蜀郡郫人也。
仕州为主簿。
属刺史皇甫晏为牙门张弘所害,诬以大逆。
时攀适丁母丧,遂诣梁州拜表,证晏不反,故晏冤理得申。
王濬为益州,辟为别驾。
濬谋伐吴,遣攀奉表诣台,口陈事机,诏再引见,乃令张华与攀筹量进时讨之宜。
濬兼遣攀过羊祜,面陈伐吴之策。
攀善于将命,帝善之,诏攀参濬军事。
及孙皓降于濬,而王浑恚于后机,欲攻濬,攀劝濬送皓与浑,由是事解。
以攀为濬辅国司马,封关内侯。
转荥阳令,上便宜十事,甚得名称。
除廷尉平。
时廷尉卿诸葛冲以攀蜀士,轻之,及共断疑狱,冲始叹服。
迁宣城太守,不行,转散骑侍郎。
杨骏执政,多树亲属,大开封赏,欲以恩泽自卫。
攀以为非,乃与石崇共立议奏之。
语在崇传。
帝不纳。
以豫诛骏功,封西城侯,邑万户,赐绢万匹,弟逢平乡侯,兄子逵关中侯。
攀固让所封户及绢之半,余所受者分给中外宗亲,略不入己。
迁翊军校尉,顷之,出为东羌校尉。
征为扬州刺史,在任三年,迁大司农。
转兖州刺史,加鹰扬将军,固让不就。
太常成粲、左将军卞粹劝攀涖职,中诏又加切厉,攀竟称疾不起。
及赵王伦篡位,遣使召攀,更称疾笃。
伦怒,将诛之,攀不得已,扶疾赴召。
卒于洛阳,时年五十八。
攀居心平允,涖官整肃,爱乐人物,敦儒贵才。
为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遗滞。
巴西陈寿、阎乂、犍为费立皆西州名士,并被乡闾所谤,清议十馀年。
攀申明曲直,咸免冤滥。
攀虽居显职,家甚贫素,无妾媵伎乐,惟以周穷济乏为事。
子璋嗣,亦有父风。
史臣曰:幽厉不君,上德犹怀进善。
共驩在位,大圣之所不堪。
况乎志士仁人,宁求苟合。
怀其宠秩,所以系其存亡者也。
虽复自口销金,投光抚剑,驰书北阙,败车犹践,而谏主不易,讥臣实难。
刘毅一遇宽容,任和两遭肤受,详观余烈,亦各其心焉。
若夫武陔怀魏臣之志,崔洪爱郤诜之道,长升劝王弥之尊,何攀从赵伦之命,君子之人,观乎临事者也。
赞曰:仲雄初令,忠謇扬庭。
身方诸葛,帝拟桓、灵。
大业非杨,元褒诮贾。
和氏条畅,堪施大厦。
崔门不谒,声飞朝野。
侯史、武陔,辅佐之才。
何攀平允,冤滥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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