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之卷三十四·列传第四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羊祜杜预〔子锡〕
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
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并以清德闻。
祖续,仕汉南阳太守。
父衟,上党太守。
祜,蔡邕外孙,景献皇后同产弟。
祜年十二丧父,孝思过礼,事叔父耽甚谨。
尝游汶水之滨,遇父老谓之曰“孺子有好相,年未六十,必建大功于天下”既而去,莫知所在。
及长,博学能属文,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善谈论。
郡将夏侯威异之,以兄霸之子妻之。
举上计吏,州四辟从事、秀才,五府交命,皆不就。
太原郭奕见之曰“此今日之颜子也”与王沈俱被曹爽辟。
沈劝就征,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及爽败,沈以故吏免,因谓祜曰“常识卿前语”祜曰“此非始虑所及”其先识不伐如此。
夏侯霸之降蜀也,姻亲多告绝,祜独安其室,恩礼有加焉。
寻遭母忧,长兄发又卒,毁慕寝顿十馀年,以道素自居,恂恂若儒者。
文帝为大将军,辟祜,未就,公车征拜中书侍郎,俄迁给事中、黄门郎。
时高贵乡公好属文,在位者多献诗赋,汝南和逌以忤意见斥,祜在其间,不得而亲疏,有识尚焉。
陈留王立,赐爵关中侯,邑百户。
以少帝不愿为侍臣,求出补吏,徙秘书监。
及五等建,封钜平子,邑六百户。
钟会有宠而忌,祜亦惮之。
及会诛,拜相国从事中郎,与荀勖共掌机密。
迁中领军,悉统宿卫,入直殿中,执兵之要,事兼内外。
武帝受禅,以佐命之勋,进号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改封郡公,邑三千户。
固让封不受,乃进本爵为侯,置郎中令,备九官之职,加夫人印绶。
泰始初,诏曰“夫总齐机衡,允厘六职,朝政之本也。
祜执德清劭,忠亮纯茂,经纬文武,謇謇正直,虽处腹心之任,而不总枢机之重,非垂拱无为委任责成之意也。
其以祜为尚书右仆射、卫将军,给本营兵”时王佑、贾充、裴秀皆前朝名望,祜每让,不处其右。
帝将有灭吴之志,以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假节,散骑常侍、卫将军如故。
祜率营兵出镇南夏,开设庠序,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
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
时长吏丧官,后人恶之,多毁坏旧府,祜以死生有命,非由居室,书下征镇,普加禁断。
吴石城守去襄阳七百馀里,每为边害,祜患之,竟以诡计令吴罢守。
于是戍逻减半,分以垦田八百馀顷,大获其利。
祜之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积。
诏罢江北都督,置南中郎将,以所统诸军在汉东江夏者皆以益祜。
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閤之下,侍卫者不过十数人,而颇以畋渔废政。
尝欲夜出,军司徐胤执棨当营门曰“将军都督万里,安可轻脱。
将军之安危,亦国家之安危也。
胤今日若死,此门乃开耳”祜改容谢之,此后稀出矣。
后加车骑将军,开府如三司之仪。
祜上表固让曰“臣伏闻恩诏,拔臣使同台司。
臣自出身以来,适十数年,受任外内,每极显重之任。
常以智力不可顿进,恩宠不可久谬,夙夜战悚,以荣为忧。
臣闻古人之言,德未为人所服而受高爵,则使才臣不进。
功未为人所归而荷厚禄,则使劳臣不劝。
今臣身托外戚,事连运会,诫在过宠,不患见遗。
而猥降发中之诏,加非次之荣。
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
身辱高位,倾覆寻至,愿守先人弊庐,岂可得哉。
违命诚忤天威,曲从即复若此。
盖闻古人申于见知,大臣之节,不可则止。
臣虽小人,敢缘所蒙,念存斯义。
今天下自服化以来,方渐八年,虽侧席求贤,不遗幽贱,然臣不尔推有德,达有功,使圣听知胜臣者多,未达者不少。
假令有遗德于版筑之下,有隐才于屠钓之间,而朝议用臣不以为非,臣处之不以为愧,所失岂不大哉。
臣忝窃虽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极宠,等宰辅之高位也。
且臣虽所见者狭,据今光禄大夫李憙执节高亮,在公正色。
光禄大夫鲁芝洁身寡欲,和而不同。
光禄大夫李胤清亮简素,立身在朝,皆服事华发,以礼终始。
虽历位外内之宠,不异寒贱之家,而犹未蒙此选,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
是以誓心守节,无苟进之志。
今道路行通,方隅多事,乞留前恩,使臣得速还屯。
不尔留连,必于外虞有阙。
匹夫之志,有不可夺”不听。
及还镇,吴西陵督步阐举城来降。
吴将陆抗攻之甚急,诏祜迎阐。
祜率兵五万出江陵,遣荆州刺史杨肇攻抗,不克,阐竟为抗所擒。
有司奏“祜所统八万馀人,贼众不过三万。
祜顿兵江陵,使贼备得设。
乃遣杨肇偏军入险,兵少粮悬,军人挫衄。
背违诏命,无大臣节。
可免官,以侯就第”竟坐贬为平南将军,而免杨肇为庶人。
祜以孟献营武牢而郑人惧,晏弱城东阳而莱子服,乃进据险要,开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夺吴人之资,石城以西,尽为晋有。
自是前后降者不绝,乃增修德信,以怀柔初附,慨然有吞并之心。
每与吴人交兵,克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将帅有欲进谲诈之策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
人有略吴二儿为俘者,祜遣送还其家。
后吴将夏详、邵顗等来降,二儿之父亦率其属与俱。
吴将陈尚、潘景来寇,祜追斩之,美其死节而厚加殡敛。
景、尚子弟迎丧,祜以礼遣还。
吴将邓香掠夏口,祜募生缚香,既至,宥之。
香感其恩甚,率部曲而降。
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
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
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封还之。
于是吴人翕然悦服,称为羊公,不之名也。
祜与陆抗相对,使命交通,抗称祜之德量,虽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
抗尝病,祜馈之药,抗服之无疑心。
人多谏抗,抗曰“羊祜岂酖人者”时谈以为华元、子反复见于今日。
抗每告其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
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孙皓闻二境交和,以诘抗。
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
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祜贞悫无私,疾恶邪佞,旬勖、冯紞之徒甚忌之。
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俊辩,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
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步阐之役,祜以军法将斩王戎,故戎、衍并憾之,每言论多毁祜。
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咸宁初,除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得专辟召。
初,祐以伐吴必藉上流之势。
又时吴有童谣曰“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
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祜闻之曰“此必水军有功,但当思应其名者耳”会益州刺史王濬征为大司农,祜知其可任,濬又小字阿童,因表留濬监益州诸军事,加龙骧将军,密令修理舟楫,为顺流之计。
祜缮甲训卒,广为戎备。
至是上疏曰“先帝顺天应时,西平巴蜀,南和吴会,海内得以休息,兆庶有乐安之心。
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
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众役无时得安。
亦所以隆先帝之勋,成无为之化也。
故尧有丹水之伐,舜有三苗之征,咸以宁静宇宙,戢兵和众者也。
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此来十三年,是谓一周,平定之期复在今日矣。
议者常言吴楚有道后服,无礼先强,此乃谓侯之时耳。
当今一统,不得与古同谕。
夫适道之论,皆未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
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自固。
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
蜀之为国,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景,束马悬车,然后得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
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
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
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
今江淮之难,不过剑阁。
山川之险,不过岷汉。
孙皓之暴,侈于刘禅。
吴人之困,甚于巴蜀。
而大晋兵众,多于前世。
资储器械,盛于往时。
今不于此平吴,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当时定,以一四海。
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向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
吴缘江为国,无有内外,东西数千里,以藩篱自持,所敌者大,无有宁息。
孙皓孙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
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
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
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
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长入短。
而官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于其内,有凭城之心。
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帝深纳之。
会秦凉屡败,祜复表曰“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而议者多不同,祜叹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
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恨于后时哉”
其后,诏以泰山之南武阳、牟、南城、梁父、平阳五县为南城郡,封祜为南城侯,置相,与郡公同。
祜让曰“昔张良请受留万户,汉祖不夺其志。
臣受钜平于先帝,敢辱重爵,以速官谤”固执不拜,帝许之。
祜每被登进,常守冲退,至心素著,故特见申于分列之外。
是以名德远播,朝野具瞻,搢绅佥议,当居台辅。
帝方有兼并之志,仗祜以东南之任,故寝之。
祜历职二朝,任典枢要,政事损益,皆谘访焉,势利之求,无所关与。
其嘉谋谠议,皆焚其草,故世莫闻。
凡所进达,人皆不知所由。
或谓祜慎密太过者,祜曰“是何言欤。
夫入则造膝,出则诡辞,君臣不密之诫,吾惟惧其不及。
不能举贤取异,岂得不愧知人之难哉。
且拜爵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取”
祜女夫尝劝祜“有所营置,令有归戴者,可不美乎”祜默然不应,退告诸子曰“此可谓知其一不知其二。
人臣树私则背公,是大惑也。
汝宜识吾此意”尝与从弟琇书曰“既定边事,当角巾东路,归故里,为容棺之墟。
以白士而居重位,何能不以盛满受责乎。
疏广是吾师也”
祜乐山水,每风景,必造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
尝慨然叹息,顾谓从事中郎邹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
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
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
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
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
祜当讨吴贼有功,将进爵土,乞以赐舅子蔡袭。
诏封袭关内侯,邑三百户。
会吴人寇弋阳、江夏,略户口,诏遣侍臣移书诘祐不追讨之意,并欲移州复旧之宜。
祜曰“江夏去襄阳八百里,比知贼问,贼去亦已经日矣。
步军方往,安能救之哉。
劳师以免责,恐非事宜也。
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
疆埸之间,一彼一此,慎守而已,古之善教也。
若辄徙州,贼出无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据也”使者不能诘。
祜寝疾,求入朝。
既至洛阳,会景献宫车在殡,哀恸至笃。
中诏申谕,扶疾引见,命乘辇入殿,无下拜,甚见优礼。
及侍坐,面陈伐吴之计。
帝以其病,不宜常入,遣中书令张华问其筹策。
祜曰“今主上有禅代之美,而功德未著。
吴人虐政已甚,可不战而克。
混一六合,以兴文教,则主齐尧舜,臣同稷契,为百代之盛轨。
如舍之,若孙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而越也,将为后患乎”华深赞成其计。
祜谓华曰“成吾志者,子也”帝欲使祜卧护诸将,祜曰“取吴不必须臣自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
功名之际,臣所不敢居。
若事了,当有所付授,愿审择其人”
疾渐笃,乃举杜预自代。
寻卒,时年五十八。
帝素服哭之,甚哀。
是日大寒,帝涕泪沾须鬓,皆为冰焉。
南州人征市日闻祜丧,莫不号恸,罢市,巷哭者声相接。
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
其仁德所感如此。
赐以东园秘器,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
诏曰“征南大将军南城侯祜,蹈德冲素,思心清远。
始在内职,值登大命,乃心笃诚,左右王事,入综机密,出统方岳。
当终显烈,永辅朕躬,而奄忽殂陨,悼之伤怀。
其追赠侍中、太傅,持节如故”
祜立身清俭,被服率素,禄俸所资,皆以赡给九族,赏赐军士,家无馀财。
遗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
从弟琇等述祜素志,求葬于先人墓次。
帝不许,赐去城十里外近陵葬地一顷,谥曰成。
祜丧既引,帝于大司马门南临送。
祜甥齐王攸表祜妻不以侯敛之意,帝乃诏曰“祜固让历年,志不可夺。
身没让存,遗操益厉,此夷叔所以称贤,季子所以全节也。
今听复本封,以彰高美”
初,文帝崩,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自天子达。
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常以叹息。
今主上天纵至孝,有曾闵之性,虽夺其服,实行丧礼。
丧礼实行,除服何为邪。
若因此革汉魏之薄,而兴先王之法,以敦风俗,垂美百代,不亦善乎”玄曰“汉文以末世浅薄,不能行国君之丧,故因而除之。
除之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善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三纲之道亏矣”祜乃止。
祜所著文章及为《老子传》并行于世。
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
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堕泪碑。
荆州人为祜讳名,屋室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焉。
祜开府累年,谦让不辟士,始有所命,会卒,不得除署。
故参佐刘侩、赵寅、刘弥、孙勃等笺诣预曰“昔以谬选,忝备官属,各得与前征南大将军祜参同庶事。
祜执德冲虚,操尚清远,德高而体卑,位优而行恭。
前膺显命,来抚南夏,既有三司之仪,复加大将军之号。
虽居其位,不行其制。
至今海内渴伫,群俊望风。
涉其门者,贪夫反廉,懦夫立志,虽夷惠之操,无以尚也。
自镇此境,政化被乎江汉,潜谋远计,辟国开疆,诸所规摹,皆有轨量。
志存公家,以死勤事,始辟四掾,未至而陨。
夫举贤报国,台辅之远任也。
搜扬侧陋,亦台辅之宿心也。
中道而废,亦台辅之私恨也。
履谦积稔,晚节不遂,此远近所以为之感痛者也。
昔召伯所憩,爱流甘棠。
宣子所游,封殖其树。
夫思其人,尚及其树,况生存所辟之士,便当随例放弃者乎。
乞蒙列上,得依已至掾属”预表曰“祜虽开府而不备僚属,引谦之至,宜见显明。
及扶疾辟士,未到而没,家无胤嗣,官无命士,此方之望,隐忧载怀。
夫笃终追远,人德归厚,汉祖不惜四千户之封,以慰赵子弟心。
请议之”诏不许。
祜卒二岁而吴平,群臣上寿,帝执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因以克定之功,策告祜庙,仍依萧何故事,封其夫人。
策曰“皇帝使谒者杜宏告故侍中、太傅钜平成侯祜:昔吴为不恭,负险称号,郊境不辟,多历年所。
祜受任南夏,思静其难,外扬王化,内经庙略,著德推诚,江汉归心,举有成资,谋有全策。
昊天不吊,所志不卒,朕用悼恨于厥心。
乃班命群帅,致天之讨,兵不逾时,一征而灭,畴昔之规,若合符契。
夫赏不失劳,国有彝典,宜增启土宇,以崇前命,而重违公高让之素。
今封夫人夏侯氏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又赐帛万匹,谷万斛”
祜年五岁,时令乳母取所弄金环。
乳母曰“汝先无此物”祜即诣邻人李氏东垣桑树中探得之。
主人惊曰“此吾亡儿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
时人异之,谓李氏子则祜之前身也。
又有善相墓者,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气,若凿之则无后,祜遂凿之。
相者见曰“犹出折臂三公”,而祜竟堕马折臂,位至公而无子。
帝以祜兄子暨为嗣,暨以父没不得为人后。
帝又令暨弟伊为祜后,又不奉诏。
帝怒,并收免之。
太康二年,以伊弟篇为钜平侯,奉祜嗣。
篇历官清慎,有私牛于官舍产犊,及迁而留之,位至散骑常侍,早卒。
孝武太元中,封祜兄玄孙之子法兴为钜平侯,邑五千户。
以桓玄党诛,国除。
尚书祠部郎荀伯子上表讼之曰“臣闻咎繇亡嗣,臧文以为深叹。
伯氏夺邑,管仲所以称仁。
功高可百世不泯,滥赏无得崇朝。
故太傅、钜平侯羊祜明德通贤,国之宗主,勋参佐命,功成平吴,而后嗣阙然,烝尝莫寄。
汉以萧何元功,故绝世辄继,愚谓钜平封宜同酂国。
故太尉广陵公准党翼贼伦,祸加淮南,因逆为利,窃飨大邦。
值西朝政刑失裁,中兴因而不夺。
今王道维新,岂可不大判臧否,谓广陵国宜在削除。
故太保卫瓘本爵菑阳县公,既被横害,乃进茅土,始赠兰陵,又转江夏。
中朝名臣,多非理终,瓘功德无殊,而独受偏赏,谓宜罢其郡封,复邑菑阳,则与夺有伦,善恶分矣”竟寝不报。
祜前母,孔融女,生兄发,官至都督淮北护军。
初,发与祜同母兄承俱得病,祜母度不能两存,乃专心养发,故得济,而承竟死。
发长子伦,高阳相。
伦弟暨,阳平太守。
暨弟伊,初为车骑贾充掾,后历平南将军、都督江北诸军事,镇宛,为张昌所杀,追赠镇南将军。
祜伯父秘,官至京兆太守。
子祉,魏郡太守。
秘孙亮,字长玄,有才能,多计数。
与之交者,必伪尽款诚,人皆谓得其心,而殊非其实也。
初为太傅杨骏参军,时京兆多盗窃。
骏欲更重其法,盗百钱加大辟,请官属会议,亮曰“昔楚江乙母失布,以为盗由令尹。
公若无欲,盗宜自止,何重法为”骏惭而止。
累转大鸿胪。
时惠帝在长安,亮与关东连谋,内不自安,奔于并州,为刘元海所害。
亮弟陶,为徐州刺史。
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人也。
祖畿,魏尚书仆射。
父恕,幽州刺史。
预博学多通,明于兴废之道,常言“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几也”初,其父与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故预久不得调。
文帝嗣立,预尚帝妹高陆公主,起家拜尚书郎,袭祖爵丰乐亭侯。
在职四年,转参相府军事。
钟会伐蜀,以预为镇西长史。
及会反,僚佐并遇害,唯预以智获免,增邑千一百五十户。
与车骑将军贾充等定律令,既成,预为之注解,乃奏之曰“法者,盖绳墨之断例,非穷理尽性之书也。
故文约而例直,听省而禁简。
例直易见,禁简难犯。
易见则人知所避,难犯则几于刑厝。
刑之本在于简直,故必审名分。
审名分者,必忍小理。
古之刑书,铭之钟鼎,铸之金石,所以远塞异端,使无淫巧也。
今所注皆网罗法意,格之以名分。
使用之者执名例以审趣舍,伸绳墨之直,去析薪之理也”诏班于天下。
泰始中,守河南尹。
预以京师王化之始,自近及远,凡所施论,务崇大体。
受诏为黜陟之课,其略曰“臣闻上古之政,因循自然,虚己委诚,而信顺之道应,神感心通,而天下之理得。
逮至淳朴渐散,彰美显恶,设官分职,以颁爵禄,弘宣六典,以详考察。
然犹倚明哲之辅,建忠贞之司,使名不得越功而独美,功不得后名而独隐,皆畴咨博询,敷纳以言。
及至末世,不能纪远而求于密微,疑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
简书愈繁,官方愈伪,法令滋章,巧饰弥多。
昔汉之刺史,亦岁终奏事,不制算课,而清浊粗举。
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
然由于累细以违其体,故历代不能通也。
岂若申唐尧之旧,去密就简,则简而易从也。
夫宣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去人而任法,则以伤理。
今科举优劣,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
在官一年以后,每岁言优者一人为上第,劣者一人为下第,因计偕以名闻。
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六岁处优举者超用之,六岁处劣举者奏免之,其优多劣少者叙用之,劣多优少者左迁之。
今考课之品,所对不钧,诚有难易。
若以难取优,以易而否,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复曲以法尽也。
《己丑诏书》以考课难成,听通荐例。
荐例之理,即亦取于风声。
六年顿荐,黜陟无渐,又非古者三考之意也。
今每岁一考,则积优以成陟,累劣以取黜。
以士君子之心相处,未有官故六年六黜清能,六进否劣者也。
监司将亦随而弹之。
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穨,亦无取于黜陟也”
司隶校尉石鉴以宿憾奏预,免职。
时虏寇陇石,以预为安西军司,给兵三百人,骑百匹。
到长安,更除秦州刺史,领东羌校尉、轻车将军、假节。
属虏兵强盛,石鉴时为安西将军,使预出兵击之。
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悬乏,宜并力大运,须春进讨,陈五不可、四不须。
鉴大怒,复奏预擅饰城门官舍,稽乏军兴,遣御史槛车征诣廷尉。
以预尚主,在八议,以侯赎论。
其后陇右之事卒如预策。
是时朝廷皆以预明于筹略,会匈奴帅刘猛举兵反,自并州西及河东、平阳,诏预以散侯定计省闼,俄拜度支尚书。
预乃奏立藉田,建安边,论处军国之要。
又作人排新器,兴常平仓,定谷价,较盐运,制课调,内以利国外以救边者五十余条,皆纳焉。
石鉴自军还,论功不实,为预所纠,遂相仇恨,言论喧哗,并坐免官,以侯兼本职。
数年,复拜度支尚书。
元皇后梓宫将迁于峻阳陵。
旧制,既葬,帝及群臣即吉。
尚书奏,皇太子亦宜释服。
预议“皇太子宜复古典,以谅暗终制”,从之。
预以时历差舛,不应晷度,奏上《二元乾度历》,行于世。
预又以孟津渡险,有覆没之患,请建河桥于富平津。
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
预曰“造舟为梁,则河桥之谓也”及桥成,帝从百僚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也”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不得施其微巧”周庙欹器,至汉东京犹在御坐。
汉末丧乱,不复存,形制遂绝。
预创意造成,奏上之,帝甚嘉叹焉。
咸宁四年秋,大霖雨,蝗虫起。
预上疏多陈农要,事在《食货志》。
预在内七年,损益万机,不可胜数,朝野称美,号曰“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时帝密有灭吴之计,而朝议多违,唯预、羊祜、张华与帝意合。
祜病,举预自代,因以本官假节行平东将军,领征南军司。
及祜卒,拜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给追锋车,第二驸马。
预既至镇,缮甲兵,耀威武,乃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户。
政,吴之名将也,据要害之地,耻以无备取败,不以所丧之实告于孙皓。
预欲间吴边将,乃表还其所获之众于皓。
皓果召政,遣武昌监刘宪代之。
故大军临至,使其将帅移易,以成倾荡之势。
预处分既定,乃启请伐吴之期。
帝报待明年方欲大举,预表陈至计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
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先护上流,勤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
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
此诚国之远图,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
事为之制,务从完牢。
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
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
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
陛下宿议,分命臣等随界分进,其所禁持,东西同符,万安之举,未有倾败之虑。
臣心实了,不敢以暧昧之见自取后累。
惟陛下察之”预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与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画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多异。
凡事当以利害相较,今此举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于无功耳。
其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故守之也。
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难,故轻相同异也。
昔汉宣帝议赵充国所上,事效之后,诘责诸议者,皆叩头而谢,以塞异端也。
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
若今中止,孙皓怖而生计,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人,城不可攻,野无所掠,积大船于夏口,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时帝与中书令张华围棋,而预表适至。
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明神武,朝野清晏,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淫骄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帝乃许之。
预以太康元年正月,陈兵于江陵,遣参军樊显、尹林、邓圭、襄阳太守周奇等率众循江西上,授以节度,旬日之间,累克城邑,皆如预策焉。
又遣牙门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出于要害之地,以夺贼心。
吴都督孙歆震恐,与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吴之男女降者者万馀口,旨、巢等伏兵乐乡城外。
歆遣军出距王濬,大败而还。
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
故军中为之谣曰“以计代战一当万”于是进逼江陵。
吴督将伍延伪请降而列兵登陴,预攻克之。
既平上流,于是沅湘以南,至于交广,吴之州郡皆望风归命,奉送印绶,预仗节称诏而绥抚之。
凡所斩及生获吴都督、监军十四,牙门、郡守百二十馀人。
又因兵威,徙将士屯戍之家以实江北,南郡故地各树之长吏,荆土肃然,吴人赴者如归矣。
王濬先列上得孙歆头,预后生送歆,洛中以为大笑。
时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
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将起,宜俟来冬,更为大举”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著手处也”遂指授群帅,径造秣陵。
所过城邑,莫不束手。
议者乃以书谢之。
孙皓既平,振旅凯入,以功进爵当阳县侯,增邑并前九千六百户,封子耽为亭侯,千户,赐绢八千匹。
初,攻江陵,吴人知预病瘿,惮其智计,以瓠系狗颈示之,每大树似瘿,辄斫使白,题曰“杜预颈”及城平,尽捕杀之。
预既还镇,累陈家世吏职,武非其功,请退。
不许。
预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勤于讲武,修立泮宫,江汉怀德,化被万里。
攻破山夷,错置屯营,分据要害之地,以固维持之势。
又修邵信臣遗迹,激用滍淯诸水以浸原田万馀顷,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
众庶赖之,号曰“杜父”。
旧水道唯沔汉达江陵千数百里,北无通路。
又巴丘湖,沅湘之会,表里山川,实为险固,荆蛮之所恃也。
预乃开杨口,起夏水达巴陵千馀里,内泻长江之险,外通零桂之漕。
南土歌之曰“后世无叛由杜翁,孰识智名与勇功”预公家之事,知无不为。
凡所兴造,必考度始终,鲜有败事。
或讥其意碎者,预曰“禹稷之功,期于济世,所庶几也”
预好为后世名,常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刻石为二碑,纪其勋绩,一沈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
预身不跨马,射不穿札,而每任大事,辄居将率之列。
结交接物,恭而有礼,问无所隐,诲人不倦,敏于事而慎于言。
既立功之后,从容无事,乃耽思经籍,为《春秋左氏经传集解》。
又参考众家谱第,谓之《释例》。
又作《盟会图》、《春秋长历》,备成一家之学,比老乃成。
又撰《女记赞》。
当时论者谓预文义质直,世人未之重,唯秘书监挚虞赏之,曰“左丘明本为《春秋》作传,而《左传》遂自孤行,《释例》本为《传》设,而所发明何但《左传》,故亦孤行”时王济解相马,又甚爱之,而和峤颇聚敛,预常称“济有马癖,峤有钱癖”。
武帝闻之,谓预曰“卿有何癖”对曰“臣有《左传》癖”
预在镇,数饷遗洛中贵要。
或问其故,预曰“吾但恐为害,不求益也”
预初在荆州,因宴集,醉卧斋中。
外人闻呕吐声,窃窥于户,止见一大蛇垂头而吐。
闻者异之。
其后征为司隶校尉,加位特进,行次邓县而卒,时年六十三。
帝甚嗟悼,追赠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成。
预先为遗令曰“古不合葬,明于终始之理,同于无有也。
中古圣人改而合之,盖以别合无在,更缘生以示教也。
自此以来,大人君子或合或否,未能知生,安能知死,故各以己意所欲也。
吾往为台郎,尝以公事使过密县之邢山。
山上有冢,问耕父,云是郑大夫祭仲,或云子产之冢也,遂率从者祭而观焉。
其造冢居山之顶,四望周达,连山体南北之正而邪东北,向新郑城,意不忘本也。
其隧道唯塞其后而空其前,不填之,示藏无珍宝,不取于重深也。
山多美石不用,必集洧水自然之石以为冢藏,贵不劳工巧,而此石不入世用也。
君子尚其有情,小人无利可动,历千载无毁,俭之致也。
吾去春入朝,因郭氏丧亡,缘陪陵旧义,自表营洛阳城东首阳之南为将来兆域。
而所得地中有小山,上无旧冢。
其高显虽未足比邢山,然东奉二陵,西瞻宫阙,南观伊洛,北望夷叔,旷然远览,情之所安也。
故遂表树开道,为一定之制,至时皆用洛水圆石,开遂道南向,仪制取法于郑大夫,欲以俭自完耳。
棺器小敛之事,皆当称此”子孙一以遵之。
子锡嗣。
锡字世嘏。
少有盛名,起家长沙王乂文学,累迁太子中舍人。
性亮直忠烈,屡谏愍怀太子,言辞恳切,太子患之。
后置针著锡常所坐处毡中,刺之流血。
他日,太子问锡“向著何事”锡对“醉不知”太子诘之曰“君喜责人,何自作过也”后转卫将军长史。
赵王伦篡位,以为治书御史。
孙秀求交于锡,而锡拒之,秀虽衔之,惮其名高,不敢害也。
惠帝反政,迁吏部郎、城阳太守,不拜,仍迁尚书左丞。
年四十八卒,赠散骑常侍。
子乂嗣,在《外戚传》。
史臣曰:泰始之际,人祇呈贶,羊公起平吴之策,其见天地之心焉。
昔齐有黔夫,燕人祭北门之鬼。
赵有李牧,秦王罢东并之势。
桑枝不竞,瓜润空惭。
垂大信于南服,倾吴人于汉渚,江衢如砥,襁袂同归。
而在乎成功弗居,幅巾穷巷,落落焉其有风者也。
杜预不有生知,用之则习,振长策而攻取,兼儒风而转战。
孔门称四,则仰止其三。
《春秋》有五,而独擅其一,不其优欤。
夫三年之丧,云无贵贱。
轻纤夺于在位,可以兴嗟。
既葬释于储君,何其斯酷。
徇以苟合,不求其正,以当代之元良,为诸侯之庶子,檀弓习于变礼者也,杜预其有焉。
赞曰:汉池西险,吴江左回。
羊公恩信,百万归来。
昔之誓旅,怀经罕素。
元凯文场,称为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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