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之卷一·帝纪第一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宣帝
宣皇帝讳懿,字仲达,河内温县孝敬里人,姓司马氏。
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历唐、虞、夏、商,世序其职。
及周,以夏官为司马。
其后程伯休父,周宣王时,以世官克平徐方,锡以官族,因而为氏。
楚汉间,司马卬为赵将,与诸侯伐秦。
秦亡,立为殷王,都河内。
汉以其地为郡,子孙遂家焉。
自卬八世,生征西将军钧,字叔平。
钧生豫章太守量,字公度。
量生颍川太守俊,字元异。
俊生京兆尹防,字建公。
帝即防之第二子也。
少有奇节,聪朗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
汉末大乱,常慨然有忧天下心。
南阳太守同郡杨俊名知人,见帝,未弱冠,以为非常之器。
尚书清河崔琰与帝兄朗善,亦谓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汉建安六年,郡举上计掾。
魏武帝为司空,闻而辟之。
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
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坚卧不动。
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
于是,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从讨张鲁,言于魏武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而远争江陵,此机不可失也。
今若曜威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
因此之势,易为功力。
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失时矣”魏武曰“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言竟不从。
既而从讨孙权,破之。
军还,权遣使乞降,上表称臣,陈说天命。
魏武帝曰“此儿欲踞吾著炉炭上邪”答曰“汉运垂终,殿下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之。
权之称臣,天人之意也。
虞、夏、殷、周不以谦让者,畏天知命也”
魏国既建,迁太子中庶子。
每与大谋,辄有奇策,为太子所信重,与陈群、吴质、朱铄号曰四友。
迁为军司马,言于魏武曰“昔箕子陈谋,以食为首。
今天下不耕者盖二十馀万,非经国远筹也。
虽戎甲未卷,自宜且耕且守”魏武纳之,于是务农积谷,国用丰赡。
帝又言荆州刺史胡修粗暴,南乡太守傅方骄奢,并不可居边。
魏武不之察。
及蜀将关羽围曹仁于樊,于禁等七军皆没,修、方果降羽,而仁围甚急焉。
是时汉帝都许昌,魏武以为近贼,欲徙河北。
帝谏曰“禁等为水所没,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而便迁都,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
孙权、刘备,外亲内疏,羽之得意,权所不愿也。
可喻权所,令掎其后,则樊围自解”魏武从之。
权果遣将吕蒙西袭公安,拔之,羽遂为蒙所获。
魏武以荆州遗黎及屯田在颍川者逼近南寇,皆欲徙之。
帝曰“荆楚轻脱,易动难安。
关羽新破,诸为恶者藏窜观望。
今徙其善者,既伤其意,将令去者不敢复还”从之。
其后诸亡者悉复业。
及魏武薨于洛阳,朝野危惧。
帝纲纪丧事,内外肃然。
乃奉梓宫还邺。
魏文帝即位,封河津亭侯,转丞相长史。
会孙权帅兵西过,朝议以樊、襄阳无谷,不可以御寇。
时曹仁镇襄阳,请召仁还宛。
帝曰“孙权新破关羽,此其欲自结之时也,必不敢为患。
襄阳水陆之冲,御寇要害,不可弃也”言竟不从。
仁遂焚弃二城,权果不为寇,魏文悔之。
及魏受汉禅,以帝为尚书。
顷之,转督军、御史中丞,封安国乡侯。
黄初二年,督军官罢,迁侍中、尚书右仆射。
五年,天子南巡,观兵吴疆。
帝留镇许昌,改封向乡侯,转抚军、假节,领兵五千,加给事中、录尚书事。
帝固辞。
天子曰“吾于庶事,以夜继昼,无须臾宁息。
此非以为荣,乃分忧耳”
六年,天子复大兴舟师征吴,复命帝居守,内镇百姓,外供军资。
临行,诏曰“吾深以后事为念,故以委卿。
曹参虽有战功,而萧何为重。
使吾无西顾之忧,不亦可乎”天子自广陵还洛阳,诏帝曰“吾东,抚军当总西事。
吾西,抚军当总东事”于是帝留镇许昌。
及天子疾笃,帝与曹真、陈群等见于崇华殿之南堂,并受顾命辅政。
诏太子曰“有间此三公者,慎勿疑之”明帝即位,改封舞阳侯。
及孙权围江夏,遣其将诸葛瑾、张霸并攻襄阳,帝督诸军讨权,走之。
进击,败瑾,斩霸,并首级千馀。
迁骠骑将军。
太和元年六月,天子诏帝屯于宛,加督荆、豫二州诸军事。
初,蜀将孟达之降也,魏朝遇之甚厚。
帝以达言行倾巧,不可任,骤谏,不见听,乃以达领新城太守,封侯,假节。
达于是连吴固蜀,潜图中国。
蜀相诸葛亮恶其反覆,又虑其为患。
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亮欲促其事,乃遣郭模诈降,过仪,因漏泄其谋。
达闻其谋漏泄,将举兵。
帝恐达速发,以书喻之曰“将军昔弃刘备,讬身国家,国家委将军以疆埸之任,任将军以图蜀之事,可谓心贯白日。
蜀人愚智,莫不切齿于将军。
诸葛亮欲相破,惟苦无路耳。
模之所言,非小事也,亮岂轻之而令宣露,此殆易知耳”达得书大喜,犹与不决。
帝乃潜军进讨。
诸将言达与二贼交构,宜观望而后动。
帝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当及其未定促决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
吴蜀各遣其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帝分诸将以距之。
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
则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
诸将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上庸城三面阻水,达于城外为木栅以自固。
帝渡水,破其栅,直造城下。
八道攻之,旬有六日,达甥邓贤、将李辅等开门出降。
斩达,传首京师。
俘获万馀人,振旅还于宛。
乃劝农桑,禁浮费,南土悦附焉。
初,申仪久在魏兴,专威疆埸,辄承制刻印,多所假授。
达既诛,有自疑心。
时诸郡守以帝新克捷,奉礼求贺,皆听之。
帝使人讽仪,仪至,问承制状,执之,归于京师。
又徙孟达馀众七千馀家于幽州。
蜀将姚静、郑他等帅其属七千馀人来降。
时边郡新附,多无户名,魏朝欲加隐实。
属帝朝于京师,天子访之于帝。
帝对曰“贼以密网束下,故下弃之。
宜弘以大纲,则自然安乐”又问二虏宜讨,何者为先。
对曰“吴以中国不习水战,故敢散居东关。
凡攻敌,必扼其喉而摏其心。
夏口、东关,贼之心喉。
若为陆军以向皖城,引权东下,为水战军向夏口,乘其虚而击之,此神兵从天而堕,破之必矣”天子并然之,复命帝屯于宛。
四年,迁大将军,加大都督、假黄钺,与曹真伐蜀。
帝自西城斫山开道,水陆并进,溯沔而上,至于朐忍,拔其新丰县。
军次丹口,遇雨,班师。
明年,诸葛亮寇天水,围将军贾嗣、魏平于祁山。
天子曰“西方有事,非君莫可付者”乃使帝西屯长安,都督雍、梁二州诸军事,统车骑将军张郃、后将军费曜、征蜀护军戴凌、雍州刺史郭淮等讨亮。
张郃劝帝分军住雍、郿为后镇,帝曰“料前军独能当之者,将军言是也。
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遂进军隃麋。
亮闻大军且至,乃自帅众将芟上邽之麦。
诸将皆惧,帝曰“亮虑多决少,必安营自固,然后芟麦。
吾得二日兼行足矣”于是卷甲晨夜赴之。
亮望尘而遁。
帝曰“吾倍道疲劳,此晓兵者之所贪也。
亮不敢据渭水,此易与耳”进次汉阳,与亮相遇,帝列阵以待之。
使将牛金轻骑饵之,兵才接而亮退,追至祁山。
亮屯卤城,据南北二山,断水为重围。
帝攻拔其围,亮宵遁。
追击,破之,俘斩万计。
天子使使者劳军,增封邑。
时军师杜袭、督军薛悌皆言,明年麦熟,亮必为寇,陇右无谷,宜及冬豫运。
帝曰“亮再出祁山,一攻陈仓,挫衄而反。
纵其后出,不复攻城,当求野战,必在陇东,不在西也。
亮每以粮少为恨,归必积谷,以吾料之,非三稔不能动矣”于是表徙冀州农夫佃上邽,兴京兆、天水、南安监冶。
青龙元年,穿成国渠,筑临晋陂,溉田数千顷,国以充实焉。
二年,亮又率众十馀万出斜谷,垒于郿之渭水南原。
天子忧之,遣征蜀护军秦朗督步骑二万,受帝节度。
诸将欲住渭北以待之,帝曰“百姓积聚皆在渭南,此必争之地也”遂引军而济,背水为垒。
因谓诸将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东,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矣”亮果上原,将北渡渭,帝遣将军周当屯阳遂以饵之。
数日,亮不动。
帝曰“亮欲争原而不向阳遂,此意可知也”遣将军胡遵、雍州刺史郭淮共备阳遂,与亮会于积石,临原而战,亮不得进,还于五丈原。
会有长星坠亮之垒,帝知其必败,遣奇兵掎亮之后,斩五百馀级,获生口千馀,降者六百馀人。
时朝廷以亮侨军远寇,利在急战,每命帝持重,以候其变。
亮数挑战,帝不出,因遗帝巾帼妇人之饰。
帝怒,表请决战,天子不许,乃遣骨鲠臣卫尉辛毗杖节为军师以制之。
后亮复来挑战,帝将出兵以应之,毗杖节立军门,帝乃止。
初,蜀将姜维闻毗来,谓亮曰“辛毗杖节而至,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心,所以固请者,以示武于其众耳。
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帝弟孚书问军事,帝复书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虽提卒十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与之对垒百馀日,会亮病卒,诸将烧营遁走,百姓奔告,帝出兵追之。
亮长史杨仪反旗鸣鼓,若将距帝者。
帝以穷寇不之逼,于是杨仪结阵而去。
经日,乃行其营垒,观其遗事,获其图书、粮谷甚众。
帝审其必死,曰“天下奇才也”辛毗以为尚未可知。
帝曰“军家所重,军书密计、兵马粮谷,今皆弃之,岂有人捐其五藏而可以生乎。
宜急追之”关中多蒺藜,帝使军士二千人著软材平底木屐前行,蒺藜悉著屐,然后马步俱进。
追到赤岸,乃知亮死。
审问,时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帝闻而笑曰“吾便料生,不便料死故也”先是,亮使至,帝问曰“诸葛公起居何如,食可几米”对曰“三四升”次问政事,曰“二十罚已上皆自省览”帝既而告人曰“诸葛孔明其能久乎”竟如其言。
亮部将杨仪、魏延争权,仪斩延,并其众。
帝欲乘隙而进,有诏不许。
三年,迁太尉,累增封邑。
蜀将马岱入寇,帝遣将军牛金击走之,斩千馀级。
武都氐王苻双、强端帅其属六千馀人来降。
关东饑,帝运长安粟五百万斛输于京师。
四年,获白鹿,献之。
天子曰“昔周公旦辅成王,有素雉之贡。
今君受陕西之任,有白鹿之献,岂非忠诚协符,千载同契,俾乂邦家,以永厥休邪”及辽东太守公孙文懿反,征帝诣京师。
天子曰“此不足以劳君,事欲必克,故以相烦耳。
君度其作何计”对曰“弃城预走,上计也。
据辽水以距大军,次计也。
坐守襄平,此成擒耳”天子曰“其计将安出”对曰“惟明者能深度彼己,豫有所弃,此非其所及也。
今悬军远征,将谓不能持久,必先距辽水而后守,此中下计也”天子曰“往还几时”对曰“往百日,还百日,攻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一年足矣”是时大修宫室,加之以军旅,百姓饑弊。
帝将即戎,乃谏曰“昔周公营洛邑,萧何造未央,今宫室未备,臣之责也。
然自河以北,百姓困穷,外内有役,势不并兴,宜假绝内务,以救时急”
景初二年,帅牛金、胡遵等步骑四万发自京都。
车驾送出西明门。
诏弟孚、子师送过温,赐以谷帛牛酒,敕郡守典农以下皆往会焉。
见父老故旧,宴饮累日。
帝叹息,怅然有感,为歌曰“天地开辟,日月重光。
遭遇际会,毕力遐方。
将扫群秽,还过故乡。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告成归老,待罪舞阳”遂进师,经孤竹,越碣石,次于辽水。
文懿果遣步骑数万,阻辽隧,坚壁而守,南北六七十里,以距帝。
帝盛兵多张旗帜,出其南,贼尽锐赴之。
乃泛舟潜济以出其北,与贼营相逼,沈舟焚梁,傍辽水作长围,弃贼而向襄平。
诸将言曰“不攻贼而作围,非所以示众也”帝曰“贼坚营高垒,欲以老吾兵也。
攻之,正入其计,此王邑所以耻过昆阳也。
古人曰,敌虽高垒,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贼大众在此,则巢窟虚矣。
我直指襄平,则人怀内惧,惧而求战,破之必矣”遂整阵而过。
贼见兵出其后,果邀之。
帝谓诸将曰“所以不攻其营,正欲致此,不可失也”乃纵兵逆击,大破之,三战皆捷。
贼保襄平,进军围之。
初,文懿闻魏师之出也,请救于孙权。
权亦出兵遥为之声援,遗文懿书曰“司马公善用兵,变化若神,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会霖潦,大水,平地数尺,三军恐,欲移营。
帝令军中敢有言徙者斩。
都督令史张静犯令,斩之,军中乃定。
贼恃水,樵牧自若。
诸将欲取之,皆不听。
司马陈珪曰“昔攻上庸,八部并进,昼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坚城,斩孟达。
今者远来而更安缓,愚窃惑焉”帝曰“孟达众少而食支一年,吾将士四倍于达而粮不淹月,以一月图一年,安可不速。
以四击一,正令半解,犹当为之。
是以不计死伤,与粮竞也。
今贼众我寡,贼饑我饱,水雨乃尔,功力不设,虽当促之,亦何所为。
自发京师,不忧贼攻,但恐贼走。
今贼粮垂尽,而围落未合,掠其牛马,抄其樵采,此故驱之走也。
夫兵者诡道,善因事变。
贼凭众恃雨,故虽饑困,未肯束手,当示无能以安之。
取小利以惊之,非计也”朝廷闻师遇雨,咸请召还。
天子曰“司马公临危制变,计日擒之矣”既而雨止,遂合围。
起土山地道,楯橹钩橦,发矢石雨下,昼夜攻之。
时有长星,色白,有芒鬣,自襄平城西南流于东北,坠于梁水,城中震慑。
文懿大惧,乃使其所署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乞降,请解围面缚。
不许,执建等,皆斩之。
檄告文懿曰“昔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而迎之。
孤为王人,位则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围退舍,岂楚郑之谓邪。
二人老耄,必传言失旨,已相为斩之。
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文懿复遣侍中卫演乞克日送任。
帝谓演曰“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馀二事惟有降与死耳。
汝不肯面缚,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文懿攻南围突出,帝纵兵击败之,斩于梁水之上星坠之所。
既入城,立两标以别新旧焉。
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馀人皆杀之,以为京观。
伪公卿已下皆伏诛,戮其将军毕盛等二千馀人。
收户四万,口三十馀万。
初,文懿篡其叔父恭位而囚之。
及将反,将军纶直、贾范等苦谏,文懿皆杀之。
帝乃释恭之囚,封直等之墓,显其遗嗣。
令曰“古之伐国,诛其鲸鲵而已,诸为文懿所诖误者,皆原之。
中国人欲还旧乡,恣听之”时有兵士寒冻,乞襦,帝弗之与。
或曰“幸多故襦,可以赐之”帝曰“襦者官物,人臣无私施也”乃奏军人年六十已上者罢遣千馀人,将吏从军死亡者致丧还家。
遂班师。
天子遣使者劳军于蓟,增封食昆阳,并前二县。
初,帝至襄平,梦天子枕其膝,曰“视吾面”俯视有异于常,心恶之。
先是,诏帝便道镇关中。
及次白屋,有诏召帝,三日之间,诏书五至。
手诏曰“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閤入,视吾面”帝大遽,乃乘追锋车昼夜兼行,自白屋四百馀里,一宿而至。
引入嘉福殿卧内,升御床。
帝流涕问疾,天子执帝手,目齐王曰“以后事相托。
死乃复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与大将军曹爽并受遗诏辅少主。
及齐王即帝位,迁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与爽各统兵三千人,共执朝政,更直殿中,乘舆入殿。
爽欲使尚书奏事先由己,乃言于天子,徙帝为大司马。
朝议以为前后大司马累薨于位,乃以帝为太傅。
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如汉萧何故事。
嫁娶丧葬取给于官,以世子师为散骑常侍,子弟三人为列侯,四人为骑都尉。
帝固让子弟官不受。
魏正始元年春正月,东倭重译纳贡,焉耆、危须诸国,弱水以南,鲜卑名王,皆遣使来献。
天子归美宰辅,又增帝封邑。
初,魏明帝好修宫室,制度靡丽,百姓苦之。
帝自辽东还,役者犹万馀人,雕玩之物动以千计。
至是皆奏罢之,节用务农,天下欣赖焉。
二年夏五月,吴将全琮寇芍陂,朱然、孙伦围樊城,诸葛瑾、步骘掠柤中,帝请自讨之。
议者咸言,贼远来围樊,不可卒拔。
挫于坚城之下,有自破之势,宜长策以御之。
帝曰“边城受敌而安坐庙堂,疆埸骚动,众心疑惑,是社稷之大忧也”六月,乃督诸军南征,车驾送出津阳门。
帝以南方暑湿,不宜持久,使轻骑挑之,然不敢动。
于是休战士,简精锐,募先登,申号令,示必攻之势。
吴军夜遁走,追至三州口,斩获万馀人,收其舟船军资而还。
天子遣侍中常侍劳军于宛。
秋七月,增封食郾、临颍,并前四县,邑万户,子弟十一人皆为列侯。
帝勋德日盛,而谦恭愈甚。
以太常常林乡邑旧齿,见之每拜。
恒戒子弟曰“盛满者道家之所忌,四时犹有推移,吾何德以堪之。
损之又损之,庶可以免乎”
三年春,天子追封,谥皇考京兆尹为舞阳成侯。
三月,奏穿广漕渠,引河入汴,溉东南诸陂,始大佃于淮北。
先是,吴遣将诸葛恪屯皖,边鄙苦之,帝欲自击恪。
议者多以贼据坚城,积谷,欲引致官兵,今悬军远攻,其救必至,进退不易,未见其便。
帝曰“贼之所长者水也,今攻其城,以观其变。
若用其所长,弃城奔走,此为庙胜也。
若敢固守,湖水冬浅,船不得行,势必弃水相救,由其所短,亦吾利也”
四年秋九月,帝督诸军击诸葛恪,车驾送出津阳门。
军次于舒,恪焚烧积聚,弃城而遁。
帝以灭贼之要,在于积谷,乃大兴屯守,广开淮阳、百尺二渠,又修诸陂于颍之南北,万馀顷。
自是淮北仓庾相望,寿阳至于京师,农官屯兵连属焉。
五年春正月,帝至自淮南,天子使持节劳军。
尚书邓飏、李胜等欲令曹爽建立功名,劝使伐蜀。
帝止之,不可,爽果无功而还。
六年秋八月,曹爽毁中垒中坚营,以兵属其弟中领军羲,帝以先帝旧制禁之不可。
冬十二月,天子诏帝朝会乘舆升殿。
七年春正月,吴寇柤中,夷夏万馀家避寇北渡沔。
帝以沔南近贼,若百姓奔还,必复致寇,宜权留之。
曹爽曰“今不能修守沔南而留百姓,非长策也”帝曰“不然。
凡物致之安地则安。
危地则危。
故兵书曰成败,形也。
安危,势也。
形势,御众之要,不可以不审。
设令贼以二万人断沔水,三万人与沔南诸军相持,万人陆梁柤中,将何以救之”爽不从,卒令还南。
贼果袭破柤中,所失万计。
八年夏四月,夫人张氏薨。
曹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专擅朝政,兄弟并典禁兵,多树亲党,屡改制度。
帝不能禁,于是与爽有隙。
五月,帝称疾不与政事。
时人为之谣曰“何、邓、丁,乱京城”
九年春三月,黄门张当私出掖庭才人石英等十一人,与曹爽为伎人。
爽、晏谓帝疾笃,遂有无君之心,与当密谋,图危社稷,期有日矣。
帝亦潜为之备,爽之徒属亦颇疑帝。
会河南尹李胜将莅荆州,来候帝。
帝诈疾笃,使两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进粥,帝不持杯饮,粥皆流出霑胸。
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帝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
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善为之备。
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帝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当忝荆州”帝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
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他日,又言曰“太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故爽等不复设备。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天子谒高平陵,爽兄弟皆从。
是日,太白袭月。
帝于是奏永宁太后,废爽兄弟。
时景帝为中护军,将兵屯司马门。
帝列阵阙下,经爽门。
爽帐下督严世上楼,引弩将射帝,孙谦止之曰“事未可知”三注三止,皆引其肘不得发。
大司农桓范出赴爽,蒋济言于帝曰“智囊往矣”帝曰“爽与范内疏而智不及,驽马恋短豆,必不能用也”于是假司徒高柔节,行大将军事,领爽营,谓柔曰“君为周勃矣”命太仆王观行中领军,摄羲营。
帝亲帅太尉蒋济等勒兵出迎天子,屯于洛水浮桥,上奏曰“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于御床,握臣臂曰深以后事为念。
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
群官要职,皆置所亲。
宿卫旧人,并见斥黜。
根据槃互,纵恣日甚。
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伺候神器。
天下汹汹,人怀危惧。
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
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前言。
昔赵高极意,秦是以亡。
吕霍早断,汉祚永延。
此乃陛下之殷鉴,臣授命之秋也。
公卿群臣皆以爽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
奏皇太后,皇太后敕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各以本官侯就第,若稽留车驾,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诣洛水浮桥,伺察非常”爽不通奏,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树为鹿角,发屯兵数千人以守。
桓范果劝爽奉天子幸许昌,移檄征天下兵。
爽不能用,而夜遣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诣帝,观望风旨。
帝数其过失,事止免官。
泰还以报爽劝之通奏。
帝又遣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谕爽,指洛水为誓,爽意信之。
桓范等援引古今,谏说万端,终不能从。
乃曰“司马公正当欲夺吾权耳。
吾得以侯还第,不失为富家翁”范拊膺曰“坐卿。
灭吾族矣”遂通帝奏。
既而有司劾黄门张当,并发爽与何晏等反事,乃收爽兄弟及其党与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桓范等诛之。
蒋济曰“曹真之勋,不可以不祀”帝不听。
初,爽司马鲁芝、主簿杨综斩关奔爽。
及爽之将归罪也,芝、综泣谏曰“公居伊周之任,挟天子,杖天威,孰敢不从。
舍此而欲就东市,岂不痛哉”有司奏收芝、综科罪,帝赦之,曰“以劝事君者”二月,天子以帝为丞相,增封颍川之繁昌、鄢陵、新汲、父城,并前八县,邑二万户,奏事不名。
固让丞相。
冬十二月,加九锡之礼,朝会不拜。
固让九锡。
二年春正月,天子命帝立庙于洛阳,置左右长史,增掾属、舍人满十人,岁举掾属任御史、秀才各一人,增官骑百人,鼓吹十四人,封子肜平乐亭侯,伦安乐亭侯。
帝以久疾不任朝请,每有大事,天子亲幸第以谘访焉。
兖州刺史令狐愚、太尉王凌贰于帝,谋立楚王彪。
三年春正月,王凌诈言吴人塞涂水,请发兵以讨之。
帝潜知其计,不听。
夏四月,帝自帅中军,泛舟沿流,九日而到甘城。
凌计无所出,乃迎于武丘,面缚水次,曰“凌若有罪,公当折简召凌,何苦自来邪”帝曰“以君非折简之客故耳”即以凌归于京师。
道经贾逵庙,凌呼曰“贾梁道。
王凌是大魏之忠臣,惟尔有神知之”至项,仰鸩而死。
收其馀党,皆夷三族,并杀彪。
悉录魏诸王公置于邺,命有司监察,不得交关。
天子遣侍中韦诞持节劳军于五池。
帝至自甘城,天子又使兼大鸿胪、太仆庾嶷持节,策命帝为相国,封安平郡公,孙及兄子各一人为列侯,前后食邑五万户,侯者十九人。
固让相国、郡公不受。
六月,帝寝疾,梦贾逵、王凌为祟,甚恶之。
秋八月戊寅,崩于京师,时年七十三。
天子素服临吊,丧葬威仪依汉霍光故事,追赠相国、郡公。
弟孚表陈先志,辞郡公及辒辌车。
九月庚申,葬于河阴,谥曰文贞,后改谥宣文。
先是,预作终制,于首阳山为土藏,不坟不树。
作顾命三篇,敛以时服,不设明器,后终者不得合葬。
一如遗命。
晋国初建,追尊曰宣王。
武帝受禅,上尊号曰宣皇帝,陵曰高原,庙称高祖。
帝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
魏武察帝有雄豪志,闻有狼顾相。
欲验之。
乃召使前行,令反顾,面正向后而身不动。
又尝梦三马同食一槽,甚恶焉。
因谓太子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太子素与帝善,每相全佑,故免。
帝于是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由是魏武意遂安。
及平公孙文懿,大行杀戮。
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既而竟迁魏鼎云。
明帝时,王导侍坐。
帝问前世所以得天下,导乃陈帝创业之始,及文帝末高贵乡公事。
明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迹其猜忍,盖有符于狼顾也。
制曰: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
邦国之贵,元首为先。
治乱无常,兴亡有运。
是故五帝之上,居万乘以为忧。
三王已来,处其忧而为乐。
竞智力,争利害,大小相吞,强弱相袭。
逮乎魏室,三方鼎峙,干戈不息,氛雾交飞。
宣皇以天挺之姿,应期佐命,文以缵治,武以棱威。
用人如在己,求贤若不及。
情深阻而莫测,性宽绰而能容,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饰忠于已诈之心,延安于将危之命。
观其雄略内断,英猷外决,殄公孙于百日,擒孟达于盈旬,自以兵动若神,谋无再计矣。
既而拥众西举,与诸葛相持。
抑其甲兵,本无斗志,遗其巾帼,方发愤心。
杖节当门,雄图顿屈,请战千里,诈欲示威。
且秦蜀之人,勇懦非敌,夷险之路,劳逸不同,以此争功,其利可见。
而返闭军固垒,莫敢争锋,生怯实而未前,死疑虚而犹遁,良将之道,失在斯乎。
文帝之世,辅翼权重,许昌同萧何之委,崇华甚霍光之寄。
当谓竭诚尽节,伊傅可齐。
及明帝将终,栋梁是属,受遗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托,曾无殉生之报。
天子在外,内起甲兵,陵土未乾,遽相诛戮,贞臣之体,宁若此乎。
尽善之方,以斯为惑。
夫征讨之策,岂东智而西愚。
辅佐之心,何前忠而后乱。
故晋明掩面,耻欺伪以成功。
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业。
古人有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可不谓然乎。
虽自隐过当年,而终见嗤后代。
亦犹窃钟掩耳,以众人为不闻。
锐意盗金,谓市中为莫睹。
故知贪于近者则遗远,溺于利者则伤名。
若不损己以益人,则当祸人而福己。
顺理而举易为力,背时而动难为功。
况以未成之晋基,逼有馀之魏祚。
虽复道格区宇,德被苍生,而天未启时,宝位犹阻,非可以智竞,不可以力争,虽则庆流后昆,而身终于北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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