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之卷六十六·陈王列传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
祖河东太守。
蕃年十年,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
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埽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
遭母忧,弃官行丧。
服阕,刺史周景辟别驾从事,以谏争不合,投传而去。
后公府辟举方正,皆不就。
太尉李固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乐安太守。
时,李膺为青州刺史,名有威政,属城闻风,皆自引去,蕃独以清绩留。
郡人周璆,高洁之士。
前后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
字而不名,特为置一榻,去则县之。
璆字孟玉,临济人,有美名。
民有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馀年,乡邑称孝,州郡数礼请之。
郡内以荐蕃,蕃与相见,问其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
蕃大怒曰“圣人制礼,贤者俯就,不肖企及。
且祭不欲数,以其易黩故也。
况及寝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诳时惑众,诬污鬼神乎”遂致其罪。
大将军梁冀威震天下,时遣书诣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求谒,蕃怒,答杀之,坐左转脩武令。
稍迁,拜尚书。
时,零陵、桂阳山贼为害,公卿议遣讨之,又诏下州郡,一切皆得举孝廉、茂才。
蕃上疏驳之曰“昔高祖创业,万邦息肩,抚养百姓,同之赤子。
今二郡之民,亦陛下赤子也。
致令赤子为害,岂非所在贪虐,使其然乎。
宜严敕三府,隐核牧守令长,其有在政失和,侵暴百姓者,即便举奏,更选清贤奉公之人,能班宣法令情在爱惠者,可不劳王师,而群贼弭息矣。
又三署郎吏二千馀人,三府掾属过限未除,但当择善而授之,简恶而去之。
岂烦一切之诏,以长请属之路乎”以此忤左右,故出为豫章太守。
性方峻,不接宾客,士民亦畏其高。
征为尚书令,送者不出郭门。
迁大鸿胪。
会白马令李云抗疏谏,桓帝怒,当伏重诛。
蕃上书救云,坐免归田里。
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光禄勋。
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
臣闻有事社稷者,社稷是为。
有事人君者,容悦是为。
今臣蒙恩圣朝,备位九列,见非不谏,则容悦也。
夫诸侯上象四七,垂燿在天,下应分土,藩屏上国。
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
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人之绝封,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纪其功,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
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
又比年收敛,十伤五六,万人饑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
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
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
是以倾宫嫁而天下化,楚女悲而西官灾。
且聚而不御,必生忧悲之感,以致并隔水旱之困。
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
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
而令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
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
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
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
帝颇纳其言,为出宫女五百馀人,但赐俊爵关内侯,则万世南乡侯。
延熹六年,车驾幸广成校猎。
蕃上疏谏曰:
臣闻人君有事于苑囿,唯仲秋西郊,顺时讲武,杀禽助祭,以敦孝敬。
如或违此,则为肆纵。
故皋陶戒舜“无教逸游”,周公戒成王“无槃于游田”。
虞舜、成王狱有此戒,况德不及二主者乎。
夫安平之时,尚宜有节,况当今之世,有三空之厄哉。
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是谓三空。
加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
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
又秋前多雨,民始种麦。
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
齐景公欲观于海,放乎琅邪,晏子为陈百姓恶闻旌旗舆马之音,举首嚬眉之感,景公为之不行。
周穆王欲肆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为诵《祈招》之诗,以止其心。
诚恶逸游之害人也。
书奏不纳。
自蕃为光禄勋,与五宫中郎将黄琬共典选举,不偏权富,而为势家郎所谮诉,坐免归。
顷之,征为尚书仆射,转太中大夫。
八年,代杨秉为太尉。
蕃让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臣不如太常胡广。
齐七政,训五典,臣不如议郎王畅。
聪明亮达,文武兼姿,臣不如刑徒李膺”帝不许。
中常侍苏康、管霸等复被任用,遂排陷忠良,共相阿媚。
大司农刘祐、廷尉冯绲、河南尹李膺,皆以忏旨,为之抵罪。
蕃因朝会,固理膺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
言及反复,诚辞恳切。
帝不听,因流涕而起。
时,小黄门赵津、南阳大猾张汜等,奉事中官,乘势犯法,二郡太守刘瓆、成瑨考案其罪,虽经赦令,而并竟考杀之。
宦官怨恚,有司承旨,遂奏瓆、瑨罪当弃市。
又山阳太守翟超,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东海相黄浮,诛杀下邳令徐宣,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左校。
蕃与司徒刘矩、司空刘茂共谏请瓆、瑨、超、浮等,帝不悦。
有司劾奏之,矩、茂不敢复言。
蕃乃独上疏曰:
臣闻齐桓修霸,务为内政。
《春秋》于鲁,小恶必书。
宜先自整敕,后以及人。
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
内政不理,心腹之患。
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
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
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
诚不爱已,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
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
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汜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瓆、南阳太守成王晋,纠而戮之。
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
至于陛下,有何悁悁。
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
如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
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
览之从横,没财已幸。
宣犯衅过,死有馀辜。
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
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
闻臣是言,当复啼诉。
陛下深宜割塞近习豫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壹朝,简练清高,斥黜佞邪。
于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
陛下虽厌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强,敢以死陈。
帝得奏愈怒,意无所纳,朝廷众庶莫不怨之。
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已下多至抵罪。
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瓆字文理,高唐人。
瑨字幼平,陕人。
并有经术称,处位敢直言,多所搏击,知名当时,皆死于狱中。
九年,李膺等以党事下狱考实。
蕃因上疏极谏曰:
臣闻贤明之君,委心辅佐。
亡国之主,讳闻直辞。
故汤武虽圣,而兴于伊吕。
桀纣迷惑,亡在失人。
由此言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也。
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无玷,死心社稷。
以忠忏旨,横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
杜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
昔武王克殷,表闾封墓,今陛下临政,先诛忠贤。
遇善何薄。
待恶何优。
夫谗人似实,巧言如簧,使听之者惑,视之者昏。
夫吉凶之效,存乎识善。
成败之机,在于察言。
人君者,摄天下之政,秉四海之维,举动不可以违圣法,进退不可以离道规。
谬言出口,则乱及八方,何况髡无罪于狱,杀无辜于市乎。
昔禹巡狩苍梧,见市杀人,下车而哭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兴也勃焉。
又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茹菽不足。
而宫女积于房掖,国用尽于罗纨,外戚私门,贪财受赂,所谓“禄去公室,政在大夫”。
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数十年间无复灾眚者,天所弃也。
天之于汉,悢々无已,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
除妖去孽,实在修德。
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
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
帝讳基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
永康元年,帝崩。
窦后临朝,诏曰“夫民生树君,使司牧之,必须良佐,以固王业。
前太尉陈蕃,忠清直亮。
其以蕃为太傅,录尚书事”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胃惧权官,托病不朝。
蕃以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
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
于义不足,焉得仁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灵帝即位,窦太后复优诏蕃曰“盖褒功以劝善,表义以厉俗,无德不报,《大雅》所叹。
太傅陈蕃,辅弼先帝,出内累年。
忠孝之美,德冠本朝。
謇愕之操,华首弥固。
今封蕃高阳乡侯,食邑三百户”
蕃上疏让曰:
使者即臣庐,授高阳乡侯印绶,臣诚悼心,不知所裁。
臣闻让,身之文,德之昭也,然不敢盗以为名。
窃惟割地之封,功德是为。
臣孰自思省,前后历职,无他异能,合亦食禄,不合亦食禄。
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
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震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
顾惟陛下哀臣朽老,戒之在得。
窦太后不许,蕃复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贵人为皇后。
蕃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
帝不得已,已立窦后。
及后临朝,故委用于蕃。
蕃与后父大将军窦武,同心尽力,征用名贤,共参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
而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构,谄事太后。
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及其支类,多行贪虐。
蕃常疾之,志诛中官,会窦武亦有谋。
蕃自以既从人望而德于太后,必谓其志可申,乃先上疏曰:
臣闻言不直而行不正,则为欺乎天而负乎人。
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旋踵。
钧此二者,臣宁得祸,不敢欺天也。
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
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
方今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
陛下前始摄位,顺天行诛,苏康、管霸并伏其辜。
是时,天地清明,人鬼欢喜,奈何数月复纵左右。
元恶大奸,莫此之甚。
今不急诛,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
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纳,朝廷闻者莫不震恐。
蕃因与窦武谋之,语在《武传》。
用理泄,曹节等矫诏诛武等。
蕃时年七十馀,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
并拔刃突入承明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迕,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窦武何功,兄弟父子,一门三侯。
又多取掖庭宫人,作乐饮宴,旬月之间,赀财亿计。
大臣若此,是为道邪。
公为栋梁,枉桡阿党,复焉求贼”遂令收蕃。
蕃拔剑叱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围之数十重,遂执蕃送黄门北寺狱。
黄门从官驺蹋踧蕃曰“死老魅。
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害之。
徙其家属于比景,宗族、门生、故吏皆斥免禁锢。
蕃友人陈留朱震,时为铚令,闻而弃官哭之,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于甘陵界中。
事觉系狱,合门桎梏。
震受考掠,誓死不言,故逸得免。
后黄巾贼起,大赦党人,乃追还逸,官至鲁相。
震字伯厚,初为州从事,奏济阴太守单匡臧罪,并连匡兄中常侍车骑将军超。
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谴超,超诣狱谢。
三府谚曰“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朱伯厚”
论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惛俗。
而驱驰崄厄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终取灭亡之祸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
愍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莫相恤也。
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
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
及遭际会,协策窦武,自谓万世一遇也。
懔懔乎伊、望之业矣。
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
汉世乱而不亡,百馀年间,数公之力也。
王允字子师,太原祁人也。
世仕州郡为冠盖。
同郡郭林宗尝见允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遂与定交。
年十九,为郡吏,时,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允讨捕杀之。
而津兄弟谄事宦官,因缘谮诉,桓帝震怒,征太守刘瓆,遂下狱死。
允送丧还平原,终毕三年,然后归家。
复还仕,郡人有路佛者,少无名行,而太守王球召以补吏,允犯颜固争,球怒,收允欲杀之。
刺史邓盛闻而驰传辟为别驾从事。
允由是知名,而路佛以之废弃。
允少好大节,有志于立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驰射。
三公并辟,以司徒高第为侍御史。
中平元年,黄巾贼起,特选拜豫州刺史。
辟荀爽、孔融等为从事,上除禁党。
讨击黄巾别帅,大破之,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等受降数十万。
于贼中得中常侍张让宾客书疏,与黄巾交通,允具发其奸,以状闻。
灵帝责怒让,让叩头陈谢,竟不能罪之。
而让怀协忿怨,以事中允。
明年,遂传下狱。
会赦,还复刺史。
旬日间,复以他罪被捕。
司徒杨赐以允素高,不欲使更楚辱,乃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
凶慝难量,幸为深计”又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
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槛车。
既至廷尉,左右皆促其事,朝臣莫不叹息。
大将军何进、大尉袁隗、司徒杨赐共上疏请之曰“夫内视反听,则忠臣谒诚。
宽贤矜能,则义士厉节。
是以孝文纳冯唐之说,晋悼宥魏绛之罪。
允以特选受命,诛逆抚顺,曾未期月,州境澄清。
方欲列其庸勋,请加爵赏,而以奉事不当,当肆大戮。
责轻罚重,有亏众望。
臣等备位宰相,不敢寝默。
诚以允宜蒙三槐之听,以昭忠贞之心”书奏,得以减死论。
是冬大赦,而允独不在宥,三公咸复为言。
至明年,乃得解释。
是时,宦者横暴,睚眦触死。
允惧不免,乃变易名姓,转侧河内、陈留间。
及帝崩,乃奔丧京师。
时,大将军何进欲诛宦官,召允与谋事,请为从事中郎,转河南尹。
献帝即位,拜太仆,再迁守尚书令。
初平元年,代杨彪为司徒,守尚书令如故。
及董卓迁都关中,允悉收敛兰台、石室图书秘纬要者以从。
既至长安,皆分别条上。
又集汉朝旧事所当施用者,一皆奏之。
经籍具存,允有力焉。
时董卓尚留洛阳,朝政大小,悉委之于允。
允矫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于危乱之中,臣主内外,莫不倚恃焉。
允见卓祸毒方深,篡逆已兆,密与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公业等谋共诛之。
乃上护羌校尉杨瓒行左将军事,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并将兵出武关道,以讨袁术为名,实欲分路征卓,而后拔天子还洛阳。
卓疑而留之,允乃引内瑞为仆射,瓒为尚书。
二年,卓还长安,录入关之功,封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
固让不受。
士孙瑞说允曰“夫执谦守约,存乎其时。
公与董太师并位俱封,而独崇高节,岂和光之道邪”允纳其言,乃受二千户。
三年春,连雨六十馀日,允与士孙瑞、杨瓒登台请霁,复结前谋。
瑞曰“自岁末以来,太阳不照,霖雨积时,月犯执法,彗孛仍见,昼阴夜阳,雾气交侵,此期应促尽,内发者胜。
几不可后,公其图之”允然其言,乃潜结卓将吕布,使为内应。
会卓入贺,吕布因刺杀之。
语在《卓传》。
允初议赦卓部曲,吕布亦数劝之。
既而疑曰“此辈无罪,从其主耳。
今若名为恶逆而特赦之,适足使其自疑,非所以安之之道也”吕布又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
而素轻布,以剑客遇之。
布亦负有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渐不相平。
允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
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董卓将校及在位者多凉州人,允议罢其军。
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
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
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而徐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允曰“不然。
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耳。
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甚不可也”
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遂转相恐动。
其在关中者,皆拥兵自守。
更相谓曰“丁彦思、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并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卓部曲将李傕、郭汜等先将兵在关东,因不自安,遂合谋为乱,攻围长安。
城陷,吕布奔走。
布驻马青琐门外,招允曰“公可以去乎”允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
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
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
怒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
初,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
是时,三辅民庶炽盛,兵谷富实,李傕等欲即杀允,惧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
宏遣使谓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
今日就征,明日俱族。
计将安出”翼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义兵鼎沸,在于董卓,况其党与乎。
若举兵共讨君侧恶人,山东必应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翼不从。
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下廷尉。
傕乃收允及翼、宏,并杀之。
允时年五十六。
长子侍中盖、次子景、定及宗族十馀人皆见诛害,唯兄子晨、陵得脱归乡里。
天子感恸,百姓丧气,莫敢收允尸者,唯故吏平陵令赵戬弃官营丧。
王宏字长文,少有气力,不拘细行。
初为弘农太守,考案郡中有事宦官买爵位者,虽位至二千石,皆掠考收捕,遂杀数十人,威动邻界。
素与司隶校尉胡种有隙,及宏下狱,种遂迫促杀之。
宏临命诟曰“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
胡种乐人之祸,祸将及之”种后眠辄见宏以杖击之,因发病,数日死。
后迁都于许,帝思允忠节,使改殡葬之,遣虎贲中郎将奉策吊祭,赐东园秘器,赠以本官印绶,送还本郡。
封其孙黑为安乐亭侯,食邑三百户。
士孙瑞字君策,扶风人,颇有才谋。
瑞以允自专讨董卓之劳,故归功不侯,所以获免于难。
后为国三老、光禄大夫。
每三公缺,杨彪、皇甫嵩皆让位于瑞。
兴平二年,从驾东归,为乱兵所杀。
赵戬字叔茂,长陵人,性质正多谋。
初平中,为尚书,典选举。
董卓数欲有所私授,戬辄坚拒不听,言色强厉。
卓怒,召将杀之,众人悚栗,而戬辞貌自若。
卓悔,谢释之。
长安之乱,客于荆州,刘表厚礼焉。
及曹操平荆州,乃辟之,执戬手曰“恨相见晚”卒相国钟繇长史。
论曰:士虽以正立,亦以谋济。
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引其权,伺其间而敝其罪,当此之时,天下悬解矣。
而终不以猜忤为衅者,知其本于忠义之诚也。
故推卓不为失正,分权不为苟冒,伺间不为狙诈。
及其谋济意从,则归成于正也。
赞曰:陈蕃芜室,志清天纲。
人谋虽缉,幽运未当。
言观殄瘁,曷非云亡。
子师图难,晦心倾节。
功全元丑,身残馀孽。
时有隆夷,事亦工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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