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之卷四十三·朱乐何列传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朱晖字文季,南阳宛人也。
家世衣冠。
晖早孤,有气决。
年十三,王莽败,天下乱,与外氏家属从田间奔入宛城。
道遇群贼,白刃劫诸妇女,略夺衣物。
昆弟宾客皆惶迫,伏地莫敢动。
晖拔剑前曰“财物皆可取耳,诸母衣不可得。
今日朱晖死日也”贼见其小,壮其志,笑曰“童子内刀”遂舍之而去。
初,光武与晖父岑俱学长安,有旧故。
及即位,求问岑,时已卒,乃召晖拜为郎。
晖寻以病去,卒业于太学。
性矜严,进止必以礼,诸儒称其高。
永平初,显宗舅新阳侯阴就慕晖贤,自往侯之,晖避不见。
复遣家丞致礼,晖遂闭门不受。
就闻,叹曰“志士也,勿夺其节”后为郡吏,太守阮况尝欲市晖婢,晖不从。
及况卒,晖乃厚赠送其家。
人或讥焉,晖曰“前阮府君有求于我,所以不敢闻命,诚恐以财货污君。
今而相送,明吾非有爱也”骠骑将军东平王苍闻而辟之,甚礼敬焉。
正月朔旦,苍当入贺。
故事,少府给璧。
是时阴就为府卿,贵骄,吏慠不奉法。
苍坐朝堂,漏且尽,而求璧不可得,顾谓掾属曰“若之何”晖望见少府主簿持璧,即往绐之曰“我数闻璧而未尝见,试请观之”主簿以授晖,晖顾召令史奉之。
主簿大惊,遽以白就。
就曰“朱椽义士,勿复求”更以他璧朝。
苍既罢,召晖谓曰“属者掾自视孰与蔺相如”帝闻壮之。
及当幸长安,欲严宿卫,故以晖为卫士令。
再迁临淮太守。
晖好节概,有所拔用,皆厉行士。
其诸报怨,以义犯率,皆为求其理,多得生济。
其不义之囚,即时僵仆。
吏人畏爱,为之歌曰“强直自遂,南阳朱季。
吏畏其威,人怀其惠”数年,坐法免。
晖刚于为吏,见忌于上,所在多被劾。
自去临淮,屏居野泽,布衣蔬食,不与邑里通,乡党讥其介。
建初中,南阳大饑,米石千馀,晖尽散其家资,以分宗里故旧之贫羸者,乡族皆归焉。
初,晖同县张堪素有名称,尝干太学见晖,甚重之,接以友道,乃把晖臂曰“欲以妻子托朱生”晖以堪先达,举手未敢对,自后不复相见。
堪卒,晖闻其妻子贫困,乃自往候视,厚赈赡之。
晖少子颉怪而问曰“大人不与堪为友,平生未曾相闻,子孙窃怪之”晖曰“堪尝有知己之言,吾以信于心也”晖又与同郡陈揖交善,揖早卒,有遗腹子友,晖常哀之。
及司徒桓虞为南阳太守,召晖子骈为吏,晖辞骈而荐友。
虞叹息,遂召之。
其义烈若此。
元和中,肃宗巡狩,告南阳太守问晖起居,召拜为尚书仆射。
岁中迁太山太守。
晖上疏乞留中,诏许之。
因上便宜,陈密事,深见嘉纳。
诏报曰“补公家之阙,不累清白之素,斯善美之士也。
俗吏苟合,阿意面从,进无謇謇之志,却无退思之念,患之甚久。
惟今所言,适我愿也。
生其勉之”
是时谷贵,县官经用不足,朝廷忧之。
尚书张林上言“谷所以贵,由钱贱故也。
可尽封钱,一取布帛为租,以通天下之用。
又盐,食之急者,虽贵,人不得不须,官可自鬻。
又宜因交阯、益州上计吏往来,市珍宝,收采其利,武帝时所谓均输者也”于是诏诸尚书通议。
晖奏据林言不可施行,事遂寝。
后陈事者复重述林前议,以为于国诚便,帝然之,有诏施行。
晖复独奏曰“王制,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禄食之家不与百姓争利。
今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人穷怨,布帛为租,则吏多奸盗,诚非明主所当宜行”帝卒以林等言为然,得晖重议,因发怒,切责诸尚书。
晖等皆自系狱。
三日,诏敕出之。
曰“国家乐闻驳议,黄发无愆,诏书过耳,何故自系”晖因称病笃,不肯复署议。
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临得谴让,奈何称病,其祸不细”晖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
若心知不可而顺旨雷同,负臣子之义。
今耳目无所闻见,伏待死命”遂闭口不复言。
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
帝意解,寝其事。
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太医视疾,太官赐食。
晖乃起谢,复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领。
后迁为尚书令,以老病乞身,拜骑都尉,赐钱二十万。
和帝即位,窦宪北征匈奴,晖复上疏谏。
顷之,病卒”子颉,修儒术,安帝时至陈相。
颉子穆。
穆字公叔。
年五岁,便有孝称。
父母有病,辄不饮食,差乃复常。
及壮耽学,锐意讲诵,或时思至,不自知亡失衣冠,颠队坑岸。
其父常以为专愚,几不知数马足。
穆愈更精笃。
初举孝廉。
顺帝末,江淮盗贼群起,州郡不能禁。
或说大将军梁冀曰“朱公叔兼资文武,海内奇士,若以为谋主,贼不足平也”冀亦素闻穆名,乃辟之,使典兵事,甚见亲任。
及桓帝即位,顺烈太后临朝,穆以冀势地亲重,望有以扶持王室,因推灾异,奏记,以劝戒冀曰:
穆伏念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乾位,《易》经龙战之会,其文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谓阳道将胜而阴道负也。
今年九月天气郁冒,五位四侯连失正气,此互相明也。
夫善道属阳,恶道属阴,若修正守阳,摧折恶类,则福从之矣。
穆每事不逮,所好唯学,传受于师,时有可试。
愿将军少察愚言,申纳诸儒,而亲其忠正,绝其姑息,专心公朝,割除私欲,广求贤能,斥远佞恶。
夫人君不可不学,当以天地顺道渐渍其心。
宜为皇帝选置师傅及侍讲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授,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坐平原也,谁能倾之。
今年夏,月晕房星,明年当有小厄。
宜急诛奸臣为天下所怨毒者,以塞灾咎,议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
惟将军察焉。
又荐种暠、栾巴等。
而明年严鲔谋立清河王蒜,又黄龙二见沛国。
冀无术学,遂以穆“龙战”之言为应,于是请暠为从事中郎,荐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时,同郡赵康叔盛者,隐于武当山,清静不仕,以经传教授。
穆时年五十,乃奉书称弟子。
及康殁,丧之如师。
其尊德重道,为当时所服。
常感时浇薄,慕尚敦笃,乃作《崇厚论》。
其辞曰:
夫俗之薄也,有自来矣。
故仲尼叹曰“大道之行也,而兵不与焉”盖伤之也。
夫道者,以天下为一,在彼犹在已也。
故行违于道则愧生于心,非畏义也。
事违于理则负结于意,非惮礼也。
故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
德性失然后贵仁义,是以仁义起而道德迁,礼法兴而淳朴散。
故道德以仁义为薄,淳朴以礼法为贼也。
夫中世之所敦,已为上世之所薄,况又薄于此乎。
故夫天不崇大则覆帱不广,地不深厚则载物不博,人不敦厖则道数不远。
昔在仲尼不失旧于原壤,楚严不忍章于绝缨。
由此观之,圣贤之德敦矣。
老氏之经曰“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夫时有薄而厚施,行有失而惠用。
故覆人之过者,敦之道也。
救人之失者,厚之行也。
往者,马援深昭此道,可以为德,诫其兄子曰“吾欲汝曹闻人之过如闻父母之名。
耳可得闻,口不得言”斯言要矣。
远则圣贤履之上世,近则丙吉、张子孺行之汉廷。
故能振英声于百世,播不灭之遗风,不亦美哉。
然而时俗或异,风化不敦,而尚相诽谤,谓之臧否。
记短则兼折其长,贬恶则并伐其善。
悠悠者皆是,其可称乎。
凡此之类,岂徒乖为君子之首道,将有危身累家之祸焉。
悲夫。
行之者不知忧其然,故害兴而莫之及也。
斯既然矣,又有异焉。
人皆见之而不能自迁。
何则。
务进者趋前而不顾后,荣贵者矜已而不待人,智不接愚,富不赈贫,贞士孤而不恤,贤者厄而不存。
故田蚡以尊显致安国之金,淳于以贵势引方进之言。
夫以韩、翟之操,为汉之名宰,然犹不能振一贫贤,荐一孤士,又况其下者乎。
此禽息、史鱼所以专名于前,而莫继于后者也。
故时敦俗美,则小人守正,利不能诱也。
时否俗薄,虽君子为邪,义不能止也。
何则。
先进者既往而不反,后来者复习俗而追之,是以虚华盛而忠信微,刻薄稠而纯笃稀。
斯盖《谷风》有“弃予”之叹,《伐木》有“鸟鸣”之悲矣。
嗟乎。
世士诚躬师孔圣之崇则,嘉楚严之美行,希李老之雅诲,思马援之所尚,鄙二宰之失度,美韩棱之抗正,贵丙、张之弘裕,贱时俗之诽谤,则道丰绩盛,名显身荣,载不刊之德,播不灭之声。
然后知薄者之不足,厚者之有馀也。
彼与草木俱朽,此与金石相倾,岂得同年而语,并日而谈哉。
穆又著《绝交论》,亦矫时之作。
梁冀骄暴不悛,朝野嗟毒,穆以故吏,惧其衅积招祸,复奏记谏曰:
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铭书成败,以防遗失。
故君有正道,臣有正路,从之如升堂,违之如赴壑。
今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终朝为恶,四海倾覆。
顷者,官人俱匮,加以水虫为害。
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
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搒掠割剥,强令充足。
公赋既重,私敛又深。
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人如虏,或绝命于箠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
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
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人酸毒,道路叹嗟。
昔秦政烦苛,百姓土崩,陈胜奋臂一呼,天下鼎沸,而面谀之臣,犹言安耳。
讳恶不悛,卒至亡灭。
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
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
马免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
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
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
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
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
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
内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
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燿无穷。
天道明察,无言不信,惟垂省览。
冀不纳,而纵放日滋,遂复赂遗左右,交通宦者,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州郡要职。
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
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穆言切,然亦不甚罪也。
永兴元年,河溢,漂害人庶数十万户,百姓荒馑,流移道路。
冀州盗贼尤多,故擢穆为冀州刺史。
州人有宦者三人为中常侍,并以檄谒穆。
穆疾之,辞不相见。
冀部令长闻穆济河,解印绶去者四十馀人。
及到,奏劾诸郡,至有自杀者。
以威略权宜,尽诛贼渠帅。
举劾权贵,或乃死狱中。
有宦者赵忠丧父,归葬安平,僭为玙璠、玉匣、偶人。
穆闻之,下郡案验。
吏畏其严明,遂发墓剖棺,陈尸出之,而收其家属。
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
太学书生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讼穆曰:
伏见施刑徒朱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
诚以常待贵宠,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张理天网,补缀漏目,罗取残祸,以塞天意。
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讟烦兴,谗隙仍作,极其刑谪,输作左校。
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
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含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
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
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
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
帝览其秦,乃赦之。
穆居家数年,在朝诸公多有相推荐者,于是征拜尚书。
穆既深疾宦官,及在台阁,旦夕共事,志欲除之。
乃上疏曰“案汉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
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
自延平以来,浸益贵盛,假貂珰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故放滥骄溢,莫能禁御。
凶狡无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势怙宠之辈,渔食百姓,穷破天下,空竭小人。
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率由旧章,更选海内清淳之士,明达国体者,以补其处。
即陛下可为尧、舜之君,众僚皆为稷、契之臣,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帝不纳。
后穆因进见,口复陈曰“臣闻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皆用姓族。
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
自此以来,权倾人主,穷困天下。
宜皆罢遣,博选耆儒宿德,与参政事”帝怒,不应。
穆伏不肯起。
左右传出,良久乃趋而去。
自此中官数因事称诏诋毁之。
穆素刚,不得意,居无几,愤懑发疽。
延熹六年,卒,时年六十四。
禄仕数十年,蔬食布衣,家无馀财。
公卿共表穆立节忠清,虔恭机密,守死善道,宜蒙旌宠。
策诏褒述,追赠益州太守。
所著论、策、奏、教、书、诗、记、嘲,凡二十篇。
穆前在冀州,所辟用皆清德长者,多至公卿、州郡。
子野,少有名节,仕至河南君。
初,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
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为文忠先生。
论曰:朱穆见比周伤义,偏党毁俗,志抑朋游之私,遂著《绝交》之论。
蔡邕以为穆贞而孤,又作《正交》而广其致焉。
盖孔子称“上交不谄,下交不黩”,又曰“晏平仲善与人交”,子夏之门人亦问交于子张。
故《易》明“断金”之义,《诗》载“宴朋”之谣。
若夫文会辅仁,直谅多闻之友,时济其益,纻衣倾盖,弹冠结绶之夫,遂隆其好,斯固交者之方焉。
至乃田、窦、卫、霍之游客,廉颇、翟公之门宾,进由势合,退因衰异。
又专诸、荆卿之感激,侯生、豫子之投身,情为恩使,命缘义轻。
皆以利害移心,怀德成节,非夫交照之本,未可语失得之原也,穆徒以友分少全,因绝同志之求。
党侠生敝,而忘得朋之义。
蔡氏贞孤之言,其为然也。
古之善交者详矣。
汉兴称王阳、贡禹、陈遵、张竦,中世有廉范、庆鸿、陈重、雷义云。
乐恢字伯奇,京兆长陵人也。
父亲,为县吏,得罪于令,收将杀之。
恢年十一,常俯伏寺门,昼夜号泣。
令闻而矜之,即解出亲。
恢长好经学,事博士焦永,永为河东太守,恢随之官,闭庐精诵,不交人物。
后永以事被考,诸弟子皆以通关被系,恢独曒然不污于法,遂笃志为名儒。
性廉直介立,行不合己者,虽贵不与交。
信阳侯阴就数致礼请恢,恢绝不答。
后仕本郡吏,太守坐法诛,故人莫敢往,恢独奔丧行服,坐以抵罪。
归,复为功曹,选举不阿,请托无所容。
同郡杨政数众毁恢,后举政子为孝廉,由是乡里归之。
辟司空牟融府。
会蜀郡太守第五伦代融为司空,恢以与伦同郡,不肯留,荐颍川杜安而退。
诸公多其行,连辟之,遂皆不应。
后征拜议郎。
会车骑将军窦宪出征匈奴,恢数上书谏争,朝廷称其忠。
入为尚书仆射。
是时河南尹王调、洛阳令李阜与窦宪厚善,纵舍自由。
恢劾奏调、阜,并及司隶校尉。
诸所刺举,无所回避,贵戚恶之。
宪弟夏阳侯瑰欲往候恢,恢谢不与通。
宪兄弟放纵,而忿其不附己。
妻每谏恢曰“昔人有容身避害,何必以言取怨”恢汉曰“吾何忍素餐立人之朝乎”遂上疏谏曰“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移于下。
大臣持国,常以势盛为咎。
伏念先帝,圣德未永,早弃万国。
陛下富于春秋,纂承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
经曰:天地乖互,众物夭伤。
君臣失序,万人受殃。
政失不救,其极不测。
方今之宜,上以义自割,下以谦自引。
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诚策之上者也”书奏不省。
时,窦太后临朝,和帝未亲万机,恢以意不得行,乃称疾气骸骨。
诏赐钱,太医视疾。
恢荐任城郭均、成阳高凤,而遂称笃。
拜骑都尉,上书辞谢曰“仍受厚恩,无以报效。
夫政在大夫,孔子所疾。
世卿持权,《春秋》以戒。
圣人恳恻,不虚言也。
近世外戚富贵,必有骄溢之败。
今陛下思慕山陵,未遑政事。
诸舅宠盛,权行四方。
若不能自损,诛罚必加。
臣寿命垂尽,临死竭愚,惟蒙留神”诏听上印绶,乃归乡里。
窦宪因是风厉州郡迫胁,恢遂饮药死。
弟子缞绖挽者数百人,众庶痛伤之。
后窦氏诛,帝始亲事,恢门生何融等上书陈恢忠节,除子己为郎中。
何敞字文高,扶风平陵人也。
其先家于汝阴。
六世祖比干,学《尚书》于朝错,武帝时为廷尉正,与张汤同时。
汤持法深而比干务仁恕,数与汤争,虽不能尽得,然所济活者以千数。
后迁丹阳都尉,因徙居平陵。
敞父宠,建武中为千乘都尉,以病免,遂隐居不仕。
敞性公正。
自以趣舍不合时务,每请召,常称疾不应。
元和中,辟太尉宋由府,由待以殊礼。
敞论议高。
常引大体,多所匡正。
司徒袁安亦深敬重之。
是时京师及四方累有奇异鸟兽草木,言事者以为祥瑞。
敞通经传,能为天官,意甚恶之。
乃言于二公曰“夫瑞应依德而至,灾异缘政而生。
故鸲鹆来巢,昭公有乾侯之厄。
西狩获麟,孔子有两楹之殡。
海鸟避风,臧文祀之,君子讥焉。
今异鸟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际,不可不察”由、安惧然不敢答,居无何而肃宗崩。
时,窦氏专政,外戚奢侈,赏赐过制,仓帑为虚。
敞奏记由曰:
敞闻事君之义,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历观世主时臣,无不各欲为化,垂之无穷,然而平和之政万无一者,盖以圣主贤臣不能相遭故也。
今国家秉聪明之弘道,明公履晏晏之纯德,君臣相合,天下翕然,治平之化,有望于今。
孔子曰“如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今明公视事,出入再期,宜当克己,以酧四海之心。
《礼》,一谷不升,则损服彻膳。
天下不足,若已使然。
而比年水旱,人不收获,凉州缘边,家被凶害,男子疲于战陈,妻女劳于转运,老幼孤寡,叹息相依,又中州内郡,公私屈竭,此实损膳节用之时,国恩覆载,赏赉过度,但闻腊赐,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于空竭帑藏,损耗国资。
寻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
明君赐赉,宜有品制,忠臣受赏,亦应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
今明公位尊任重,责深负大,上当匡正纲纪,下当济安元元,岂但空空无违而已哉。
宜先正已以率群下,还所得赐,因陈得失,奏王侯就国,除苑囿之禁,节省浮费,赈恤穷孤,则恩泽下畅,黎庶悦豫,上天聪明,必有立应。
使百姓歌诵,史官纪德,岂但子文逃禄,公仪退食之比哉。
由不能用。
时齐殇王子都乡侯畅奔吊国忧,上书未报,侍中窦宪遂令人刺杀畅于城门屯卫之中,而主名不立。
敞又说由曰“刘畅宗室肺府,茅土藩臣,来吊大忧,上书须报,亲在武卫,致此残酷。
奉宪之吏,莫适讨捕,踪迹不显,主名不立。
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故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而二府以为故事三公不与贼盗。
昔陈平生于征战之世,犹知宰相之分,云外镇四夷,内抚诸侯,使卿大夫各得其宜。
今二府执事不深惟大义,惑于所闻,公纵奸慝,莫以为咎,惟明公运独见之明,昭然勿疑,敞不胜所见,请独奏案”由乃许焉。
二府闻敞行,皆遣主者随之,于是推举具得事实,京师称其正。
以高第拜侍御史。
时遂以窦宪为车骑将军,大发军击匈奴,而诏使者为宪弟笃、景并起邸第,兴造劳役,百姓愁苦。
敞上疏谏曰“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
平城之围,嫚书之耻,此二辱者,臣子所为捐躯而必死,高祖、吕后忍怒还忿,舍而不诛。
伏惟皇太后秉文母之操,陛下履晏晏之姿,匈奴无逆节之罪,汉朝无可惭之耻,而盛春东作,兴动大役,元元怨恨,咸怀不悦。
而猥复为卫尉笃、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弥街绝里,臣虽斗筲之人,诚窃怀怪,以为笃、景亲近贵臣,当为百僚表仪。
今众军在道,朝廷焦唇,百姓愁若,县官无用,而遽起大第,崇饰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无穷也。
宜且罢工匠,专忧北边,恤人之困”书奏不省。
后拜为尚书,复止封事曰:
夫忠臣忧世,犯主严颜,讥刺贵臣,至以杀身灭家而犹为之者,何邪。
君臣义重,有不得已也。
臣伏见往事,国之危乱,家之将凶,皆有所由,较然易知。
昔郑武妾之幸叔段,卫庄公之宠州吁,爱而不都,终至凶戾。
由是观之,爱子若此,犹饑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
伏见大将军宪,始遭大忧,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国事。
宪深执谦退,固辞盛位,恳恳勤勤,言之深至,天下闻之,莫不悦喜。
今逾年无几,大礼未终,卒然中改,兄弟专朝。
宪秉三军之重,笃、景总官卫之权,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戮无罪,肆心自快。
今者论议凶凶,咸谓叔段、州吁复生于汉。
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则己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
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绝其绵绵,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祐。
然臧获之谋,上安主父,下存主母,犹不免于严怒。
臣伏惟累祖蒙恩,至臣八世,复以愚陋,旬年之间,历显位,备机近,每念厚德,忽然忘生。
虽知言必夷灭,而冒死自尽者,诚不忍目见其祸而怀默苟全。
驸马都尉瑰,虽在弱冠,有不隐之忠,比请退身,愿抑家权。
可与参谋,听顺其意,诚宗庙至计,窦氏之福。
敞数切谏,言诸窦罪过,宪等深怨之。
时济南王康尊贵骄甚,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
敞至国,辅康以道义,数引法度谏正之,康敬礼焉。
岁馀,迁汝南太守。
敞疾文俗吏以苛刻求当时名誉,故在职以宽和为政。
立春日,常召督邮还府,分遣儒术大吏案行属县,显孝悌有义行者。
及举冤狱,以《春秋》义断之。
是以郡中无怨声,百姓化其恩礼。
其出居者,皆归养其父母,追行丧服,推财相让者二百许人。
置立礼官,不任文吏。
又修理鲷阳旧渠,百姓赖其利,垦田增三万馀顷。
吏人共刻石,颂敞功德。
及窦氏败,有司奏敞子与夏阳侯瑰厚善,坐免官。
永元十二年复征,三迁五官中郎将。
常忿疾中常侍蔡伦,伦深憾之。
元兴元年,敞以祠庙严肃,微疾不斋,后邓皇后上太傅禹冢,敞起随百官会,伦因奏敞祚病,坐抵罪。
卒于家。
论曰:永元之际,天子幼弱,太后临朝,窦氏凭盛戚之权,将有吕、霍之变。
幸汉德未衰,大臣方忠,袁、任二公正色立朝,乐、何之徒抗议柱下,故能挟幼主之断,剿奸回之逼。
不然,国家危矣。
夫窦氏之间,惟何敞可以免,而特以子失交之故废黜,不显大位。
惜乎,过矣哉。
赞曰“朱生受寄,诚不愆义。
公叔壁梁,允纳明刺。
绝交面朋,崇厚浮伪。
恢举谤己,敞非祥瑞。
永言国逼,甘心强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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