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之卷三十四·梁统列传原文全文在线阅读
梁统字仲宁,安定乌氏人,晋大夫梁益耳,即其先也。
统高祖父子都,自河东迁居北地,子都子桥,以资千万徙茂陵,至哀、平之末,归安定。
统性刚毅而好法律。
初仕州郡。
更始二年,召补中郎将,使安集凉州,拜酒泉太守。
会更始败,赤眉入长安,统与窦融及诸郡守起兵保境,谋共立帅。
初以位次,咸共推统,统固辞曰“昔陈婴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也。
今统内有尊亲,又德薄能寡,诚不足以当之”遂共推融为河西大将军,更以统为武威太守。
为政严猛,威行邻郡。
建武五年,统筹各遣使随窦融长史刘钧诣阙奉贡,愿得诣行在所,诏加统宣德将军。
八年夏,光武自征隗嚣,统与窦融等将兵会车驾。
及嚣败,封统为成义侯,同产兄巡、从弟腾并为关内侯,拜腾酒泉典农部尉,悉遣还河西。
十二年,统与融等俱诣京师,以列侯奉朝请,更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除四子为郎。
统在朝廷,数陈便宜。
以为法令既轻,下奸不胜。
宜重刑罚,以遵旧典,乃上疏曰:
臣窃见元、哀二交轻殊死之刑以一百二十三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自是以后,著为常准,故人轻犯法,吏易杀人。
臣闻立君之道,仁义为主,仁者爱人,义者政理,爱人以除残为务,政理以去乱为心。
刑罚在衷,无取于劝,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杀之诛,三王有大辟、刻肌之法。
故孔子称“仁者必有勇”,又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高帝受命诛暴,平荡天下,约令定律,诚得其宜。
文帝宽惠柔克,遭世康平,惟除省肉刑、相坐之法,它皆率由,无革旧章。
武帝值中国隆盛,财力有馀,征伐远方,军役数兴,豪桀犯禁,奸吏弄法,故重首匿之科,著知从之律,以破朋党,以惩隐匿。
宣帝聪明正直,总御海内,臣下奉宪,无所失坠,因循先典,天下称理。
至哀、平继体,而即位日浅,听断尚寡,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成律,数年之间,百有馀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
谨表其尤害于体者傅奏于左。
伏惟陛下包元履德,权时拨乱,功逾文、武,德侔高皇,诚不宜因循季末衰微之轨。
回神明察,考量得失,宣诏有司,详择其善,定不易之典,施无穷之法,天下幸甚。
事下三公、廷尉,议者以为隆刑竣法,非明王急务,施行日久,岂一朝所厘。
统今所定,不宜开可。
统复上言曰“有司以臣今所言,不可施行。
寻臣之所奏,非曰严刑。
窃谓高帝以后,至乎孝宣,其所施行,多合经传,宜比方今事,验之往古,聿遵前典,事无难改,不胜至愿。
愿得召见,若对尚书近臣,口陈其要”帝令尚书问状,统对曰:
闻圣帝明王,制立刑罚,故虽尧、舜之盛,犹诛四凶。
经曰“天讨有罪,五刑五庸哉”又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孔子曰“刑罚不衷,则人无所厝手足”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
《春秋》之诛,不避亲戚,所以防患救乱,全安众庶,岂无仁爱之恩。
贵绝残贼之路也。
自高祖之兴,至于孝宣,君明臣忠,谟谋深博,犹因循旧章,不轻改革,海内称理,断狱益少。
至初元、建平,所减刑罚百有馀条,而盗贼浸多,岁以万数。
间者三辅从横,群辈并起,至燔烧茂陵,桂见未央。
其后坤西、北地、西河之贼,越州度郡,万里交结,攻取库兵,劫略吏人,诏书讨捕,连年不获。
是时以天下无难,百姓安平,而狂狡之势,犹至于此,皆刑罚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
由此观之,则刑轻之作,反生大患。
惠加奸轨,而害及良善也。
故臣统愿陛下采择贤臣孔光、师丹等议。
议上,遂寝不报。
后出为九江太守,定封陵乡侯。
统在郡亦有治迹,吏人畏爱之。
卒于官。
子松嗣。
松字伯孙,少为郎,尚光武女舞阴长公主,再迁虎贲中郎将。
松博通经书,明习故事,与诸儒修明堂、辟雍、郊祀、封禅礼仪,常与论议,宠幸莫比。
光武崩,受遗诏辅政。
永平元年,迁太仆。
松数为私书请托郡县,二年,发觉免官,遂怀怨望。
四年冬,乃县飞书诽谤,下狱死,国除。
子扈,后以恭怀皇后从兄,永元中,擢为黄门侍郎,历位卿、校尉。
温恭谦让,亦敦《诗》、《书》。
永初中,为长乐少府,松弟竦。
竦字叔敬,少习《孟习易》,弱冠能教授。
后坐兄松事,与弟恭俱徙九真。
既徂南土,历江、湖,济沅、湘,感悼子胥、屈原以非辜沉身,乃作《悼骚赋》,系玄石而沉之。
显宗后诏听还本郡。
竦闭门自养,以经籍为娱,著书数篇,名曰《七序》。
班固见而称曰“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梁竦作《七序》而窃位素餐者惭”姓好施,不事产业。
长嫂舞阴公主赡给诸梁,亲疏有序,特重敬竦,虽衣食器物,必有加异。
竦悉分与亲族,自无所服。
竦生长京师,不乐本土,身负其才,郁郁不得意。
尝登高远望,叹息言曰“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如其不然,闲居可以养志,《诗》、《书》足以自娱,州郡之职,徒劳人耳”后辟命交至,并无所就。
有三男三女,肃宗纳其二女,皆为贵人。
小贵人生和帝,窦皇后养以为子,而竦家私相庆。
后诸窦闻之,恐梁氏得志,终为己害,建初八年,遂谮杀二贵人,而陷竦等以恶逆。
诏使汉阳太守郑据传考竦罪,死狱中,家属复徙九真。
辞语连及舞阴公主,坐徙新城,使者护守。
宫省事密,莫有知和帝梁氏生者。
永元九年,窦太后崩,松子扈遣从兄禅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求得申议。
太尉张酺引禅讯问事理,会后召见,因白禅奏记之状。
帝感恸良久,曰“于君意若何”酺对曰“《春秋》之义,母以子贵。
汉兴以来,母氏莫不降显,臣愚以为宜上尊号,追慰圣灵,存录诸舅,以明亲亲”帝悲泣曰“非君孰为朕思之”会贵人姊南阳樊调妻嫕上书自讼曰:
妾同产女弟贵人,前充后宫,蒙先帝厚恩,得见宠幸。
皇天授命,诞生圣明。
而为窦宪兄弟所见谮诉,使妾父竦冤死牢狱,骸骨不掩。
老母孤弟,远徙万里。
独妾遗脱,逸伏草野,常恐没命,无由自达。
今遭值陛下神圣之运,亲统万机,群物得所。
宪兄弟奸恶,既伏辜诛,海内旷然,各获其宜。
妾得苏息,拭目更视,乃敢昧死自陈所天。
妾闻太宗即位,薄氏蒙荣。
宣帝继统,史族复兴。
妾门虽有薄、史之亲,独无外戚馀恩,诚自悼伤。
妾父既冤,不可复生,母氏年殊七十,乃弟棠等,远在绝域,不知死生。
愿乞收竦朽骨。
使母、弟得归本郡,则施过天地,存殁幸赖。
帝览章感悟,乃下中常侍、掖庭令验问之,嫕辞证明审,遂得引见,具陈其状。
乃留嫕止宫中,连月乃出,赏赐衣被钱帛第宅奴卑,旬月之间,累资千万。
嫕素有行操,帝益爱之,加号梁夫人。
擢樊调为羽林左监。
调,光禄大夫宏兄曾孙也。
于是追尊恭怀皇后。
其冬,制诏三公、大鸿胪曰“夫孝莫大于尊尊亲亲,其义一也。
《诗》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朕不敢兴事,览于前世,太宗、中宗,实有旧典,追命外祖,以笃亲亲。
其追封谥皇太后父竦为褒亲愍侯,比灵文、顺成、恩成侯。
魂而有灵,嘉斯宠荣,好爵显服,以慰母心”遣中谒者与嫕及扈,备礼西迎竦丧,诣京师改殡,赐东园画馆、玉匣、衣衾,建茔于恭怀皇后陵傍。
帝亲临送葬,百官毕会。
征还竦妻、子,封子棠为乐平侯,棠弟雍乘氏侯,雍弟翟单父侯,邑各五千户,位皆特进,赏赐第宅、奴卑、车马、兵弩、什物以巨万计,宠遇光于当世。
诸梁内外以亲疏并补郎、谒者。
棠官至大鸿胪,雍少府。
棠卒,子安国嗣,延光中为侍中,有罪免官,诸梁为郎吏者皆坐免。
商字伯夏,雍之子也。
少以外戚拜郎中,迁黄门侍郎。
永建元年,袭父封乘氏侯。
三年,顺帝选商女及妹入掖庭,迁侍中、屯骑校尉。
阳嘉元年,女立为皇后,妹为贵人,加商位特进,更增国土,赐安车驷马,其岁拜执金吾。
二年,封子冀为襄邑侯,商让不受。
三年,以商为大将军,固称疾不起。
四年,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诣阙受命。
明年,夫人阴氏薨,追号开封君,赠印绶。
商自以戚属居大位,每存谦柔,虚己进贤,辟汉阳巨览、上党陈龟为椽属。
李固、周举为从事中郎,于是京师翕然,称为良辅,帝委重焉。
每有饑馑,辄载租谷于城门,赈与贫餧,不宣己惠。
检御门族,未曾以权盛干法。
而性慎弱无威断,颇溺于内竖。
以小黄门曹节等用事于中,遂遣子冀、不疑与为交友,然宦者忌商宠任,反俗陷之。
永和四年,中常侍张逵、蘧政,内者令石光,尚方令傅福,冗从仆射杜永连谋,共谮商及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征诸王子,图议废立,请收商等案罪。
帝曰“大将军父子我所亲,腾、贲我所爱,必无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惧迫,遂出矫诏收缚腾、贲于省中。
帝闻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腾、贲释之,收逵等,悉伏诛。
辞所连染及在位大臣,商惧多侵枉,乃上疏曰“《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故赏不僭溢,刑不淫滥,五帝、三王所以同致康乂也。
窃闻考中常侍张逵等,辞语多所牵及。
大狱一起,无辜者众,死囚久系,纤微成大,非所以顺迎和气,平政成化也。
宜早讫竟,以止逮捕之烦”帝乃纳之,罪止坐者。
六年秋,商病笃,敕子冀等曰“吾以不德,享受多福。
生无以辅益朝廷,死必耗废帑臧,衣衾饭唅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
百僚劳扰,纷华道路,秖增尘垢,虽云礼制,亦有权时。
方今边境不宁,盗贼未息,岂宜重为国损。
气绝之后,载至冢舍,即时殡敛。
敛以时服,皆以故衣,无更裁制。
殡已开冢,冢开即葬。
祭食如存,无用三牲。
孝子善述父志,不宜违我言也”及薨,帝亲临丧,诸子欲从其诲,朝廷不听,赐以东园朱寿器、银镂、黄肠、玉匣、什物二十八种,钱二百万,布三千匹。
皇后钱五百万,布万匹。
及葬,赠轻车介士,赐谥忠侯。
中宫亲送,帝幸宣阳亭,瞻望车骑。
子冀嗣。
冀字伯卓。
为人鸢肩豺目,洞精目党眄,口吟舌言,裁能书计。
少为贵戚,逸游自恣。
性嗜酒,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又好臂鹰走狗,骋马斗鸡。
初为黄门侍郎,转侍中、虎贲中郎将,越骑、步兵校尉,执金吾。
永和元年,拜河南尹。
冀居职暴恣,多非法,父商所亲客洛阳令吕放,颇与商言及冀之短,商以让冀,冀即遣人于道刺杀放。
而恐商知之,乃推疑于放之怨仇,请以放弟禹为洛阳令,使捕之,尽灭其宗亲、宾客百馀人。
商薨未及葬,顺帝乃拜冀为大将军,弟侍中不疑为河南尹。
及帝崩,冲帝始在襁褓,太后临朝,诏冀与太傅赵峻、太尉李固参录尚书事。
冀虽辞不肯当,而侈暴滋甚。
冲帝又崩,冀立质帝。
帝少而聪慧,知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遂令左右进鸩加煮饼,帝即日崩。
复立桓帝,而枉害李固及前太尉杜乔,海内嗟惧,语在《李固传》。
建和元年,益封冀万三千户,增大将军府举高第茂才,官属倍于三公。
又封不疑为颍阳侯,不疑弟蒙西平侯,冀子胤襄邑侯,各万户。
和平元年,重增封冀万户,并前所袭合三万户。
弘农人宰宣素性佞邪,欲取媚于冀,乃上言大将军有周公之功,今既封诸子,则其妻宜为邑君。
诏遂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
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冀亦改易舆服之制,作平上軿车,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
寿性钳忌,能制御冀,冀甚宠惮之。
初,父商献美人友通期于顺帝,通期有微过,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还通期。
会商薨,冀行服,于城西私与之居。
寿伺冀出,多从仓头,篡取通期归,截发刮面,笞掠之,欲上书告其事。
冀大恐,顿首请于寿母,寿亦不得已而止。
冀犹复与私通,生子伯玉,匿不敢出。
寿寻知之,使子胤诛灭友氏,冀虑寿害伯玉,常置复壁中。
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
寿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事,因与私焉。
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
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谦让,而实崇孙氏宗亲。
冒名而为侍中、卿、校尉、郡守、长吏者十馀人,皆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资物少者至于死徙。
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因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臧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资财亿七千馀万。
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
吏人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
冀又遣客出塞,交通外国,广求异物。
因行道路,发取伎女御者,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欧击吏卒,所在怨毒。
冀乃大起第舍,而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
堂寝皆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
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
台阁周通,更相临望。
飞梁石蹬,陵跨水道。
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充积臧室。
远致汗血名马。
又广开园囿,采土筑山,十里九陂,以像二崤,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
冀、寿共乘辇车,张羽盖,饰以金银,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
或连继日夜,以骋娱恣。
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
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弘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达河、淇,包含山薮,远带丘荒,周旋封域,殆将千里。
又起菟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
移檄所在,调发生菟,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刑死。
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馀人。
冀二弟尝私遣人出猎上党,冀闻而捕其宾客,一时杀三十馀人,无生还者。
冀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
或取良人,悉为奴卑,至数千人,名曰“自卖人”。
元嘉元年,帝以冀有援立之功,欲崇殊典,乃大会公卿,共议其礼。
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敛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
悉以定陶、成阳馀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
赏赐金钱、奴婢、采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
以殊元勋。
每朝会,与三公绝席。
十日一人,平尚书事。
宣布天下,为万世法。
冀犹以所奏礼薄,意不悦。
专擅威柄,凶恣日积,机事大小,莫不咨决之。
宫卫近侍,并所亲树。
禁省起居,纤微必知。
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然后敢诣尚书。
下邳人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在县界,以情托树。
树对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诛。
明将军以椒房之重,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
宛为大都,土之渊薮,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冀嘿然不悦。
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由是深怨之。
树后为荆州刺史,临去辞冀,冀为设酒,因鸩之,树出,死车上。
又辽东太守侯猛,初拜不谒,冀托以它事,乃腰斩之。
时,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见冀凶纵,不胜其愤,乃诣阙上书曰:
臣闻仲尼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自伤卑贱,不能致也。
今陛下居得致之位,又有能致之资,而和气未应,贤愚失序者,势分权臣,上下壅隔之故也。
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
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悬车之礼,高枕颐神。
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
若不抑损权盛,将无以全其身矣。
左右闻臣言,将侧目切齿,臣特以童蒙见拔,故敢忘忌讳。
昔舜、禹相戒无若丹朱,周公戒成王无如殷王纣,愿除诽谤之罪,以开天下之口。
书得奏御,冀闻而密遣掩捕著。
著乃变易姓名,后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
冀廉问知其诈,阴求得,笞杀之,隐蔽其事。
学生桂阳刘常,当世名儒,素善于著,冀召补令史以辱之。
时,太原郝絜、胡武,皆危言高论,与著友善。
先是,絜等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冀追怒之,又疑为著党,敕中部官移檄捕前奏记者并杀之,遂诛武家,死者六十馀人。
絜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榇奏书冀门。
书入,仰药而死,家乃得全。
及冀诛,有诏以礼祀著等。
冀诸忍忌,皆此类也。
不疑好经书,善待士,冀阴疾之,因中常侍白帝,转为光禄勋,又讽众人共荐其子胤为河南尹。
胤一名胡狗,时年十六,容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焉。
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
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
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过谒不疑,冀讽州郡以它事陷之,皆髡笞徙朔方。
融自刺不诛,明遂死于路。
永兴二年,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胤子桃为城父侯。
冀一门前后七封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馀卿、将、尹、校五十七人。
在位二十馀年,究极满盛,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亲豫。
帝即不平之。
延熹元年,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灾异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闻之,讽洛阳令收考授,死于狱。
帝由此发怒。
初,掖庭人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
梁纪者,冀妻寿之舅也。
寿引进猛入掖庭,见幸,为贵人,冀因欲认猛为其女以自固,乃易猛姓为梁。
时猛姊婿邴尊为议郎,冀恐尊沮败宣意,乃结刺客于偃城,刺杀尊,而又欲杀宣。
宣家在延熹里,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使刺客登赦屋,欲入宣家。
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
宣驰入以白帝,帝大怒,遂与中常侍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五人成谋诛冀。
语在《宦者传》。
冀心疑超等,乃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
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
帝因是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
使黄门令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敛戟士,合千馀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
使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
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
悉收子河南尹胤、叔父屯骑校尉让,及亲从卫尉淑、越骑校尉忠、长水校尉戟等,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
不疑、蒙先卒。
其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尉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馀人,朝廷为空,惟尹勋、袁盱及廷尉邯郸义在焉。
是时事卒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
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馀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
散其苑囿,以业穷民。
录诛冀功者,封尚书令尹勋以下数十人。
论曰:顺帝之世,梁商称为贤辅,岂以其地居亢满,而能以愿谨自终者乎。
夫宰相运动枢极,感会天人,中于道则易以兴政,乖于务则难乎御物。
商协回天之势,属雕弱之期,而匡朝恤患,未闻上述,憔悴之音,载谣人口。
虽舆粟盈门,何救阻饑之厄。
永言终制,未解尸官之尤。
况乃倾侧孽臣,传宠凶嗣,以致破家伤国,而岂徒然哉。
赞曰:在河西佐汉,统亦定算。
褒亲幽愤,升高累叹。
商恨善柔。
冀遂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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