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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之蔡邕列传原文注释及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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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后汉书》之蔡邕列传【原文】蔡邕字伯喈,陈留圉①人也……等内容,载有多版本核对后的原文及后人的精彩译文……
《后汉书》之蔡邕列传原文注释及译文

《后汉书》之蔡邕列传

【原文】

蔡邕字伯喈,陈留圉①人也。六世祖勋②,好黄老,平帝时为郿③令。王莽初,授以厌戎连率④。勋对印绶仰天叹曰:“吾策名⑤汉室,死归其正。昔曾子不受季孙⑥之赐,况可事二姓哉?”遂携将家属,逃入深山,与鲍宣、卓茂等同不仕新室。父棱,亦有清白行,谥日贞定公⑦。

【注释】

①圉(yǔ):县名,故城在今河南杞县南。

②勋:《谢承书》曰:“勋字君严。”③郿(méi):县名,在今陕西眉县东。

④厌戎连率:王莽改陇西郡曰厌戎郡,守曰连率。

⑤策名:“策名委质”之省,指因仕宦而献身于朝廷之事。《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贰乃辟也。”杜预注:“名书于所臣之策。”⑥季孙:鲁国权臣,时鲁国军政权皆掌于季氏三家即孟孙、仲孙、季孙。

⑦“父棱”以下句:邕《祖携碑》云:“携字叔业,有周之胄。昔蔡叔没,成王命其子仲使践诸侯之位,以国氏姓,君其后也。君曾祖父勋,哀帝时以孝廉为长安邰长。及君之身,增修厥德,顺帝时以司空高弟迁新蔡长,年七十九卒。长子棱,字伯直,处俗孤党,不协于时,垂翼华发,人爵不升,年五十三卒。”

【译文】

蔡邕字伯喈,陈留郡圉县人。他的六世祖蔡勋,爱好黄老学术,汉平帝时任他为郿县的县令。王莽初年,被任命为厌戎郡连率(即陇西郡太守)。蔡勋面对着印绶仰天长叹说:“我本来在汉朝为官,死了也不能失去正道。往昔的时候曾子不接受季孙氏的赏赐,何况是侍奉异姓朝廷呢?”于是就携带着家属,逃进深山,和鲍宣、卓茂等人一样不在新朝为官。父亲蔡棱,也有清白的操行,谥号为贞定公。

【原文】

邕性笃孝,母常滞病三年①,邕自非②寒暑节变,未尝解襟带,不寝寐者七旬。母卒,庐③于冢侧,动静以礼。有菟驯扰其室傍,又木生连理④,远近奇之,多往观焉。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⑤高其义。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⑥音律。

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⑦,闻邕善鼓琴,遂白天子,敕陈留太守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⑧,称疾而归。闲居玩⑨古,不交当世。感东方(朔)《答客难》及杨雄、班固、崔驷之徒设疑以自通⑩,乃斟酌群言,韪其是而矫其非,作《释诲》以戒厉云尔。

【注释】

①笃(dǔ):《尔雅·释诂》:“笃,厚也。”常:恒也;或通“尝”(曾经)。滞病:久病。

②自非:假如不是。

③庐:搭建庐舍,草舍。

④菟:同“兔”。驯扰:顺服,驯伏。木生连理:不同根的树,其上部枝干连生在一起,旧时视为祥瑞。

⑤乡党:古代500家为党,12500家为乡,合而称乡党,指乡亲,同乡之人。

⑥妙操:擅长。

⑦中常侍:秦始置,东汉时由宦官担任,掌管文书和传达诏令,权力极大。擅恣:放纵,不受约束。

⑧偃师:县名,在今河南偃师。

⑨玩:玩赏,摩玩。

⑩设疑以自通:犹自问自答。设疑:犹设问。杨雄、班固、崔驷之徒:杨雄作《解嘲》,班固作《答宾戏》,崔驷作《达旨》。

韪(wěi):亦是也。

戒厉:告诫,勉励。

【译文】

蔡邕生性极为孝顺,母亲久病在床三年,蔡邕假如不是因为夏冬节令变换,一直连衣襟和腰带也不曾松解一下,七十多天也没有躺下睡过觉。母亲去世后,就在坟墓旁搭建草舍住下,或动或静都严格按照礼法。草舍旁边出现温驯的兔子,又有不同根的树枝干连生在一起,远近的人们感到新奇,很多人都前来观看。他和叔父堂弟住在一起,三代之间都没有分家剖产,乡亲们都很敬重这种义举。他年轻时就博学多才,尊奉太傅胡广为师。喜好辞章、数术和天文,并擅长弹奏美妙的音乐。

桓帝的时候,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专断政权、为所欲为,听说蔡邕善于弹琴,于是奏请皇帝,命令陈留太守督促蔡邕并遣送他进京。蔡邕迫不得已,走到偃师县的时候,便推托自己有病又回到了家中。他闲居在家摩玩古物,不和世人交往。有感于东方朔的《答客难》以及杨雄、班固、崔驷这一类人在文章中的自问自答,以及思考文中不同人物的言论,肯定其中正确的立场并纠正其错误的观点,著述《释诲》一文来告诫和勉励自己。

【原文】

有务世公子诲于华颠胡老①曰:“盖闻圣人之大宝曰位,故以仁守位,以财聚人②。然则有位斯贵,有财斯富③,行义达道,士之司也。故伊挚有负鼎之衒④,仲尼设执鞭之言,宁子有清商⑤之歌,百里有豢牛之事。夫如是,则圣哲之通趣,古人之明志也⑥。夫子生清穆之世,禀醇和之灵⑦,覃思典籍,韫椟⑧六经,安贫乐贱,与世无营⑨,沈精重渊,抗志高冥⑩,包括无外,综析无形,其已久矣。曾不能拔萃出群,扬芳飞文,登天庭,序彝伦,埽六合之秽慝,清宇宙之埃尘,连光芒于白日,属炎气于景云。时逝岁暮,默而无闻。小子惑焉,是以有云。方今圣上宽明,辅弼贤知,崇英逸伟,不坠于地,德弘者建宰相而裂土,才羡者荷荣禄而蒙赐。盍亦回涂要至,倪仰取容,辑当世之利,定不拔之功,荣家宗于此时,遗不灭之令踪?夫独未之思邪,何为守彼而不通此?”

【注释】

①务世:致力于世事。胡老:又作“胡耈”,资深望重之人。

②“盖闻”等三句:《易·系辞下》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也。”位:《说文解字》段注:“凡人所处皆曰位。”③然则:那么。斯:则,就。

④衒(xuàn):沿街叫卖,自我求取。

⑤清商:商声,古代五音之一,古谓其调凄清悲凉,故称。

⑥通趣:传达旨趣。明志:表明心志。

⑦夫子:谓“胡老”。清穆:清明和静。醇和:纯正平和。

⑧韫(yùn)椟:藏于柜中,泛指珍藏、收藏。

⑨无营:无所经营,指争利之类。

⑩沈精重渊:沉抑精粹的才华和渊博的学识。沈:同“沉”。重:深也。抗志:高尚其志。

无外:犹无穷,无所不包。综析:推导演绎。无形:幽微。

拔萃出群:同“出类拔萃”。《孟子》:“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扬芳:传播芳香,喻传播美名。飞文:挥笔成文,展示才华。

天庭:朝廷。序:排列,犹整顿。彝伦:常理,指伦常,这里指朝纲。

埽:即“扫”。六合:天地四方。秽慝:污浊,邪恶。埃尘:喻庸俗肮脏(之物)。

连:犹融汇。属:《段注说文》:“凡异而同者曰属。”《广韵》:“聚也,会也。”景云:祥瑞之云。《瑞应图》曰“景云者太平之应也,一曰庆云”也。

宽明:宽厚贤明,宽大清明。辅弼:辅弼之臣。贤知:贤良明智。

崇英逸伟:高贵之英杰、超凡之大才。不坠于地:犹不使堕落。

羡:本或作“美”。裂土:分封土地。

盍:何不。回涂:“回,曲也。言履直道,则不能有所至也。”要:通“徼”(jiǎo),探求,求取。倪仰:低头抬头,应付周旋。倪,同“俯”。取容:取悦于人。

辑:会聚。不拔:不可动摇。

【译文】

有位心怀世事的公子向白发望重的元老请教说:“听说圣人的极珍宝物叫做‘名位’,所以要用仁德来持守这一名位,要用财物来聚揽人心。既然这样,那么有了名位就会获得尊贵,拥有财物就能成就大业,所以施行仁义及达圣人所追求的大道,这便是士人的职责了。所以便出现了伊挚(伊尹)背负着烹鼎炫耀自荐,孔子拟设过以充当执鞭的随从来求取富贵之类的话,宁戚唱着凄清悲凉的商旅之歌,百里奚为求见秦穆公而卑身去喂牛之类的事情。以上这些,就是圣贤哲人所传达的旨趣,古代仁人所表明的心志啊。而先生生活在和静清明的时代,又具备纯正平和的资质,深思古代典籍,胸中饱富《六经》,却甘于贫穷、安于卑贱,不与世人相计较;有着沉抑精粹的才华、沉沦渊博的学识,将高尚的志向投向了世情之外,胸中囊括天地及人事,推导演绎玄理,肯定已经很久了。而竟然不能优异于众人,传播芳香的美名、展示闪耀的才华,登上朝堂,整顿朝纲,清除人间的污浊和邪恶,扫去宇宙的庸俗和肮脏,使大地的光芒融汇于太阳,使炎炎的暑气汇聚成天上的瑞霭。然而时光流逝年岁已老,仍然默默无闻。我感到迷惑不解,因此才说出了这些话。当今皇帝宽厚圣明,辅弼大臣贤良明智,使高贵的英杰和超凡的大才,不会堕落到尘土之中,德行盛大之人授予宰相并分封土地,才智超凡之人享受荣禄并蒙受恩赐。为什么不选择变通之路来求取追寻的目标,迎合世俗、取悦众人,汇聚当世的荣利,建立稳固的功勋,从而趁此时机荣家耀祖,留下不灭的美名呢?这些难道都没有想到吗?为什么僵守着那些贫贱而不明白这些荣禄呢?”

【原文】

胡老慠然①而笑曰:“若公子,所谓睹暖昧之利,而忘昭晢之害;专必成之功,而忽蹉跌之败者已②。”公子谡尔敛袂而兴曰:“胡为其然也?”胡老曰:“居,吾将释汝③。昔自太极,君臣始基,有羲皇之洪宁,唐虞之至时④。三代之隆,亦有缉熙,五伯扶微⑤,勤而抚之。于斯已降,天网纵,人纮驰,王涂坏,太极陁⑥,君臣土崩,上下瓦解。于是智者骋诈,辩者驰说⑦,武夫奋略,战士讲锐。电骇风驰,雾散云披⑧,变诈乖诡,以合时宜。或画一策而绾万金,或谈崇朝而锡瑞珪⑨。连衡者六印磊落,合从者骈组流离。隆贵翕习⑩,积富无崖,据巧蹈机,以忘其危。夫华离蒂而萎,条去干而枯,女冶容而淫,士背道而辜。人毁其满,神疾其邪,利端始萌,害渐亦牙。速速方毂,夭夭是加,欲丰其屋,乃蔀其家。是故天地否闭,圣哲潜形,石门守晨,沮、溺耦耕,颜歜抱璞,蘧瑗保生,齐人归乐,孔子斯征,雍渠骖乘,逝而遗轻。夫岂傲主而背国乎?道不可以倾也。”

【注释】

①慠(ào)然:高傲不屈的样子。慠,古同“傲”。

②蹉跌(cuōdiē):失足跌倒。败:毁也。

③居:犹坐也。吾将释汝:我正要给你解释。

④羲皇:即伏羲氏,传其时之民皆恬静闲适。洪宁:大安,长治久安。洪:大也。唐虞:唐尧虞舜的并称,指尧与舜的时代,古以为太平盛世。至时:最完美的时代。

⑤五伯:春秋五霸,是指春秋时期相继称霸的五个诸侯。一说为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也有一说为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扶微:扶持衰微(之周朝)。

⑥王涂:犹王道,即君主以仁义治天下、以德政安抚臣民的统治方法,常与“霸道”相对。陁(tuó):古同“弛”,不平。贾逵注《国语》曰:“小崩曰陁。”⑦骋:施展。驰:传播。

⑧电骇:喻迅猛。风驰:称迅疾。雾散云披:雾气弥漫、乌云分披。

⑨绾(wǎn):盘绕,系结。崇朝:终朝,从天亮到早饭时,喻时间短暂。崇:通“终”。锡:通“赐”,给予,赐给。瑞珪:古代天子赐给诸侯作为凭信的圭玉。

⑩隆贵:尊贵。翕习:犹翕然,忽然。

华:同“花”。蒂:花或瓜果跟枝茎相连的部分。

毁:诋毁。满:指饱胀之名利。疾:痛恨。

方毂(ɡū):犹并驾,两车并行。

天地否(pǐ)闭:《易·文言》曰:“天地闭,贤人隐。”否:闭塞不通。潜形:隐藏形迹。

【译文】

白发元老高傲地笑着说:“像公子这样,所谓只看到含糊不明的福利,而忘记了清楚明显的祸害;只专心肯定达成的事功,而轻忽可能失足跌倒的毁败啊。”公子肃敬凝神、整敛衣襟站起身来说:“为什么这样说呢?”白发元老说:“请坐下,我正要向你解释。往昔天地之始,君臣之分刚刚创建,曾出现过伏羲氏的长治久安,唐尧虞舜的完美时期。夏商周三代的兴盛,也继续呈现光明盛世,春秋五霸扶持衰微的周朝,他们仍勤勉地维持着。从那以后,法网废弃,道德松散,王道破坏,万物终始的规律出现崩溃,君臣关系与朝廷上下秩序土崩瓦解。于是智慧之人施展权诈之术,能言善辩者传播自己的学说,勇武之人发挥强取的本领,作战之人谋求勇猛的能事。凡此种种,像闪电般迅猛、像狂风般迅疾,像雾气般弥漫、像乌云般分披,变幻多端,充满欺诈、奸滑和怪诞,以适应时势。有人因为谋划一条妙策而身缠万金,有人因为一朝的游说便得到受赐的瑞珪。主张连横之人同时佩六国官印显赫而壮大,主张合纵之人也腰前并挂印绶光泽而生辉。猛然之间获得了尊贵,聚集的财富无法记数,凭借巧诈利用时机,而将种种危险统统忘却。鲜花脱离花蒂就会萎绝,绿枝离开树干就会枯死,女子打扮得妖媚就会放纵,士人背弃了圣道必然获罪。人们毁诋他们膨胀的名利,神明也痛恨他们邪恶的行径,福利的端绪刚刚显露,祸害的迹象便已萌生。就如同鄙陋的小人将两车并行炫耀,而杀身之祸就已经临头了。再如想将房子增大,却将居室弄得极其昏暗。所以天地之间闭塞不通,圣人贤哲都隐藏形迹。石门的守晨人看守城门,长沮、桀溺二人一同耕种,颜歜坚守璞玉的本色,蘧伯玉保全自身的性命,齐人馈赠歌女,孔子便离开鲁国,雍渠陪侍灵公同乘一车,孔子离开卫国,就像弃置了细微的东西。这些人哪里是傲视君主而背弃国家呢?心中的大道是不能倾塌的啊。”

【原文】

“且我闻之,日南至则黄钟应,融风动而鱼上冰,蕤宾统则微阴萌,蒹葭苍而白露凝①。寒暑相推,阴阳代兴②,运极则化,理乱③相承。今大汉绍陶唐之洪烈,荡四海之残灾④,隆隐天之高,拆絙地之基⑤。皇道惟融,帝猷显军⑥,汦汦庶类,含甘吮滋⑦。检六合之群品,济之乎雍熙⑧,群僚恭己于职司,圣主垂拱乎两楹⑨。君臣穆穆⑩,守之以平,济济多士,端委缙綎,鸿渐盈阶,振鹭充庭。譬犹钟山之玉,泗滨之石,累珪璧不为之盈,(探)[采]浮磬不为之索。曩者,洪源辟而四隩集,武功定而干戈戢,猃狁攘而吉甫宴,城濮捷而晋凯入。”“故当其有事也,则蓑笠并载,擐甲扬锋,不给于务;当其无事也,则舒绅缓佩,鸣玉以步,绰有余裕。”

【注释】

①融风:指东北风。蕤(ruí)宾:乐律十二律之第七律。律分阴阳,奇数六为阳律,名曰六律;余则为阴律,名曰六吕,合称律吕。微阴:谓阴气初生。苍:即“苍苍”,茂盛、众多的样子。

②推:推移,按顺序更换。代兴:谓更迭兴起或盛行。

③理乱:治和乱。

④陶唐:远古部落名,唐尧治地,位于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尧乃其领袖。洪烈:伟大的功业。残:指凶暴的人。

⑤隆:假借为“降”(下,落)。隐天:宏大之上天。拆:同“坼”(裂开)。絙地:遍地。絙:与“亘”同。

⑥皇道、帝猷:帝王治国的法则,犹大道。军:同“丕”。

⑦汦汦(zhǐ):齐貌。庶类:万物,万类。甘:美味的食品。滋:味美。

⑧检:拣选,挑出。雍熙:谓和乐升平。

⑨恭己:谓恭谨以律己。垂拱:垂衣拱手,谓不劳神。两楹:房屋正厅当中的两根柱子。两楹之间是房屋正中所在,为举行重大仪式和重要活动的地方,代指殿堂。

⑩穆穆:仪容、言语美好;行止端庄恭敬。

济济多士:谓国家贤士众多。《诗经·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端委缙綎(tǐnɡ):“端委,礼衣也。《左传》曰:‘太伯端委以持周礼。’《说文》曰:‘缙,赤白色也。’綎,系绶也。”鸿渐盈阶:犹如圣贤之高致,超然于进退之外。一羽鸿毛,虽非国栋,然其羽可为世表楷模。振鹭:喻在朝操行纯洁之贤人。

珪(ɡuī)璧:古代祭祀朝聘等所用的玉器。浮磬:水边能制磬的石头。

曩(nǎnɡ)者:从前。

洪源:大水(源头)。四隩(ào):四方的边远地区。隩:古同“墺”,可定居的地方。武功:军功,指武力。戢(jí):收藏(兵器),指停止战争。

凯入:演奏胜利的乐曲。

“蓑笠并载”三句:“《诗·小雅》曰:‘荷蓑荷笠。’毛苌注云:‘荷,揭也。蓑所以备雨。笠所以御暑。’擐(huàn),贯也。”鸣玉:古人在腰间佩带玉饰,行走时使之相击发声。绰有余裕:形容举止舒缓从容。

【译文】

“而且我也听说过,时间到了冬至日正好和黄钟之律相应,东北风吹起时鱼类就会跳到融冰之上,到了五月初生的阴气便开始萌动,芦苇茂盛的时候露水便开始结霜。寒暑循环更替,阴阳交互盛行,行到尽头就会变化,乱世治道相接。现如今大汉朝继承陶唐帝尧伟大的功业,扫清天下祸害,宏恩超出高远的上天,圣德重于连绵的大地。圣王治国的大道在于上下融洽,帝王治世的法则在于显扬伟大,使天下所有的民众,都享受着甘美的恩惠。挑选天下各类英才,成就和乐升平的盛世,群臣在职责之内恭谨律己,圣君于殿堂之上垂衣拱手。君臣行止端庄,共同持守这太平的盛世,贤士众多,身穿着整齐的礼服、佩戴着红白的绶带,进取仕途的君子站满了丹墀,操行纯洁的贤人充满了朝堂。就像钟山之上无穷的美玉,泗水之滨无数的美石,增添珪璧之类的美玉既不为多,采出浮磬之类的美石也不显少。从前,大禹时开辟了洪水的通道于是四方的居地获得了安定,武王时平定了祸乱于是战事止息,猃狁被驱逐后尹吉甫受到天子宴饮的礼遇,城濮之战后晋人高奏胜曲回到自己的乡邦。”“所以国家有战事的时候,即使穿着防雨的蓑衣、带着防暑的斗笠,身披坚固的铠甲、挥动锋利的武器,仍然不能满足于军务的需要;国家平安无事的时候,即使解开衣外的大带、松开佩戴的玉饰,走起路来也会铿锵悦耳,言行举止显得舒缓从容。”

【原文】

“夫世臣、门子,暬御之族①,天隆其祜,主丰其禄。抱膺②从容,爵位自从,摄须理髯,余官委贵。其取进也,顺倾转圆③,不足以喻其便;逡巡放屣,不足以况其易。夫[夫]有逸群之才,人人有优赡④之智。童子不问疑于老成,瞳蒙不稽谋于先生。心恬澹于守高,意无为于持盈⑤。粲乎煌煌,莫非华荣。明哲泊焉,不失所宁⑥。狂淫振荡,乃乱其情。贪夫殉财,夸者死权⑦。瞻仰此事,体躁心烦。闇谦盈之敕⑧,迷损益之数。骋驽骀于修路,慕骐骥而增驱,卑俯乎外戚之门,乞助乎近贵之誉⑨。荣显未副,从而颠踣,下获熏胥⑩之辜,高受灭家之诛。前车已覆,袭轨而骛,曾不鉴祸,以知畏惧。予惟悼哉,害其若是!天高地厚,跼而蹐之。怨岂在明,患生不思。战战兢兢,必慎厥尤。”

【注释】

①世臣:历代有功勋的旧臣。门子:指官宦之家有世袭资格的嫡子。暬(xiè):日狎习相嫂也(《段注说文》),近也。《诗·小雅》曰:“曾我暬御。”毛苌注云:“替御,侍御也。”②抱膺(yīnɡ):怀抱,心胸。抱:怀,胸怀。

③取进:谋取晋升。顺倾转圆:顺着斜面转动圆的物体,喻非常便利。

④优赡:渊博丰富。

⑤恬澹:清静淡泊。无为:谓顺应自然,不求有所作为。持盈:谓处极盛时。“《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河上公注云:‘持满必倾,不如止也。’”⑥明哲:指明智睿哲的人。泊:犹静也。宁:安也。

⑦“贪夫殉财”两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兮,品庶冯生。”殉:指为某目的而献身。夸者死权:言夸华者必死于权势也。

⑧谦盈之敕:《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⑨乞助:求援。近贵:帝王近臣。誉:声誉。

⑩熏胥:谓株连坐罪。“《诗·小雅》曰:‘若此无罪,勋胥以痛。’勋,帅也。胥,相也。痛,病也。”言此无罪之人,而使有罪者相帅而病之,是其大甚。

知畏惧:谓知畏惧而止。

跼(jú)而蹐(jí)之:谨慎小心,颇为恐惧的样子。

【译文】

“那些世代有功的旧臣、嫡子,都是侍奉君王之类的亲近,上天增赐他们的大福,君主扩大他们的利禄。他们的胸襟悠闲而镇定,他们的爵位自然而享有,手捻须髯而舒缓闲逸,即使副职也委以重任。谋取晋升的势头,有如顺着斜坡转动圆物,也不足以形容谋取的便捷;又如刹那之间迈开脚步,还不足以形容晋升的容易。个个拥有出众超群的才能,人人具备渊博丰富的智慧。即使是他们的侍童也不必向阅历练达的老人请教疑难,身边的愚仆也不必向文书征询意见。持守高节,他们的心境清静而淡泊,处于极盛的时候他们的内心适顺而自然。人生最辉煌灿烂的事情,无非在炫耀富贵和荣华。明智睿哲之人内心平静,保持心神的安定。狂妄骄纵失去自制,就会惑乱自身的性情。贪图财货之人为财赔命,浮夸虚名之人为权而死。细观这种种情由,都在于禀性的急躁、内心的烦乱,并且不明白欠缺和漫溢的教训,迷糊于或损或益的运数。于是就像驱使着劣马踏上远程,因为企羡于骏马而拼命地驱赶。这些人徘徊在外戚的门前卑躬屈膝,借重于近臣的声誉乞求推荐。荣华和显贵还没有攀得,随后便出现跌落和仆倒;罪轻者遭到株连论罪,罪重者招致灭门之祸。前面车辆已经遭遇挫折掀翻在地,后面车辆仍然沿袭旧路继续,竟然也不吸取教训,从而知道畏惧。对此我只感到哀伤,怎么到达这种地步啊!即使上天高远而大地也如此深厚,也不能不蜷身微步、警惧敬畏。埋怨哪里在于明白与否呢,祸患产生于不能深思。一定要小心谨慎,必须慎之又慎啊。”

【原文】

“且用之则行,圣训也;舍之则藏,至顺也①。夫九河盈溢,非一凷所防;带甲百万,非一勇所抗。今子责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尧、汤乎②?惧烟炎之毁熸,何光芒之敢扬哉!且夫地将震而枢星直,井无景则日阴食,元首宽则望舒朓,侯王肃则月侧匿。是以君子推微达著,寻端见绪③,履霜知冰,践露知暑。时行则行,时止则止④,消息盈冲,取诸天纪。利用遭泰,可与处否⑤,乐天知命,持神任己。群车方奔⑥乎险路,安能与之齐轨?思危难而自豫,故在贱而不耻。方将骋驰乎典籍之崇涂,休息乎仁义之渊薮⑦,盘旋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与为友。舒之足以光四表⑧,收之则莫能知其所有。若乃丁千载之运,应神灵之符,闿阊阖,乘天衢,拥华盖而奉皇枢⑨,纳玄策于圣德,宣太平于中区。计合谋从,己之图也:勋绩不立⑩,予之辜也。龟凤山翳,雾露不除,踊跃草莱,只见其愚。不我知者,将谓之迂。修业思真,弃此焉如?静以俟命,不斁不渝。‘百岁之后,归乎其居。’幸其获称,天所诱也。罕漫而已,非己咎也。昔伯翳综声于鸟语,葛卢辩音丁鸣牛,董父受氏于豢龙,奚仲供德于衡辀,倕氏兴政于巧工,造父登御于骅骝,非子享土于善圉,狼瞫取右于禽囚,弓父毕精于筋角,佽非明勇于赴流,寿王创基于格五,东方要幸于谈优,上官效力于执盖,弘羊据相于运筹。仆不能参迹于若人,故抱璞而优游。”

【注释】

①且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孔子曰:“用则行,舍则藏。”故言圣训也。顺:通“训”,教诲。

②责:求。匹夫:谓无勇谋之人或平民。庸:岂。水旱而累尧、汤:晁错《论贵粟疏》有“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之语。累:拖累,使受害。

③推微达著:推究事情的苗头而通达它显露时的情状。微:隐约。著:明显。绪:指另一端或残余。

④“时行则行”两句:《艮卦》曰:“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彖》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正道不可常用,必施于不可以行,适于其时,道乃光明也。)”⑤利用:利以。泰、否:畅通与阻塞,为《周易》中两卦名。

⑥方奔:犹齐轨,并驾。

⑦方将:正要。骋驰:疾进,追逐。崇涂:崇高大道。渊薮(sǒu):人或事物集中的地方。“《前书》司马相如曰:‘游于六艺之园,驰骛乎仁义之涂。’班固曰‘肴覆仁义之林薮’也。”渊:深水,鱼住的地方。薮:水边的草地,兽住的地方。

⑧舒:谓展示才抱。光:广。四表:指四方极远之地,亦泛指天下。

⑨闿:开门。阊阖(chānɡhé):传说中的天门。皇枢:即天枢,北斗第一星,古以为君象,因借指皇帝。

⑩计合谋从:谓计谋合乎君上之意而被采纳。勋绩:功勋,功绩。

将:必,必定。迂:曲也。

俟命:等候时运。渝:变也。

“幸其获称”两句:“谓小人妄得称举者,天之所诱,后必遇害也。”昔伯翳综声于鸟语:“伯翳即秦之先伯益也,能与鸟语。见《史记》。综,精通。葛卢:东夷介国之君也。介葛卢聘于鲁,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问之,如其言。”登御:指善于驾车而举用。《穆天子传》载,西周驭车术最高为造父,为周穆王车夫。骅骝:骏马名。

弓父毕精于筋角:《阙子》曰:“宋景公使弓工为弓,九年,来见公。公曰:‘为弓亦彁矣。’对曰:‘臣精尽于弓矣。’献弓而归,三日而死。公张弓东向而射,矢瑜西霜之山,集彭城之东,其余力逸劲,饮羽于石梁。”上官效力于执盖:《汉书》载,上官桀,武帝时为期门郎,从上甘泉,大风,车不得行,解盖授桀,虽风,盖常属车。

【译文】

“而且,‘重用我那么就推行仁政’,这是孔圣人的训诫;‘不用我那么就韬光养晦’,也是他的至理教诲。黄河九道泛滥成灾,并非一块土块所能堵塞的;百万大军身着甲胄,也非一介勇夫所能抵抗的。现在您要求一个无勇谋的人去澄清宇宙,如同怎么可以用水旱灾害去罪累唐尧、商汤呢?担心微弱的火苗会熄灭,哪里还敢去大放光芒呢?至于说地震即将发生天枢星逃逸旧位,井中没有日影的时候表明日食已经发生,君主心情宽畅时月亮在月末出现在西天,诸侯感到急躁时月亮在月初出现在东边。因此君子推究事物的苗头而通达它显露时的情状,看到开端就能够知晓它发展的脉络,踏着秋霜就知严冬即将来临,趟着露水就知酷暑就要到来。时机允许行动就行动,时运要求止息就止息,盛衰变化或出处进退,都取决于上天的纪纲。遇到通泰就应该尽情发展,遇到阻塞就应该考虑收敛隐藏;安于上天的安排而知道自己的处境,遵守神灵的意志并承担自己的职责。前面车辆在险路上一齐奔驰,怎么能追逐和他们并驾齐驱?考虑到危难而让自己安乐起来,所以身处贱位而并不感到耻辱。正要尽情骋驰于典籍的大道上,游息于仁义荟萃的林海,流连忘返于周公、孔子的庭院,揖拜儒、墨两家并与他们为友。旋展才能足可以遍及天下,收敛韬略谁也不知胸藏何物。如果遇上千载难逢的好时运,便应了神灵的符瑞,打开阊阖天门,登上上天大道,簇拥着华盖并侍奉着帝王,向圣明仁德的君王进献神妙莫测的计策,并将重建太平盛世的意旨传达到人间。计谋合乎君王之意而被采纳,这是我所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功勋如果不能建立,这就是我的罪过了。龟、凤一样的贤人如果仍然隐居在深山,如雾露般的小人没有被清除,那么折腾在荒芜之地的贤人,只能忍受那些雾露小人的愚弄了。不了解我的人,将责备我迂腐。钻研学问并思菜真人,舍弃这些还能怎样呢?静静地等侯着时运的到来,不厌倦也不改自己的初衷。正如《诗经》里所说:‘我在百年以后,也葬入你的坟墓。’小人侥幸获得称誉,那是上天在诱导呢。我是无所知闻罢了,这不是我的过错啊。往昔,伯翳精通禽鸟鸣的声音,葛卢能分辩牛叫的声音,董父因为养龙而受赐获得姓氏,奚仲因为制造车辆而担任车正,倕氏由于工艺精巧被推为乐器官,造父因为善于驾马而为帝王驾车,非子因为善于养马受封而享有土地,狼瞫因为勇斩故囚获得护卫之职,弓父殚精竭虑制造出精良射弓,佽非入江斩杀蛟龙而显示勇猛,寿王因精于格五棋而得了进身之本,东方朔因为说笑谐谑而求得皇帝的恩宠,上官桀因支撑车盖得力而封官,桑弘羊因精于计算而位居丞相。在下因难以步这些能人的后尘,所以便怀抱璞玉而悠闲自得了。”

【原文】

于是公子仰首降阶,忸怩而避①。胡老乃扬衡含笑,援琴而歌②。歌曰:“练余心兮浸太清③,涤秽浊兮存正灵。和液畅兮神气宁④,情志泊兮心亭亭,嗜欲息兮无由生。踔宇宙而遗俗兮,眇翩翩而独征⑤。”

【注释】

①仰首、降阶:皆示敬意。降阶:古代宾主相见,以西为尊。主人迎客在东阶,客人登从西阶。客如表示谦逊,则登主人之阶,为“降阶”,也称“降”等。或,走下台阶,以示恭敬。忸怩:心惭也。

②衡:眉目之间也。援琴:持琴,弹琴。

③练:洗涤。太清:谓天也,古人认为天由清而轻的气所构成,故称。

④和液:谓和气灵液也,指人体中的元气和津液(道教以为唾液可以灌溉脏腑,润泽肢体,故称)。神气:神妙灵异之气,指道家所谓存养于人体内的精纯元气。

⑤踔(chuō):逾越,走过。遗俗:抛弃流俗,超脱世俗。眇:通“渺”,高远,久远。翩翩:飞,行轻快貌。

【译文】

于是公子抬起头来走下台阶,惭愧地避让在一旁。元老这时舒展眉目、脸上含笑,弹琴而唱。唱道:“洗刷我的心胸啊浸润这宇宙,涤荡污浊肮脏啊保存这纯正的魂灵。元气和津液顺畅啊元气获得安宁,情感和志趣淡泊啊这内在的心神高远而清澄,享受的欲望止息啊各种贪图的欲念不复产生。超越这天地万物而抛弃种种的流俗啊,轻快地飞向那浩渺而独自踏上那征程。”

【原文】

建宁三年①,辟司徒桥玄府,玄甚敬待之。出补河平②长。召拜郎中,校书东观③。迁议郎。邕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谬④,俗儒穿凿,疑误后学⑤,熹平四年⑥,乃与五官中郎将堂溪典⑦、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碑、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奏求正定⑧六经文字。灵帝许之,邕乃自书(册)[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⑨门外。于是后儒晚学,咸取正⑩焉。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

【注释】

①建宁三年:公元170年。

②河平:《集解》引钱大昕说,谓《郡国志》无县。又引沉钦韩说,谓“河平”盖“平阿”之误。平阿:县名,在今江苏高邮县。

③东观:东汉洛阳南宫内观名,章和二帝时为皇宫藏书之府,又称国吏修撰之所。

④谬:错讹。

⑤穿凿:犹牵强附会,将无关之事硬扯在一起牵强解释。疑误:迷惑贻误。后学:后世读书人。

⑥熹平四年:公元175年。

⑦堂溪典:(季贤注)“堂溪,姓也。先贤行状曰:‘典字子度,颍川人,为西鄂长。’”⑧正定:校订改正。

⑨太学:“《洛阳记》曰:“太学在洛城南开阳门外,讲堂长十丈,广二丈。堂前石经四部。本碑凡四十六枚,西行,《尚书》《周易》《公羊传》十六碑存,十二碑毁。南行,《礼记》十五碑悉崩坏。东行,《论语》三碑。二碑毁。《礼记》碑上有谏议大夫马日碑、议郎蔡邕名。”⑩取正:用做典范。

观视:犹观瞻。摹写:照原作誊写或临摹。

车乘:乘坐之车。两:同“辆”。街陌:街道,街巷。

【译文】

建宁三年,蔡邕破任召到司徒侨玄府,桥玄对他很敬重。后来出府外补为河平(平阿)县县长。又破征召担任郎中,在东观校勘图书。后来又晋升为议郎。蔡邕因为经籍距离圣人的年代久远,文字有很多都有错讹,而浅陋的儒士牵强附会,迷惑贻误后世的读书人,在熹平四年,便和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碑、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人,奏请校订并改正《六经》中的错讹文字。灵帝批准这项请求,蔡邕于是亲自用朱砂将经文书写在石碑上,让石工雕刻好树立在太学门外。这时后辈的儒者和学生,都将碑刻上的经文用做典范。在石碑刚刚树起的时候,前来观瞻和临摹的人,所乘坐的车子每天有一千多辆,塞满了周围的大街小巷。

【原文】

初,帝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①。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②,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③,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下④,憙陈方俗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⑤。又市贾小民,为宣陵孝子者⑥,复数十人,悉除为郎中、太子舍人⑦。时频有雷霆疾风,伤树拔木,地震、陨雹、蝗虫之害。又鲜卑⑧犯境,役赋及民。六年七月,制书引咎⑨,诰群臣各陈政要所当施行⑩。邕上封事曰:

【注释】

①引:延请。诸生:众儒生。文赋:文章辞赋。

②尺牍(dú):最早为文体名,后为书信通称,亦指文辞。鸟篆:篆体古文字,形如鸟的爪迹,故称。

③侍中祭酒:侍中,皇帝近臣,掌备顾问,拾遗补缺,赞导陪乘、出而负玺至照料日常等。祭酒:古代飨宴时酹酒祭神的长者,汉魏以后官名,汉代有博士祭酒,更始立侍中祭酒,东汉袭其旧制。

④无行:没有善行,品行不端。趣势:趋附权势。待制:等待诏书任命。

⑤憙:古同“喜”。方俗闾里小事:地方风俗和市井里巷琐碎小事。不次:不依寻常次序,犹言超擢,破格。

⑥市贾小民:犹市井里之小人。宣陵孝子:指抛家舍室为宣陵守孝之人,宣陵为桓帝陵地。

⑦太子舍人:《周礼·地官·舍人》:“舍人掌平宫中之政,分其财守,以法掌其出入者也。”为太子属官。

⑧鲜卑:《后汉书》曰:“鲜卑,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西汉时因匈奴强盛阻隔于辽东塞外。东汉初匈奴转衰后鲜卑族渐居漠北。

⑨制书:古代皇帝命令的一种。引咎:归过失于自己。

⑩诰:上告下曰诰,告诫、劝勉。政要:施政的要领。

封事:密封的奏章。古时臣下上书奏事,防有泄漏,用皂囊封缄,故称。

【译文】

起初,皇帝(灵帝)好学,自己著述《皇羲篇》五十章,并由此邀请众儒生中善于创作文章和辞赋的人。本来颇有些出于研究经学而招集的意思,后来那些擅长书信文辞和善写古篆的人,都加以招纳,于是所招纳的有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等人,又招揽很多品行不端、趋附权势之类的人,一并集中在鸿都门下。这些人喜欢向皇帝陈说些地方风俗和市井里巷的琐碎小事,皇帝非常喜欢这些,都将这些人予以破格提拔。同时市井里的小人,也就是替桓帝的宣陵守护的人,又有数十人,都升为郎中、太子舍人。当时频频发生电击雷劈、烈风猛刮,折断树干、拔起树根等异常天象,又连连爆发地震、冰雹、蝗虫等自然灾害。此外鲜卑人不断进犯边境,民众的劳役和赋税加重。六年(177年)七月,皇帝颁发制令承认过失,并告诫群臣要各自陈述应当施行的政治要领。蔡邕于是呈交密封的奏章说:

【原文】

臣伏读圣旨,虽周成遇风,讯诸执事,宣王遭旱,密勿祗畏,无以或加①。臣闻天降灾异,缘象而至。辟历数发,殆刑诛繁多之所生也②。风者天之号令,所以教人也③。夫昭事上帝,则自怀多福④;宗庙致敬,则鬼神以著⑤。国之大事,实先祀典,天子圣躬所当恭事⑥。臣自在宰府,及备朱衣,迎气五郊⑦,而车驾稀出,四时至敬,屡委有司,虽有解除,犹为疏废⑧。故皇天不悦,显此诸异。《鸿范传》曰:“政悖德隐,厥风发屋折木⑨。”坤为地道⑩,《易》称安贞。阴气愤盛,则当静反动,法为下叛。夫权不在上,则雹伤物;政有苛暴,则虎狼食人;贪利伤民,则蝗虫损稼。去六月二十八日,太白与月相迫,兵事恶之。鲜卑犯塞,所从来远,今之出师,未见其利。上违天文,下逆人事。诚当博览众议,从其安者。臣不胜愤满,谨条宜所施行七事表左:

【注释】

①“周成遇风”四句:《尚书金縢》曰:“秋大孰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王乃问诸史百执事。”《诗·大雅·云汉篇》序曰:“宣王遇旱,侧身修行,欲消去之,故大夫仍叔作云汉之诗以美之。密勿祗畏言勤劳戒惧也。”②辟历:霹雳。《史记》曰“霹雳,阳气之动”也。殆:表推测,大概,很可能。

③“风者天之号令”两句:《翼氏风角》曰:“风者天之号令,所以谴告人君者。”④“夫昭事上帝”两句:“《诗·大雅》曰:‘昭事上帝,聿怀多福。’聿,遂也。怀,来也。”大意为,(周文王)鲜明执行上帝意旨,于是获得诸多福分。昭:显著突出。

⑤致敬:极尽诚敬之心,犹“致祭”,祭必诚敬,故称。著:显现,显扬。《礼记·大学》:“其不善而著其善。”⑥“国之大事”两句:《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典:祭祀的仪礼。圣躬:犹圣体,臣下称皇帝的身体,亦代指皇帝。

⑦五郊:谓东郊、南郊、西郊、北郊、中郊。迎气:古代礼仪,帝王于五郊设祭迎气。

⑧车驾:谓皇帝也。解除:谓谢过也。

⑨《鸿范传》:刘向《鸿范传》也。《鸿范》,即《洪范》,《尚书》中的一篇。洪:大也。范:法也。武王克殷,访箕子以天道;箕子为陈洪范,所说乃治天下之大法。

⑩坤为地道:地道,地之特征和规律,谓为人所宜之道德规范。

愤盛:积满,充盈。当静反动:谓静以返动。法为下叛:谓制法以抑下乱。《释名》:“法,倡也。倡而使有所限也。”太白:即“太白金星”,古人以为太白星主杀伐,多用以喻兵事,太白星出现,预示有大的兵灾侵犯。兵事:战事,战争。

天文:上天所昭示之运行规律。人事:人情世事所遵循之理。

愤满:充盈于内而发于外,多指满腔忧愤。条:分条(陈述)。

【译文】

为臣拜读了圣旨,虽然周朝成王遇到了风灾,但他很认真地向各位办事大臣询问灾情;周朝宣王时遭受了旱灾,而他勤勉政事并心存警惕,大大超过前代。为臣听说上天降下灾害等异常现象,都是根据征象而来的。频频出现电闪雷鸣,很可能是因为受刑被处决的犯人太多所致。大风是上天的号令,是用来教导于人的。如果认真执行上帝的意旨,那么自然会获得诸多的福分;诚敬地祭祀宗庙祖宗,那么鬼神获得安顿就会显扬善性。国家的大事,首先要注重祭祀。天子应该亲自恭敬侍奉。为臣自行在司徒府,准备充任祭祀之官,到五郊迎四时之气,但是皇帝很少亲行,礼敬四时节气,屡次委派有关官员代行,虽然也是向上天表示谢罪,但究竟还是废弛了仪礼。所以苍天不快,才降下这种种灾害等异常现象。《鸿范传》说:“政事悖乱而德行隐没,所以大风掀翻屋顶、折断树木。”《坤》卦象征妻道,《易经》上称之为“安静贞正”。阴气充盈过盛,就应当使安静的形势向着刚正的正道转化,并采取措施来限制混乱局面。至于说权柄不在君王的手里,就会出现冰雹砸坏民生物用的情形;推行政令苛刻而暴戾,就会出现老虎豺狼吃人事件;官员贪求私利而伤害百姓,就会出现蝗虫毁坏庄稼的现象。去年六月二十八日,太白星与月亮相近,军事上预示着不好的兆头。鲜卑人进犯边塞,是长久以来的边患,现在出兵征讨,还看不到对取胜有利的形势。这对上违背了天象,对下违逆了民心。确实应当广泛取听各方面的议论,采纳能够稳定大局的意见。为臣满腔深怀忧愤,恭敬分条地陈述所应当施行的七件事如下:

【原文】

一事:明堂月令,天子以四立及季夏之节①,迎五帝于郊,所以导致神气,祈福丰年②。清庙祭祀,追往孝敬,养老辟雍,示人礼化③,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④也。而有司数以蕃国疎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屡生忌故⑤。窃见南郊斋戒⑥,未尝有废,至于它祀,辄兴异议。岂南郊卑而它祀尊哉?孝元皇帝策书曰:“礼之至敬,莫重于祭,所以竭心亲奉,以致肃祗者也⑦”又元和故事⑧,复申先典。前后制书,推心恳恻⑨。而近者以来,更任太史⑩。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礼,妻妾产者,斋则不入侧室之门,无废祭之文也。所谓宫中有卒,三月不祭者,谓士庶人数堵之室,共处其中耳,岂谓皇居之旷,臣妾之众哉?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

【注释】

①明堂、月令、四立等:天子居明堂,各依其月布政,故云“明堂月令”。四立谓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各以其日,天子亲迎气于其方,并祭其方之帝。季夏之末,祭中央帝也。

②所以:表手段与方式。导致:引而招致。神气:神妙灵异之气。丰年:谓丰收。

③清庙:即太庙,古代帝王的宗庙。追往:追念往事,追悼死者。礼化:谓礼仪教化。

④祗奉:敬奉。

⑤蕃国:周代指中国以外的国家,这里指诸侯国。蕃:通“藩”。疎丧:即“疏丧”,关系疏远者或远宗、远亲的丧事。宫内:室内。产生:产子。小污:谓病及死也。忌故:忌讳之事。

⑥斋戒:古人在祭祀前沐浴更衣、整洁身心,以示虔诚。

⑦竭心:谓尽力。肃祗:犹恭敬。

⑧元和:汉章帝年号。故事:旧例。“章帝元和二年制曰:‘山川百神应典礼者,尚未成秩,其议修群祀,以祈丰年。’又宗祀五帝于汶上明堂。三年,望祀华、霍,东柴岱宗,为人祈福。”⑨恳恻:诚恳痛切。

⑩更任太史:谓典籍管理混乱。太史:官名,西周、春秋时太史掌记载史事、编写史书、起草文书,兼管国家典籍和天文历法等。秦汉曰太史令,汉属太常。

拘信小故:过分相信较小之变故。

侧室:旁侧的居室。《礼记·内则》:“妻将生子,及月辰,居侧室。”斋:谓妻妾生产而丈夫出居或居正室。

“所谓宫中有卒”数句:《仪礼》曰:“有死于宫中者,则为之三月不举祭。”士庶:士人和普通百姓。

皇居之旷:皇宫之广。

故典:谓旧的规章制度等。庶:或许。答:回应。

【译文】

第一件事:按照明堂里逐月布政的时间,天子应该在四立节气以及夏末节令的时候,到郊外祭祀五帝,以此来引纳神妙之气,并求得上天赐福而带来丰收。在太庙祭祀,追念往事、追悼祖宗以申述孝敬的诚心,并赡养老人、开设学校以申述尊老的乡饮酒礼,显示以礼仪教化人民,这些都是身为皇帝的人所应该从事的大事,也是自祖宗以来所敬奉的大事了。而有关官员多次因为关系疏远的封国有丧事,室内有孩子生产,以及有小吏病死的种种情形,屡屡顾忌重重。为臣私下里看到南郊的斋戒,还没遭到废弃,至于其他的祭祀,就往往有不同的意见。难道说南郊的祭祀之礼地位卑微而其他的祭祀地位尊崇吗?孝元皇帝颁布的策书上说:“礼仪中最为尊敬的,莫过于祭祀大典,通过尽心尽力亲自侍奉祭祀大典,来表达严肃敬仰之情。”再者,元和年间的事例,也再次申明了对先王旧典的遵从。这一前一后的皇帝诏令,都推出自己的赤诚之心,态度诚恳而痛切。但是近来的状况,频频更换太史之官,忘却了应该敬奉的祭祀大事,却听信各种本属禁忌书籍上的传言,过分相信很小的变故,而亏缺了大典。《礼经》上说,妻妾生产孩子,丈夫在自居正室期间不进入产房之门,并没有提及废弃祭礼的文字。所谓室内有人去世,而三个月不举行祭礼的情形,指的是士人和普通民众人家只有几间房子,一家人共同居住的情况,哪里可比皇宫之大、妻妾之多的情形呢?从今以后斋戒的制度应该按照以前的典章制度,或许可以回应上天风雷灾变等异常现象的警示。

【原文】

二事:臣闻国之将兴,至言①数闻,内知己政,外见民情。是故先帝虽有圣明之姿②,而犹广求得失。又因灾异,援引幽隐,重贤良、方正、敦朴、有道之选③,危言极谏④,不绝于朝。陛下亲政以来,频年灾异,而未闻特举博选之旨⑤。诚当思省述修旧事,使抱忠之臣展其狂直⑥,以解易传“政悖德隐”之言。

三事:夫求贤之道,未必一涂⑦,或以德显,或以言扬。顷者⑧,立朝之士,曾不以忠信见赏,恒被谤讪之诛⑨,遂使群下结口,莫图正辞⑩。郎中张文,前独尽狂言,圣听纳受,以责三司。臣子旷然,众庶解悦。臣愚以为宜擢文右职,以劝忠謇,宣声海内,博开政路。

【注释】

①至言:极其高明的言论,或直言、真实的话。

②姿:资质。

③因:应。援引:提拔,推荐。幽隐:隐晦,隐蔽,指隐居未仕的人。贤良、方正等:为选拔人才的科目。

④危言极谏:谓以正直的言论谏诤。危言:直言。

⑤特举:特别举荐。博选:广泛挑选。

⑥思省:省察,考虑。述修:修治,修明。狂直:疏狂率直(带谦指)。

⑦道:标准,途径。涂:通“途”。

⑧顷者:近来。

⑨恒:常。谤讪之诛:谓受毁谤讥刺之责罚。

⑩结口:犹缄口,闭口不言。正辞:正义或正直之论。三司:即三公(司空、司马、司徒),因均冠司字,故又称三司。三公为国家政务首脑,依制开府辟官处理具体政务。旷然:开阔貌。解悦:喜悦。右:用事之便,谓枢要之官。忠謇(jiǎn):忠诚正直。宣声:宣传。博开:广开。政路:为政的途径。

【译文】

第二件事:为臣听说国家将要兴盛的时候,能经常听到直言高论,君主对内政情况了如指掌,对天下的民情体察入微。因此先帝虽然具有圣明的资质,而仍然广泛听取政治上的得失。并且顺应灾害等异常现象的警告,提拔那些隐居未仕的高人,重视贤良、方正、敦朴、有道等科的选拔,因此以正直的言论谏诤于君主的士人,不断地在朝廷上涌现。陛下亲自主政以来,连年发生灾害等异常现象,而没有听到为此而特别推选贤才的意旨。确实应该认真思考并修明以前良好的成例,让胸怀忠义的人臣能够施展他们狂直的抱负,以此来改变《易传》上所谓“政事悖乱而德行隐没”的局面。第三件事:求得贤才的途径和标准,不只有一种,有的因德行高尚而闻名于世,有的因直言敢谏而扬名一时。近来,在朝的士子人臣,并没有因为忠心耿耿受到赏赐,却常常因此而招致毁谤讥刺的责罚,使得群臣下僚都闭口不言,没有谁再去考虑发表正义的言论了。郎中张文,以前曾独自尽情发表狂放的议论,幸蒙圣上接受采纳,并责成三公府署依言施行。臣子们都豁然开朗起来,而广大民众也都一派喜悦。为臣愚拙地认为应该提升张文担任机要之职,以此来鼓励那些忠诚正直的士人,并在天下大力宣传,广开为政的途径。

【原文】

四事:夫司隶校尉、诸州刺史,所以督察奸枉,分别白黑者也①。伏见幽州刺史杨憙②、益州刺史庞芝、凉州刺史刘虔,各有奉公疾奸之心,憙等所纠,其效尤多。余皆枉桡③,不能称职④。或有抱罪怀瑕,与下同疾⑤,纲网弛纵,莫相举察,公府台阁亦复默然⑥。五年制书,议遣八使⑦,又令三公谣言⑧奏事。是时奉公者欣然得志,邪枉者忧悸失色⑨。未详斯议,所因寝息⑩。昔刘向奏曰:“夫执狐疑之计者,开群枉之门;养不断之虑者,来谗邪之口。”今始闻善政,旋复变易,足令海内测度朝政。宜追定八使,纠举非法,更选忠清,平章赏罚。三公岁尽,差其殿最,使吏知奉公之福,营私之祸,则众灾之原庶可塞矣。

【注释】

①督察奸枉:谓监督审察奸诈不正之人。白黑:白色与黑色,喻是非、善恶、贤愚、清浊等相反的人或事物。②憙(xǐ):同“喜”。③枉桡:亦作“枉挠”,违法曲断,偏私不公,使有理不中。④称职:德才和职位相称,能胜任所担当的职务。⑤抱罪:对自己的错误心怀愧疚,负疚。怀瑕:谓存在着缺点或过错。同疾:患同一疾病,喻遭遇相同者。⑥纲网:纲维,法度。弛纵:松散,放任。公府:三公之府,官府。台阁:指尚书台,辅佐皇帝直接处理政事的官署,后泛称中央政府机关。⑦八使:汉顺帝时的周举、杜乔等八人同日拜使,巡行州郡,谓之“八使”(张璠《汉纪》)。⑧谣言:指民间流传的评议时政与反映疾苦的歌谣、谚语。《汉官仪》曰:“三公听采长吏臧否,人所疾苦,条奏之。”是为举谣言者也。⑨邪枉:邪曲,不合正道,指奸邪的人。忧悸:忧惧而心惊胆战。失色:因惊恐而改变脸色。⑩寝息:停息,搁置。养不断之虑:谓使不断之虑滋长。来:招致。谗邪:谗言邪说。善政:清明的政治,良好的政令。追定:催促确定。更选:改任。忠清:指忠诚廉正的人。平章:平,和也;章,明也。谓增加与严明。差其殿最:区分或品评考绩之优劣、高下。殿最:古代考核政绩或军功,下等称为“殿”,上等称为“最”。原:“源”的古字。

【译文】

第四件事:司隶校尉和各州的刺史,他们的责任是督察奸邪不正之人,分辨是非善恶之理。为臣俯伏见到幽州刺史杨憙、益州刺史庞芝、凉州刺史刘虔,每人都拥有奉守公职、痛恨奸恶的忠心,杨憙等人所进行的督察检举,取得的成效尤其显著。其他人等都偏私不公,不能胜任担当之职。有的本身就犯有罪行或存在缺失,和下属所谓同病相怜,而国家法度废弛放任,这些人互不检举查察,三公之府、台阁各官也保持沉默。熹平五年(176年)皇帝下颁制书,谋划派遣使者巡行,又下令三公上奏民间歌谣。当时奉守公职的官员喜悦于心而觉得实现了心愿。奸邪枉法的官员忧虑胆战而脸上写满了惊恐。但是,还不清楚这项决议的详情,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便停息搁置了。过去刘向曾向皇帝上奏说:“用将信将疑的态度去执行某种计划,就会为各种枉法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使优柔寡断的心理日益滋长,必然招致他人的谗言邪说。”现在刚刚听到将要推行美好的政令,随即又发生了变故,足以让天下人对朝政猜度不已。应该催促确定使者。督察举发为非作歹的官员,而改任忠诚廉正的大臣,并增加赏赐、严明惩戒。三公府署每年年末的时候,要评品各官政绩的高下,使官吏们知道敬奉职守所得的福运,而图谋私利所得的祸害,那么各种灾变就可以从根本上加以杜绝了。

【原文】

五事:臣闻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①。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②,于是名臣辈出③,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④。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余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弈⑤,非以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⑥。晚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⑦;下则连偶俗语,有类俳优⑧;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⑨,其未及者,亦复随辈⑩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理人及仕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故当志其大者。

【注释】

①诸侯岁贡:“《尚书大传》曰:‘古者诸侯之于天子,三年一贡士。一适谓之攸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注云:‘适犹得也。’”岁贡:指古代诸侯郡国定期向朝廷推荐人才的制度。②孝廉、贤良、文学:均为选拔人才的制度或科目。③辈出:(人才)一批一批地连续出现。④数路而已:谓孝廉、贤良、文学之类也。⑤听政:坐朝处理政务,执政。余日:闲暇。聊:稍微。游意:犹游心,游神。博弈:古代弈棋之类的游戏。⑥诸生:能言善辩之人。竞利:争利。作者:创作的辞赋。鼎沸:谓喧闹、混乱,如在鼎沸腾之水。⑦经训:经籍义理的解说。风喻:以委婉的言辞劝告开导。⑧连偶:连而成双,使成对偶。俳优:古代演杂耍滑稽戏的艺人。⑨差次:分别等级次序。录第:按品次录用。⑩随辈:随众一道。守奉禄:谓领取俸禄。奉:通“俸”。理人:治理民众。会诸儒于石渠:即石渠阁会议。武帝独专儒术以来,所传经籍互有异同,宣帝遂于甘露二年(前51年),诏萧望之、刘向等名儒在未央宫北石渠阁讲论五经异同,宣帝亲临裁判,使皇帝也成为最高经学权威,扩大和加强了儒家制度对社会的作用力。通经释义:疏通经文解释疑义。优大:盛大。文武之道:指周文王、周武王治国修身之道和西周的礼乐文章。若乃:至于(用于句子开头,表示另起一事)。

【译文】

第五件事:为臣听说古代选取士人,一定要让诸侯定期推荐人才。孝武皇帝的时候,各州郡举荐孝廉,国家又设有贤良、文学等人才选拔科目,于是名臣成批地涌现出来,文臣武将一时兴盛。汉朝能够获得人才,就是由于有取士标准罢了。至于说那些长于书法绘画和诗词文赋的,只不过是小才小艺,对于匡正国家、治理政事而言,这点才能便无力胜任了。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应该先涉猎经典学术,在坐朝的余暇时候,可以浏览这些辞赋篇章,略微松弛一下,代替弈棋之类的游戏,但并不能作为教化民众、选取士人的根本。而那些能言善辩之士为争名夺利,创作的辞赋喧闹混乱得像煮沸的鼎水。其中高明之人在文章中颇能引述经籍义理,以委婉的言辞进行劝告和开导;下等作者便成双成对地搬用俗言俚语,如同演杂耍的艺人;有的以剽窃的手段敷衍文辞,并冒充他人的姓名。为臣经常在盛化门接受圣旨,评定等级择优录用,而那些不合格的士人,却也随从被录用的士人一道都被提拔委任。那些人已经施恩授官,难以再度收回,如果只让他们领取俸禄,在道义上也算宽宏大量了,不可再委派他们治理民众以及担任州郡的官员。往昔孝宣皇帝把儒学之士们聚集到石渠阁,章帝又将那些饱学之人聚集到白虎观,疏通经文、解释疑义,这两件盛举作为国家的重大事件,文王、武王的治国之道,应该得到遵循。至于说那些小才小艺,虽然值得一看,孔夫子认为“如果要行达远方就难免滞涩难通”,所以君子应该立志于大的方面。

【原文】

六事:墨绶长吏,职典理人①,皆当以惠利为绩,日月为劳②。褒责之科,所宜分明。而今在任无复能省,及其还者③,多召拜议郎、郎中。若器用优美,不宜处之冗散④。如有衅故,自当极其刑诛⑤。岂有伏罪惧考,反求迁转⑥,更相放效,臧否无章⑦?先帝旧典,未尝有此。可皆断绝,以核真伪。

【注释】

①墨绶(shòu):《汉官仪》曰“秩六百石,铜章墨绶”也。汉制,诸侯王绿绶,列侯紫绶,二千石青绶,比六百石以上墨绶,比二百石以上黄绶。职典:主管。②惠利:谓恩惠及人使之得利。绩:指考绩。劳:指劳绩。③及其还者:指任职期满回到京城。④冗散:谓闲散。⑤衅故:罪情,罪行。极:穷尽,穷究。刑诛:按律受罚。⑥伏罪:也作“服罪”,承认自己的罪过。迁转:谓官员升级,或指官员换防,调动任所。⑦放效:效仿。臧否:好与坏。章:明。

【译文】

第六件事:墨绶级的郡县长、吏,其责任是治理民众,都应当按照给民众带来多少福利作为考绩,以任职时间的长短作为劳绩。表彰与责罚的具体条款,应该规定得清楚明白。但是现在对这些在任地方官的治绩不再进行逐一审查,等到任职期满擢回京城时,又大多任命为议郎、郎中等官。如果这些人中有才具优秀之人,那么就不应让他们处在闲散的职位上。如果其中有人在任职期间犯有罪过,自然应该追究他们的刑罚,哪里还会发生本来承认罪过、害怕考究,反而谋求迂调,互相效法,使好坏不分的情况呢?先帝时候的典章制度,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应该全部停止,来审查他们治绩的真伪。

【原文】

七事:伏见前一切以宣陵孝子(者)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①,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踰越②。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③,恻隐思慕,情何缘生④?而群聚山陵,假名⑤称孝,行不隐心⑥,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⑦。(恒)[桓]思皇后祖载之时⑧,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⑨。虚伪杂秽,难得胜言。又前至得拜,后辈被遗;或经年陵次⑩,以暂归见漏;或以人自代,亦蒙宠荣。争讼怨恨,凶凶道路。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

【注释】

①继体:继承正统之位。至亲:指血统关系最亲近的戚属。②屈情:指压抑感情。踰越:逾越。③幸私:古谓帝王对人宠爱。禄仕:为食俸禄而居官,泛指居官食禄。④恻隐:怜悯。思慕:思念仰慕。何缘:何由。⑤假名:假借名义。⑥隐心:审度。⑦奸轨:同“奸宄”,指为非作歹的坏人。《三苍》:“在内曰奸,在外曰宄。”通容:犹通融,变通。⑧(恒)[桓]思皇后:桓帝桓思窦皇后。祖载:将葬之际,以柩载车上行祖祭之礼。《周礼》曰:“丧祝掌大丧,及祖饰棺(及)[乃]载,遂御之。”郑玄注云:“祖谓将葬祖祭于庭,载谓升柩于车也。”⑨伏其辜:服罪,承担罪责而死。《诗·小雅·雨无正》:“舍彼有罪,既伏其辜。”⑩经年:谓长年累月。陵次:陵墓旁。争讼:因争论而诉讼。凶凶:骚动不安。令德:美德,德行高尚之人。凶丑之人:不祥而污秽的人。明:彰显,揭露。

【译文】

第七件事:(为臣)俯伏见到上次皇帝将所有宣陵守护之人任命为太子舍人之事。为臣听说孝文皇帝规定服丧期限为36天,即使是继承正统之位的君主,可谓父子之间的骨肉至亲,即使是皇帝的公卿大臣,可谓享受君王的莫大之恩,都要压抑感情而依从制度,不敢逾越规制。现如今那些虚伪的小人,本来就不是天子的亲生骨肉,既没有受到先帝宠幸的恩遇,又没有享受居官食禄的实惠,恻隐之心思慕之情,这些真情实感又来自哪里呢?而他们聚集在陵墓旁边,假借名义而声称行孝,在行为上不能让人揣度;而于礼仪也没有任何根据,甚至于有为非作歹的坏人,变通手段而混迹其中。在桓思皇后出葬之时,东郡有一拐骗他人妻子的人逃混在孝子的队伍中,他所在的县派人前来追捕,此人才服罪受罚。像这样虚伪杂乱的情况,实在是难以尽言。再者先到陵墓守护的被授予官职,而后面到来的却被遗弃冷落;有的长年守护在陵墓旁,因为暂时回家一趟就遭遗漏;而有的请人代替自己守护,却也受到恩宠而倍感光荣。因此因争论而诉讼、因冷落而怨恨的情形,满路都是。而辅佐太子的官员,应该寻找并选取德行高尚的人,哪能随便只选取墓道旁不祥而污秽的人呢?那些不吉的情形,再没有比它们更严重的了。应该遣送回去耕种田地,并揭露他们的弄虚作假的行径。

【原文】

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光和元年①,遂置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乃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②皆耻与为列焉。时妖异数见,人相惊扰。其年七月,诏召邕与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华、太史令单飚诣金商门,引人崇德殿③,使中常侍曹节、王甫就问灾异及消改变故所宜施行。邕悉心④以对,事在五行、天文志。又特诏问曰:“比灾变互生,未知厥咎,朝廷焦心,载怀恐惧⑤。每访群公卿士,庶闻忠言,而各存括囊,莫肯尽心。以邕经学深奥,故密特稽问⑥,宜披露失得,指陈政要,勿有依违,自生疑讳⑦。具对经术,以阜囊封上。”邕对曰:“臣伏惟陛下圣德允明⑧,深悼灾咎,褒臣末学,特垂访及,非臣蝼蚁所能堪副。斯诚输写肝胆出命之秋,岂可以顾患避害,使陛下不闻至戒哉⑨!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袄变⑩,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灾眚之发,不于它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为监戒,可谓至切。霓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生则赀藏侔于天府,死则丘墓踰于园陵,两子受封,兄弟典郡;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者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圣意勤勤,思明邪正。而闻太尉张颢,为玉所进;光禄勋姓璋,有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忧。诗云:‘畏天之怒,不敢戏豫。’天戒诚不可戏也。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厌,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臣以愚赣,感激忘身,敢触忌讳,手书具对。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章奏,帝览而叹息,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其为邕所裁黜者,皆侧目思报。

【注释】

①光和元年:灵帝熹平七年(178年)三月,改元光和。②士君子:指有学问而品德高尚的人。③金商门、崇德殿:《洛阳记》曰:“南宫有崇德殿、太极殿,西有金商门。”④悉心:尽心。⑤比:近来。焦心:焦虑。载怀:满怀。⑥稽问:卜问。⑦依违:指“依违两可”,犹言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依:赞成。违:反对。疑讳:疑虑忌讳。⑧伏惟:同“伏思”,俯伏思量,言谦恭。允:信也,诚也(《尔雅》)。《诗·商颂·长发》:“允也天子。”⑨输写:倾吐。肝胆:喻真诚的心。出命:献身。至戒:亦作“至诫”,犹深戒,最恳切的告诫。⑩殷勤:情意深厚。祆变:指反常、怪异的现象。门垣:宫门附近。寺署:官府,衙署。监戒:鉴察往事,警戒将来。监:通“鉴”。至切:最为痛切。乳母:指皇帝的乳母。娆:音“ráo”。永乐:永乐宫,皇帝的居所。门史:守卫宫门的官吏。城社:城池和祭地神的土坛,指邦国,喻靠山(含贬义)。堤防:用以防范之。赵、霍:“赵娆及霍玉也。”光禄勋:秦称郎中令,武帝时改光禄勋,东汉末复称郎中令,为宫廷宿卫及侍从诸官之长。小人在位:《尚书》曰:“君子在野,小人在位。”退思:指退归思过,事后反省。《左传·宣公十二年》:“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光禄大夫:战国时置中大夫,武帝时始改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掌顾问应对,隶属于光禄勋。聪达:聪明而通达事理。方直:指人品端方正直。谋主: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访问:探望交流。责成:指定人或机构办成某事。优劣:优和劣,指强弱、大小、好坏、工拙等,谓评定高下好坏等。尚方:古代制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属少府。工技:从事技艺之人。消:减削。《广雅》:“消,减也。”息:止。惟忧:忧愁。

【译文】

奏本呈上之后,灵帝于是亲自到北郊举行迎冬的祭祀,又到太学主持尊老乡饮的酒礼。又下诏命令所有为宣陵守护而被任命为太子舍人的人,一律改为丞尉。光和元年,又设立了鸿都门学校,在校内绘制孔子和72弟子画像。所有生员都由皇帝敕令地方州郡和三公府署举荐和征召,其中有的出任刺吏、太守,有的在朝担任尚书、侍中,甚至有的受封为候被赐爵位,但有识有德之士都耻与他们同伍。当时各种反常怪异的现象多次出现,人人受惊被扰。这年七月,皇帝下令召集蔡邕和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仪郎张华、太史令单飚等人到金商门,又引导进入崇德殿中,随后派遣中常侍曹节、王甫前去询问灾害等异常情形以及为消除这些灾难所应施行的措施。蔡邕都尽心做了回答,具体事项记述在《五行志》《天文志》里。皇帝又下特别诏令询问说:“近来灾难不断发生,不知究竟犯有什么过错,朝廷为此极为焦虑,而人人又深怀恐惧。每每询问各位公卿大臣,希望听到忠正的言论,但人人都闭口不言,不肯尽心陈说。因为蔡邕经学精深莫测,所以单独秘密地卜问,你应该陈述政治上的得失,指明行政上的要领,不要模棱两可,自造疑虑忌讳。在详细地按照经学逐一回答后,再用黑囊密封呈上。”蔡邕回奏说:“为臣俯伏思量陛下您圣德诚实而清明,深深为灾祸而心存哀念,并褒奖为臣肤浅的学识,特地降意询问诸事,这些都不是像为臣之类如蝼蛄和蚂蚁一样的卑微之人所能够胜任的。现在确实是倾吐真心、献出生命的时候,怎么能顾虑祸患、躲避灾害,而使陛下听不到最恳切的告诫呢!为臣俯伏思量各种灾害,都是亡国的乱象啊。上天对于大汉王朝,仍然是情意深厚、叮咛绵绵,因此才屡屡降下反常征象,以此来进行告诫和申斥,是想让君王有所省悟,改变危险局势而使国家安定下来。现如今灾祸发生,并不在其他的地方,远的地方只在宫门附近,近的地方就在宫内的衙署,它们都是为了鉴察往事、警戒将来,可以说最为痛切的了。雌虹下落、雌鸡化雄,都是妇女干预政事所招致的征象。在此之前,皇帝的乳母赵娆,尊贵而骄纵于天下,生前储藏的财富可和国家的府库相比,死后坟墓比皇家的陵墓还要气派,两个儿子受封,兄弟们也都担任州郡长官;接着又有永乐门卫霍玉,依靠皇威做靠山,再次干出为非做歹的事情来。现在路人又纷纷传言,又说出了一位程大人,察看传播出来的消息,又将成为国家的祸害。应该筑高防范的堤坝,严明设立禁令,并深思赵娆、霍玉的祸害,以此作为最恳切的告诫。现如今陛下的意旨恳切至诚,极想辨明人臣的奸邪与正直。但听说太尉张颢,为霍玉所引荐;光禄勋姓璋,是有名的贪婪浊乱之人;再如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都贪图一时的受宠,而享受极为优厚的荣华富贵。应该想到小人在位的灾害,而退归思过、引退让贤也是这些人的福分。为臣俯伏见到廷尉郭禧,为人纯朴敦厚、练达持重;光禄大夫桥玄,聪明通达、端方正直;前任太尉刘宠,忠诚可靠、恪守正道。这些人都应成为皇帝的智囊人物,要经常探望他们。宰相大臣,如同君王肢体一样,委任并指定他们办成具体的政事,那么他们的高下好坏就已分明,不应该再听信小吏的意见,苛求陷害这些大臣。再者,尚方署工艺人所做的工巧器物,鸿都门所作的诗词文赋,可暂且减削乃至停止,以此来表示深思忧虑。《诗经》上说:‘敬畏上天发怒,不敢戏嬉安逸。’上天给予的儆戒确实不能戏嬉啊。宰相府署里的孝廉,应该是士人中高标准选出的官吏。可是近来因为荐举不够慎重,便严厉谴责三公府署,而现在都只凭低劣的文字获得越级推选,开了以私事相托的大门,违背了英明帝王的选人法典,众人之心如果不信服,那么便没有人胆敢说话了。为臣希望陛下按捺性情来杜绝此类弊端,全部心力用到纷繁的政务上来,以此来酬谢上天的期望。圣上既然自我严格要求,左右近臣也应该随从教化。人人都自我谦虚恭卑,以此来抵补罪过,那么天象便由亏缺变为圆满,鬼神也使谦虚者得福了。为臣因为愚蠢而刚直,出于感动奋发而置生死于度外,所以才敢于触及他人所顾忌之事,亲笔书写、详细地回答。当然,君臣之间如果不能保密,那么君主就有泄漏密言的惩戒,而臣下也会有杀身的祸患。希望陛下将为臣的表奏压下,不要让竭尽忠诚的官吏,因此而招致怨恨、干犯仇敌。”奏本呈上之后,皇帝阅读之后感慨长叹,由于起身去换衣,曹节偷看了奏本,便将内容悉数传给他身边的亲信,于是机密之事便泄露了出来。那些被蔡邕所裁革黜退之人,都斜眼憎恨、寻思报复。

【原文】

初,邕与司徒刘郃素不相平①,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杨)[阳]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邕含隐切,志欲相中②。于是诏下尚书,召邕诘状。邕上书自陈③曰:“臣被召,问以大鸿胪刘郃前为济阴太守,臣属吏张宛长休百日,郃为司隶,又托河内郡吏李奇为州书佐④,及营护故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毋班,郃不为用致怨之状。臣征营怖悸,肝胆涂地,不知死命所在⑤。窃自寻案,实属宛、奇,不及陟、班。凡休假小吏,非结恨之本。与陟姻家,岂敢申助私党?如臣父子欲相伤陷,当明言台阁⑥,具陈恨状所缘。内无寸事,而谤书外发,宜以臣对与郃参验。臣得以学问特蒙褒异,执事秘馆,操管御前,姓名貌状,微简圣心⑦。今年七月,召诣金商门,问以灾异,赍诏申旨,诱臣使言。臣实愚赣,唯识忠尽,出命忘躯,不顾后害⑧,遂讥刺公卿,内及宠臣。实欲以上对圣问,救消灾异,规为陛下建康宁之计。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⑨,诽谤卒至,便用疑怪。尽心之吏,岂得容哉?诏书每下,百官各上封事,欲以改政思谴⑩,除凶致吉,而言者不蒙延纳之福,旋被陷破之祸。今皆杜口结舌,以臣为戒,谁敢为陛下尽忠孝乎?臣季父质,连见拔擢,位在上列。臣被蒙恩渥,数见访逮。言事者因此欲陷臣父子,破臣门户,非复发纠奸伏,补益国家者也。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余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臣之愚冗,职当咎患,但前者所对,质不及闻,而衰老白首,横见引逮,随臣摧没,并人坑埳,诚冤诚痛。臣一人牢狱,当为楚毒所迫,趣以饮章,辞情何缘复闻?死期垂至,冒昧自陈。愿身当辜戮,匄质不并坐,则身死之日,更生之年也。惟陛下加餐,为万姓自爱。”于是下邕、质于洛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事奏,中常侍吕强愍邕无罪,请之,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钳徙朔方,不得以赦令除。(杨)[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故每得免焉。居五原安阳县。

【注释】

①平:媾和,和好。②女夫:女婿。飞章:报告急变或急事的奏章,迅急上奏章。隐切:犹怨恨。相中:中伤也。③自陈:自我陈述,自我辩白。④司隶:即司隶校尉,武帝置,从中都官徙千二百人,捕巫蛊,督大奸猾,简称司隶;后改察三辅、三河、弘农。哀帝复置,但为司隶,冠进贤冠,属大司空,比司直。东汉时职监官员,仍察七郡。托:委托,请托。书佐:主办文书的佐吏。⑤征营:惶恐不安貌。怖悸:惊惧。肝胆涂地:原指惨死,后指做事不惜一切代价,乃至牺牲生命。死命:犹死罪。⑥伤陷:中伤陷害。明言:明白说出来。⑦得以:倚赖。执事:侍从左右供使唤。秘馆:即秘阁,帝王藏书之所。操管:执笔。貌状:外貌,形象。简:检验。圣心:帝王的心意,这里指皇帝留意。⑧后害:后患。⑨掩蔽:犹保密。⑩改政:谓改革弊政。思谴:谓思天谴。恩渥:恩遇优厚。访逮:问及。托名:托寄名姓。余荣:身后的荣耀,留下盛德美名。质不及闻:“前在金商门对事之时,质为下邳相,故不闻也。”摧没:摧折受辱。垂:将要。冒昧:愚鲁无知。自爱:自我珍重。劾:审理,判决。以仇怨奉公:谓公报私仇。奉公:奉行公事。大不敬:对皇帝冒犯不恭敬。弃市:所谓“杀之于市,与众弃之”(云梦秦简1975年),就是在闹市执行死刑并将犯人暴尸街头的一种刑法。部主:所在地区或部门的主管官员。情:实情。

【译文】

当初,蔡邕和司徒刘郃一向不和,叔父卫尉蔡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隔阂。阳球就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程璜于是派人向朝廷迅急呈交奏章说蔡邕、蔡质叔侄屡因私事请刘郃帮忙,刘郃没有理睬,蔡邕心怀怨恨,立下忐誓要中伤刘郃。于是皇帝下诏书给尚书处理,尚书便传唤蔡邕前来追问事状。蔡邕上书自我辩白说:“为臣被传唤,追问大鸿胪刘邰在此之前任济阴太守的时候,为臣的属吏张宛请了一百多天长假,刘郃担任司隶的时候,又请托河内郡吏员李奇任州文书佐吏,以及袒护原河南尹羊陟、侍御史胡毋班,刘郃都没有任用因而招致了怨恨等情形。为臣为此惶恐不安而惊惧不已,即使肝胆涂地也在所不惜,但究竟不知死罪在哪里。暗自寻思整个案件,其实由张宛和李奇的事件所引发,与羊陟、胡毋班没有任何关系。大凡小吏休假等等问题,根本就构不成结怨的原因。为臣与羊陟家虽有姻亲关系,怎么胆敢对自己的私人关系表示援助呢?如果为臣父子想中伤陷害对方,应当明白告诉台阁大臣,详细陈述所谓怨恨对方的缘由。内心里没有一寸的事实,却公开地呈交诽谤他人的奏书,朝廷应该将为臣的申辩和涉及刘郃的事件进行验核。为臣依赖学问特别蒙受皇帝的褒奖,在秘阁任职侍奉,在皇帝跟前草拟文件事宜,为臣的姓名和长相,为君王稍稍留意便能有所检验。今年七月,将为臣召唤到金商门,问起灾害等异常情形,并持诏申述皇帝的意旨,引诱为臣言说政事。为臣确实愚蠢而刚直,只知竭尽忠心,效献生命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顾及到后患,于是便出现了所谓‘嘲笑讽刺公卿大臣,以及宫内皇帝身边的宠臣’的情形。其实是想恭敬地回答圣上的询问,挽救和消除灾害等异常现象,为陛下谋划建立安乐而太平的大计。陛下不念及忠臣耿直的实话,应该加以保密,诋毁急速而来,便也因此而感到诧异了。竭尽忠心的官吏,还有容身之地吗?诏书每次下达,群臣各自呈交密封的奏章,想以此来革除弊政和思虑如何免于上天的责罚,除去凶邪来招致吉利,但进谏的人臣不能蒙受引进接纳的福运,随即遭受家破人亡的祸害。现如今人人都闭口不言,将为臣的遭遇作为一种警戒,谁还敢为陛下竭忠尽孝呢?为臣的叔父蔡质,连连受到提拔,官位居于上等之列。为臣蒙受的恩遇也很优厚,多次受到陛下降意问询。议论政事之人因此想陷害为臣父子二人,使为臣家门破败,这不再是揭发隐伏的坏人,使国家获得益处了。为臣已经46岁,孤孤单单一个人,如果能够托寄名姓于忠臣之列,死了也能留下荣耀,恐怕陛下从此再也听不到耿直的进言了。为臣愚钝无能,正处于祸患之中,只是前面的回奏,蔡质并不知情,他已经是身体衰老、白发苍苍之人了,却横遭株连而被捕,因为为臣而经受挫折蒙受羞辱,也一并被推进了陷坑之中,实在冤枉、实在痛心啊。为臣一旦进入牢狱,肯定要被酷刑所逼迫,追问匿名奏章里的罪名,为臣的辩白供词陛下又怎么能听到呢?为臣的死期快要到了,便鲁莽无知地为自己辩白一番,希望亲身一人担受刑戮。乞求不要让蔡质连坐,那么为臣死去的那一天,也就是为臣再生的时候了。希望陛下您努力加餐,为天下民众自加珍重。”于是蔡邕、蔡质被投入洛阳监狱,被判决以奉行公事的名义抒泄仇恨和怨愤,商议陷害朝廷大臣,犯有大不敬之罪,以弃市罪处死。判决上奏朝廷,中常侍吕强怜悯蔡邕根本无罪,请求宽宥,皇帝也想到蔡邕奏章中辩白的情形,下诏减免死罪一等,让他和家属一起剃去头发、颈套铁圈然后流放到朔方郡,不得因为遇到大赦令而获得解除。阳球派遣刺客在路途中追杀蔡邕,而刺客被蔡邕的义气所感动,都没有替阳球行刺。阳球又贿赂当地主管官员加以毒杀,但被贿赂的官员反而将其中的实情告知蔡邕,所以每次都能幸免一死。最后被安置在五原郡安阳县。

【原文】

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分别首目,连置章左①。帝嘉其才高,会明年大赦,及宥邕还本郡②。邕自徙及归,凡九月焉。将就还路,五原太守王智饯之。酒酣,智起舞属邕,邕不为报③。智者,中常侍王甫弟也,素贵骄④,惭于宾客,诟邕曰:“徒敢轻我!”邕拂衣而去⑤。智衔之,密告邕怨于囚放,谤讪朝廷⑥。内宠恶之。邕虑卒不免,乃亡命江海,远迹吴会⑦。往来依太山羊氏⑧,积十二年,在吴。

【注释】

①分别首目:谓分类排列相关篇目。连置章左:谓附缀奏章之后。②及:趁机。宥:赦免。③属(zhǔ):犹劝也。报:回。④贵骄:谓恃贵而骄。⑤诟:骂也(《玉篇》)。拂衣:挥动衣服,形容激动或愤怒。⑥衔之:心记之。谤讪:毁谤讥刺。⑦江海:泛指四方各地。远迹:踪迹远离尘世,谓隐居。吴会:东汉分会稽郡为吴郡、会稽二郡,并称吴会。⑧太山:泰山。

【译文】

蔡邕以前在东观任职的时候,和卢植、韩说等人著述并进一步充实《后汉记》,正遇到触罪流放而离散,来不及完成,于是便上书自我陈述,奏明他著述的《汉记》十志的内容,分类排列相关篇目,附缀在奏章的后面。皇帝欣赏他才能超群,正好遇上第二年朝廷大赦,便趁机赦免了蔡邕并让他回到所在的郡县。蔡邕从流放到还乡,一共九个月。在他将要踏上回乡的路途时,五原太守王智为他饯行。饮酒尽兴的时候,王智起身而舞并向蔡邕劝酒,蔡邕却没有酬答。王智这人,就是中常侍王甫的弟弟,向来恃贵骄纵惯了,感到在宾客面前羞愧难当,便大骂蔡邕说:“刑徒之人胆敢轻视我!”蔡邕挥衣扫袖而去。王智心藏怨恨,向朝廷密告蔡邕在囚禁流放期间满腹怨恨,毁谤并讥刺朝廷。官内的宠臣也憎恶蔡邕。蔡邕考虑到终究难以免祸,便逃亡他乡,隐居在吴郡、会稽一带。他往来各地,依靠泰山的羊氏家族,前后累积12年时间,都隐居在吴地。

【原文】

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①,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②。初,邕在陈留也,其邻人有以酒食召邕者,比往而酒以酣③焉。客有弹琴于屏,邕至门试潜听④之,曰:“僖!以乐召我而有杀心⑤,何也?”遂反。将命者⑥告主人曰:“蔡君向来,至门而去。”邕素为邦乡所宗,主人遽自追而问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怃然⑦。弹琴者曰:“我向鼓弦,见螳螂方向⑧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⑨。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⑩?”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当之矣。”

【注释】

①爨(cuàn):烧火做饭。火烈:指物被火焚烧而爆裂。裁:制。②“焦尾琴”焉:傅玄琴赋序曰:“齐桓公有鸣琴曰‘号钟’,楚庄有鸣琴曰‘绕梁’,司马相如‘绿绮’,蔡邕有‘焦尾’,皆名器也。”③酣:酒喝得很畅快。④潜听:谓静听。⑤憘:叹息的声音。杀心:谓藏杀机。⑥将命者:奉命者,传话者。⑦邦乡:乡邦,家乡。宗:尊敬。怃(wǔ)然:惊愕貌。一作“怪”解。⑧方向:正对着。⑨为之一前一却:谓跃跃欲试。⑩耸然:惊惧貌。耸:通“悚”。形于声:表现在声音里。莞(wǎn)然:微笑的样子。此足以当之:谓抵得上真正的杀机。

【译文】

吴郡人有户人家烧桐木做饭,蔡邕听到火中木材发出的爆裂声,便断定是上好的木材,于是求来制成一把琴,果然琴音优美,而琴尾还有烧焦的痕迹,所以当时人们就取名叫“焦尾琴”了。当初,蔡邕在陈留郡的时候,有位邻居备办了酒水饭菜邀请他,等到他前往这家时,酒已经喝得很畅快了。这家有个宾客在屏风里弹琴,蔡邕来到门口试着静听了一会,说:“嘻!用乐音来招引我而暗藏杀机,为什么啊?”于是就回去了。传话之人对主人说:“蔡先生刚才来过,到门口又回去了。”蔡邕向来受乡亲们敬重,主人便急忙追去询问其中的缘故,蔡邕将详情告诉了他,在场的人们都一片惊愕。弹琴之人说:“我刚才拨动琴弦的时候,看见螳螂正盯着一只鸣叫的蝉虫,这只蝉虫正要飞走但还没有飞动的时候,螳螂的身体正一前一后跃跃欲试。我的心里一阵惊惧,唯恐螳螂失去这稍纵即逝的时机,这难道就是暗藏杀机而表现在琴声里吗?”蔡邕微微一笑地说:“这就足以抵得上真正的杀机了。”

【原文】

中平六年,灵帝崩,董卓为司空,闻邕名高,辟之。称疾不就。卓大怒,詈曰:“我力能族人,蔡邕遂偃蹇者,不旋踵矣。”又切敕州郡举邕诣府,邕不得已,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巴郡太守,复留为侍中。

【译文】

中平六年(189年),灵帝驾崩,董卓担任司空之职,听说蔡邕名望很高,前去征召他。蔡邕声称有病没有应征。董卓极为恼怒,责骂道:“我有能力将人灭族,蔡邕竟然如此傲慢,我让你很快遭到灾祸。”又严厉告诫州郡官员推举蔡邕到他的司空府,蔡邕迫不得已,来到司空府,董卓任命他为代理祭酒,很受敬重。因为官吏考绩优等而被推荐,补官侍御史,又转任持书御史,随后又升任尚书。三天之内,遍历中台、宪台、外台三个重要官署。后升任巴郡太守,又留在京城担任侍中。

【原文】

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①,每集燕,辄令邕鼓琴赞事,邕亦每存匡益。然卓多自佷用②,邕恨其言少从,谓从弟谷曰:“董公性刚而遂非③,终难济也。吾欲东奔兖州,若道远难达,且遁逃山东以待之,何如?”谷曰:“君状异恒人,每行观者盈集④。以此自匿,不亦难乎?”邕乃止。及卓被诛,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⑤言之而叹,有动于色。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国之大贼⑥,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⑦!今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邕陈辞谢,乞黥首刖足⑧,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太尉马日殚驰往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⑨,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⑩,诛之无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日殚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长世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狱中。允悔,欲止而不及。时年六十一。搢绅诸儒莫不流涕。北海郑玄闻而叹曰:“汉世之事,谁与正之!”兖州、陈留(闻)[间]皆画像而颂焉。

【注释】

①遇待:待遇。②多:只,仅仅。佷(hěn)用:刚愎自用。佷:本“很”,违背,不顺从。③性刚:性情倔犟固执。遂非:坚持错误做法。④恒人:常人。盈集:围聚成群。⑤不意:不经意。⑥贼:先秦两汉时,指作乱叛国危害人民之人。⑦私遇:私人恩遇。大节:关系存亡安危的大事。⑧陈:陈奏,上书。辞谢:谢罪。黥(qínɡ)首:古刑法,于人脸上刺字并涂墨。刖(yuè)足:古代的一种酷刑,把脚砍掉。⑨旷世:当世没人比得上,当代所没有的。逸才:超杰之才。⑩无名:没有正当的理由。国祚:国运。中衰:中道衰落。神器:象征国家权力之物,如玺、鼎等,借指帝位、政权。搢(jìn)绅:旧时高官的装束,转用为官宦的代称,犹士大夫。搢(jìn):古人所佩的饰带。绅:古代士大夫束腰的大带子。诸儒:学者们。流涕:流泪。

【译文】

董卓敬重蔡邕的才学,给他的待遇非常优厚,每次饮宴,总是让蔡邕弹琴助兴,而蔡邕也每每有省察匡正补益之意。然而董卓多刚愎自用,蔡邕对董卓很少采纳他的意见而深为遗憾,便对他的堂弟蔡谷说:“董公性情倔犟固执而坚持错误做法,最终难成大事啊。我想向东逃奔到兖州去,如果路途遥远难以抵达,暂且逃避到崤山以东地区以等待时机,你看怎么样?”蔡谷说:“您的相貌异于常人,每次外出观看您的人们都围聚成群。用这种方式来隐藏自身,不是很困难吗?”蔡邕这才打消了躲避的念头。等到董卓被杀后,蔡邕在司徒王允家入座宴饮,蔡邕于很不经意之中谈到了董卓而叹惜,神情也有些激动。王允勃然大怒,怒斥蔡邕说:“董卓是国家罪大恶极的贼人,几乎推翻了汉室。您作为志匡王室的大臣,应该同怀愤怒,而您却不忘他的私人恩情,忘却了关系存亡安危的大事!现在上天诛灭此等有罪之人,您却反而为他伤悼哀痛,莫非要和他共同谋逆作乱吗?”于是立即拘捕蔡邕交付廷尉去治罪。蔡邕上书表示谢罪,请求刺面砍脚,继续修完汉史。士大夫很多人都因怜悯而多方营救他,但都未能奏效。太尉马日殚乘马疾行前去对王允说:“蔡伯喈是当代的杰出人才,很了解汉朝的史事,应当让他继续修完后汉史,使之成为一代重要的典籍。况且他一向以忠孝著称,而所谓的判罪又没有正当的理由,诛杀他恐怕会让人失望吧?”王允说:“当年孝武皇帝不杀司马迁,让他写出诽谤朝廷的史著,流传到后世。当今国运中道衰落,帝位不能稳固,绝不可让奸邪谄上的臣子在幼年皇帝身边记录史事。既无益于君王高尚德操的培养,又让我们这些人遭受他的诋毁和非议。”马日殚回来后对人说:“王公(王允)可能不会长存于人世吧?道德完美之人,是国家的纪纲;史鉴著作的著述,是国家典章的需要。毁灭纪纲、废弃典则,这样的人还能长久吗!”蔡邕最终还是死在狱中。王允悔悟,想止息事态却已经来不及了。蔡邕死年61岁。士大夫和学者们没有谁不流泪的。北海郡郑玄听到这一噩耗叹息说:“汉代的史事,再找谁去整理呢!”兖州、陈留郡等地都绘制蔡邕画像来称颂他。

【原文】

其撰集汉事,未见录以继后史①。适作《灵纪》及十意,又补诸列传四十二篇,因李催之乱②,湮没多不存。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③、《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艺》、祝文、章表、书记④,凡百四篇,传于世。

【注释】

①撰集:编撰汇集。录:谓编录成册的史料。②李催之乱:董卓被诛杀后,部将李催、郭汜等造**,从关东杀入关中,吕布战败,王允被杀,年幼的献帝被劫持。建安元年(196年)七月,献帝由董承等人护送回洛阳,百姓只剩下几百家。③赋:古代文体,盛行于汉魏六朝,韵散结合,或写景叙事,或抒情说理。碑:碑文,文体的一种。吊:吊文,哀悼性文体,可歌功,可咏怀。论议:议论文体,对人或事物的好坏、是非等发表意见。④祝文:古代祭祀神鬼或祖先的文辞。章表:奏章,奏表类。

【译文】

他编撰汇集的汉代史料里,还没有见到编录成册的续后汉史书。当时刚刚写成了《灵纪》及十志,又补写了42篇列传,因为李催的叛乱,这些文稿大都散失没有保存下来。他所著述的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艺》、祝文、章表、书记等,共104篇,流传于世。

【原文】

论曰:意气之感,士所不能忘也。流极之运,有生所共深悲也①。当伯喈抱钳扭,徙幽裔②,仰日月而不见照烛,临风尘而不得经过③,其意岂及语平日幸全人哉!及解刑衣,窜欧越④,潜舟江壑⑤,不知其远,捷步深林,尚苦不密⑥,但愿北首旧丘,归骸先垄⑦,又可得乎?董卓一旦入朝,辟书先下,分明枉结,信宿三迁⑧。匡导既申,狂僭屡革⑨,资同人之先号⑩,得北叟之后福。属其庆者,夫岂无怀?君子断刑,尚或为之不举,况国宪仓卒,虑不先图,矜情变容,而罚同邪党?执政乃追怨子长谤书流后,放此为戮,未或闻之典刑。

【注释】

①流极:流,极,皆放也;流放。有生:生人。②钳扭:束颈缚手的刑具。幽裔:远僻之地。③照烛:照耀,照亮。“临风尘”句:谓迫促(逼迫)之,令不得避风尘也。④欧越:即“瓯越”。古越人聚居之地。欧:通“瓯”。⑤潜舟:暗中乘船。江壑:谓深山之溪涧。壑:溪壑也(《尔雅·释诂》)。⑥捷:旁出,斜出。《国语·晋语》:“不如捷而行也。(注:旁出为捷。)”尚苦不密:为林不密所苦,言惧祸之深。⑦北首:头朝北,古礼,人死入葬,尸首朝北,故北首为人死。旧丘:故乡,故居。《礼记·檀弓上》:“太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首丘,仁也。’”归骸:归骨,谓归葬。先垄:祖坟。⑧辟书:征召的文书。枉结:冤屈,屈尊结交。信宿:连宿两夜,谓两三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毛传》:一宿曰宿,再宿曰信。即《左传》之凡师一宿曰舍,再宿曰信,过信曰次也。”⑨匡导:匡正和教导。狂僭:谓放荡骄恣之僭乱。⑩资:帮助。同人之先号:民众还未能如愿时之号啕痛哭。“属其庆者”两句:“庆谓恩遇也。怀,思也。荷恩遇者,岂不思之乎?”“君子断刑”两句:“《左传》郑伯见虢叔曰:‘夫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杜注云:‘不举盛馔也。’”断刑:判刑。古代逢大的天灾人事,皆除去盛馔,偃息声乐,称“不举”。国宪:国家法制。仓卒:谓非常事变。矜情:指强词夺理。变容:改变人之常情。执政:谓王允。放:通“仿”。典刑:刑罚。

【译文】

论曰:意气的感发,是士人所不能忘怀的事情了;遭遇流放的命运,是生人深有同感而悲哀的事情了。当蔡伯喈身受刑具、束颈缚手的时候,流放到僻远的地方,仰望日月而日月无光,迎着风尘而无法躲避,此时他的思想状况哪里还会像平常那样说话并希望能够保全自身呢!等到脱下囚服,逃窜到吴越一带,偷偷地乘船来到深山溪涧,不知道自己的远近,在秘密的森林里拐弯抹角地穿行,尚且为森林不繁密而苦恼,只希望死在自己的故土,将尸骸葬到祖先的墓地,都难以实现。而董卓一朝进入朝廷,征召的文书先行下达,显然是屈尊与他结交,三天之内使他三次升迁。蔡伯喈在申述匡正和教导的治国之义之后,董氏放荡骄恣的僭乱行为便屡屡被革除,就像民众号啕痛哭的时候给予他们帮助,就像塞上老翁一样获得晚年的幸福。蒙受了他人的恩遇,哪能不怀念他的恩情呢?君子在囚犯判刑的时候,尚且因此而撤除美食、偃息声乐,何况国家的法制出现非常变故的时候,忧虑祸患不事先谋取计策,为什么却强词夺理地改变人之常情,处罚起来就如同对待邪恶的党徒?掌权之人竟然追忆怨恨子长所谓诽谤朝廷的史著流传后世,并仿效这一点作为惩罚的依据,但并没有见到有关刑罚上的记述。

【原文】

赞曰:邕实慕静,心精①辞绮。斥言金商,南徂②北徙。籍梁③怀董,名浇身毁。

【注释】

①心精:心神专一。②斥言金商:谓对事于金商门,指斥而言,无隐讳也。斥言:谓直言指责过失。徂(cú):去,往。③籍梁:谓融因籍梁冀贵幸,为作《西第颂》。

【译文】

赞曰:蔡邕确实是向慕虚静,心神专一而文辞绮丽。直言指责金商门之过,南下逃窜而北上流徙。马融依靠梁冀,蔡邕心怀董卓,美名不再敦厚而自身遭到败毁。

【评析】

蔡邕是东汉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为人孝顺,博学多才,妙操音律。汉献帝时曾拜左中郎将,故后人也称他“蔡中郎”。本传详细叙述了蔡邕涉身政局旋涡的坎坷一生,展现了人物所处的末世动荡、道废仁出的环境和艰难坎坷的人生。蔡邕曾因弹劾宦官流放朔方。献帝时董卓强迫他出仕为侍御史,官左中郎将。董卓被诛后,为王允所捕,死于狱中。蔡邕著诗、赋、碑、诔、铭等共104篇。他的辞赋以《述行赋》最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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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老子》之第七十一章[原文]知不知①,尚矣②;不知知③,病也……等内容,载有多版本核对后的原文及后人的精彩译文…… 阅读全文→

《老子》第五十四节原文及注释

本文是《老子》之第五十四章[原文]善剑者不拔,善抱①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②……等内容,载有多版本核对后的原文及后人的精彩译文…… 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