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之汉书新注卷九十四上匈奴传第六十四上
【说明】
本传上、下两篇叙述匈奴族发生发展的历史,以及汉族与匈奴族长期的历史关系,尤详于汉代的汉匈关系史。匈奴族,是中国古代北方草原地区的一个历史悠久的游牧民族,她对中国古代北方草原文化与中原黄河文化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自先秦至秦汉,她的强弱攻守,往往直接影响到中原政权的兴衰消长;她与汉朝的关系,是影响整个时代的民族关系问题。因此,当时汉朝有为的君主,如高帝、武帝、宣帝;著名的贤才,如娄敬、贾谊、晁错;英武的将领,如李广、卫青、霍去病;还有仗节的使臣如苏武,等等,莫不注视与考虑,出谋与策划,抵抗或征伐,为国为民尽心竭力。因此,司马迂、班固都予以十分重视,《史记》《汉书》不仅专设《匈奴传》,还往往于其它篇章连带叙述之;不仅写得具体生动,而且抒情寓意。司马迁生当武帝之世,耳闻目睹匈奴侵扰滋事,汉朝谋臣七嘴八舌,武将用兵抗击,武帝兴功付出了重大代价,民众出力出钱已不堪负荷,思绪万千,详记汉匈关系史,对汉匈战争的胜负成败,夹杂酸、甜、苦、辣的滋味,内心深处实以“和亲”为贵。班固生于东汉,亲兄弟直接参与民族事务,深明汉匈关系问题的利害,故除了摘取《史记》的成果外,又详记了武帝以后的汉匈关系史,并论析汉朝对策之当否,既不简单地肯定“和亲”,也不激动地侈言征伐,而主张观察整个形势,审度双方强弱,适时应付,“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这可谓当时力所能及的历史经验的总结。《 汉书》传论汉朝策略,实是一篇重要的大议论文章。
匈奴(1),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允、薰粥(2),居于北边,随草畜牧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佗(骆驼)、驴、骡、、騊駼、驒奚(骡)(3)。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份)地。无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肉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4),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5),短兵则刀铤(6)。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毡)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饮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字。
(1)匈奴:中国古族名。亦称胡。战国秦汉时活动于北方地区。东汉时一部分西迁。(2)唐虞以上有山戎……句:殷商以后,史籍中多见山戎、猃允、荤粥(yù)等名;“唐虞以上”之论,尚未得到证实。山戎、猃允、荤粥等是否都是和匈奴一个族源,尚不清楚。(3)(juétí):良马。騊駼(táotú):如马之兽。驒騱(diānxī):野马名。(4)人习:谓人人皆习。(5)长兵:长武器。下文的“短兵”,即短武器。(6)挺:铁把短矛。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1),变于西戎(2),邑于豳(3)。其后三百有余岁,戎狄攻太王亶父(4),亶父亡走于岐下(5),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6)。其后百有余岁,周西伯昌伐畎夷(7)。后十有余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8),复居于丰镐(9),放逐戎夷径、洛之北(10),以时入贡,名曰荒服(11)。其后二百有(又)余年(12),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13),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于是作《吕刑》之辟(14)。至穆王之孙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允之故,”“岂不日戒,猃允孔棘(15)。”至懿王曾孙宣王,兴师命将以征伐之,诗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猃犹,至于太原(16);”“出车彭彭”,“城彼朔方(17)。”是时四夷宾服,称为中兴。
(1)公刘:古代周部族的祖先,相传为后稷的曾孙。稷官:掌农业的官。(2)变于西戎:谓从西戎之俗。西戎:中国古代西北戎族的总称。(3)豳(bīn):也作“邠”,古地名,在今陕西郴县东。(4)亶父(dǎnfǔ):即古公亶公,周文王的祖父。(5)岐:岐山,在今陕西歧山县北。(6)作周:在岐山南的周平原上定居下来,建立国家规模。(7)周西伯昌:即周文王。畎夷:即大戎(猃允)。(8)洛邑:在今河南洛阳市。按:洛邑不是武王时所营,而是成王时周公所筑的东都。(9)丰、镐(hào):周之旧都,称为宗周。都在今陕西西安市西。(10)泾、洛:二水名。都是渭水的支流。在今陕西省境。(11)荒服:相传古有五服。凡京畿之外的地区皆名“服”。荒服乃指离京畿最远,因其故俗而治的地区。(12)二百有余年:沈钦韩曰:《竹书纪年》穆三十二年代大戎。从成王数至此年,才九十四年。按:自武王放逐戎夷至穆王伐畎戎,大约相距百余年,“二”字疑衍。(13)周穆王:成王之孙,康王之子。(14)《吕刑》:《尚书》篇名。辟:法也。(15)“靡室靡家”等诗句:见《诗经·小雅·采薇》靡:无也。靡室靡家:谓抛开了家庭。戒:警惕。孔:甚也。棘:荆棘,此谓棘手。(16)“薄伐猃狁”二句:见《诗经·小雅·六月》。薄:借为搏,击也。太原:地区名,在今甘肃东部镇原一带。(17)“出车彭彭”二句:见《诗经·小雅·出车》。彭彭:马强壮貌。朔方:北方。
至于幽王(1),用宠姬褒姒之故,与申侯有隙。申侯怒而与畎戎共攻杀幽王于丽(骊)山之下(2),遂取周之地卤获(3),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4)。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丰镐而东徙于雒邑(5)。当时秦襄公伐戎至岐(6),始列为诸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7),齐董公与战于齐郊(8)。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齐(9),齐桓公北伐山戎(10),山戎走。后二十余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11),襄王出奔于郑之汜邑(12)。初,襄王欲伐郑,故取翟女为后,与翟共伐郑。已而黜翟后,翟后怨,而襄王继母曰惠后,有子带(13),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翟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翟,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带为王。于是戎翟或居于陆浑(14),东至于卫(15),侵盗尤甚。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16)。晋文公初立(17),欲修霸业,乃兴师伐戎翟,诛子带,迎纳襄王于洛邑。
(1)幽王:周宣王之子。自前781年至前771年在位。(2)骊山:在今陕西临潼东南。(3)卤获:此是误文(王先谦说)。《史记》作“焦获”,焦获,泾水下游之焦获泽。“地”字疑衍。(4)中国:此指中原。(5)平王:幽王之子。自前770年至前720年在位。(6)当时:疑作“当是时”。《史记》作“当是之时”。(7)燕、齐:皆诸侯国。(8)齐郊:齐国之郊。(9)齐:此字上脱“于”字。《史记》有“于”。(10)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君,五霸之一。自前685年至前643年在位。(11)襄王:惠王之子。自前651年至前619年在位。(12)郑:诸侯国。在今河南新郑一带。汜邑:又名襄城,今河南襄城。(13)有:其下脱“子”字。《史记》有“子”。子带:人名。(14)陆浑:指陆浑之戎,活动于今陕西宝鸡东南。(15)卫:诸侯国。在今河南省北部。(16)晋:诸侯国。在今山西省中部。(17)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君,五霸之一。自前637年至前629年在位。
当是时,秦晋为强国(1)。晋文公攘戎翟,居于西河圜、洛之间(2),号曰赤翟、白翟(3)。而秦穆公得由余(4),西戎八国服于秦。故陇以西有緜诸,畎戎、狄源之戎(5),在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6),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7),燕北有东胡、山戎(8)。各分散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壹。
(1)秦:国名。春秋时都雍(在今陕西凤翔东南)。(2)西河:古称西部地区南北流向的黄河为西河。此指令陕西山西界上自北而南的一段黄河。《史记》作“河西”。圜:水名。即誾(yín)水,今陕北的秃尾河。洛:水名,渭水的一大支流。(3)赤翟、白翟:均在今陕西北部。(4)秦穆公:春秋时秦国君,五霸之一。由余:春秋时秦国大臣。(5)陇:陇山。在今陕西西部。緜诸、畎戎、狄源:皆在今甘肃东部。(6)岐、梁:二山名。梁山在陕西韩城与洛川之间。泾、漆:二水名。径水为渭水一大支流。漆水流入沮水而汇于渭水。义渠:在今甘肃宁县西北。大荔:在今陕西大荔东。乌氏:在今甘肃平凉西北甘宁交界处。朐衍:在今宁夏盐池一带。(7)林胡:在今河套地区。楼烦:在今河套以东之晋北及内蒙古部分地区。(8)东胡:在今内蒙古东部。山戎:在今辽宁西部。
自是之后百有余年,晋悼公使魏绦和戎翟(狄)(1),戎翟(狄)朝晋。后百有余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之(2),并代以临胡貉(3)。后与韩魏共灭知(智)伯(4),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5),以与戎界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于惠王(6),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时(7),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8),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9),遂起兵伐灭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10),筑长城以距(拒)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11),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12),而置云中、雁门、代郡(13)。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14)。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15),开之孙也。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16),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距(拒)胡(17)。当是时,冠带战国七(18),而三国边干匈奴(19)。其后赵将李牧时(20),匈奴不敢人赵边。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数十万之众北击胡(21),悉收河南地(22),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適(谪)戍以充之(23)。而通直道(24),自九原至云阳(25),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缮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26)。又度(渡)河据阳山北假中(27)。
(1)晋悼公:春秋时晋国君,自前573年至前559年在位。魏绛:即魏庄子,春秋时晋国大夫。曾力主和戎,按:据《左传》记载,自秦霸西戎至魏绛和戎翟,仅五十余年,“百有余年”有误。(2)赵襄子:即赵无恤。春秋末年晋国大夫。句注:山名。在今山西代县西。(3)代:地名。在今河北蔚县一带。胡貉:指北方少数民族。(4)韩、魏、智伯:皆晋国的贵族。(5)西河:郡名。在今陕西东北部。战国时魏置,吴起曾为西河守,上郡:郡名。在今陕西北部。(6)惠王:战国时秦国君,自前337年至前311年在位。(7)秦昭王:战国时秦国君,自前306年至前251年在位。(8)宣太后:秦昭王之母。乱:yín乱。(9)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10)陇西:郡名。在今甘肃东部。北地:在今甘肃东北部及宁夏东部。(11)赵武灵王:战国时赵国君,自前325年至前299年在位。(12)阴山: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北之大青山。高阙:高阙塞。在今内蒙古杭锦后旗北。(13)云中:郡名。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南地区。雁门:郡名。在今山西省北部。代郡:在今山西省东北部及河北省西北部分地区。(14)却:退也。(15)荆轲:战国末年刺客,谋刺秦王政未遂被杀。(16)造阳:邑名。在今河北省官厅水库南。襄平:邑名。在今辽宁辽阳市。(17)上谷:郡名。在今河北省西北部。渔阳:郡名。在今河北省北部及北京市地区。右北平:郡名。在今河北省东北部。辽西:郡名。在今辽宁西部。辽东郡:主要在今辽宁东部。(18)冠带:为首之义。冠带战国七:指战国七雄,即齐、楚、燕、赵、韩、魏、秦等七国。(19)三国:指奏、赵、燕。三国。(20)李牧:战国时赵国名将。(21)始皇帝:即嬴政。前246年至前210年在位。蒙恬:秦国名将。(22)河:河水,今黄河。河南地:指令河套地区黄河以南之地,在今内蒙古伊克昭盟。(23)谪戍:以罪徙至边地而戍守。(24)直道:古道路名。秦始皇时所开,自九原至云阳,是联结关中平原至河套地区的主要通道。(25)九原:县名。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云阳:县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26)临洮:县名。在今甘肃岷县。
(27)阳山:在今内蒙古乌加河西北,狼山、阴山之南。北假:地区名。在今内蒙古阴山之南,乌梁素海与乌加河等地区。
当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1)。匈奴单于曰头曼(2),头曼不胜秦,北徙。十有余年而蒙恬死,诸侯畔(叛)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谪)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渡)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3)。
(1)月氏(yòuzhī):古代西北部的一个民族,秦时月氏活动于今甘肃西部。(2)单于(chányú):匈奴君主的称号。(3)中国:指中原地区的政权。
单于有太子,名曰冒顿(1)。后有爱阏氏(2),生少子,头曼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2)。冒顿即质,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鸣镝(4),习勒其骑射(5),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行猎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辄斩之(6)。已而,冒顿以呜镝自射善马,左右或莫敢射,冒顿立斩之。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复斩之。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左右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呜镝射头曼,其左右皆随鸣镝而射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
(1)冒顿(mòdú):匈奴的单于。他于公元前三、二世纪之际统一北方广大地区,是匈奴族中杰出的人物。(2)阏氏(yānzhi):匈奴单于妻之称号。此指头曼单于之间氏。(3)质:谓当人质。(4)作:其下当有“为”字(王念孙说)。鸣镝:古时一种射出有响声的箭。(5)习勒其骑射:谓勒其所部骑皆习骑射。(6)有不射鸣镝所射:谓有人在不射鸣镝时而射者。
冒顿既立,时东胡强,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头曼时号千里马。”冒顿问群巨,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予。”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马乎?”遂与之。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使使谓冒顿曰:“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阅氏予东胡。东胡王愈骄西侵。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1)。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人!”诸言与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大破灭东胡王,虏其民众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2),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3),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4),遂侵燕、代。是时汉方与项羽相距(拒),中国罢(疲)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5)。
(1)瓯脱:可能是当时方言,意谓不毛之地。(2)西击走月氏:月氏人原往于河西走廊、祁连山一带,被匈奴所逼,西迁至伊犁河流域,建立了大月氏国。又过数十年,大月氏被匈奴支持的乌孙人所逼,迁至幼水(阿姆河)一带。(3)楼烦、白羊河南王:楼烦王、白羊王皆居于“河南”,故名。(4)朝那:县名。在今宁夏固原东南。肤施:县名。在今陕西榆林甫。(5)控弦之士:能引弓者。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1),其世传不可得而次(2)。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3),而南与诸夏为敌国(4),其世姓官号可得而记云。
(1)尚:言为时很久。(2)次:次序。(3)尽服从北夷:言将北方少数民族都征服了。(4)诸夏:指中原的政权。
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臼“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1)。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2),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3)。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其大臣皆世官。呼衍氏(4),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诸左王将居东方,直(值)上谷以东(5),接秽貉、朝鲜(6);右王将居西方,直(值)上郡以西,接氏、羌(7);而单于庭直(值)代、云中(8)。各有分(份)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最大国(9),左右骨都侯辅政(10)。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都尉、当户、且渠之属(11)。
(1)象无单于:按此所言,“撑犁孤涂单于”乃大天子之义。(2)谷蠡(lùlǐ):《史记》作“谷蠡王”。(3)骨都侯:《后汉书》云,骨都侯“异姓大臣”。(4)呼衍氏:颜师古说,“呼衍,即今鲜卑姓呼延者是也。”(5)值:当也。(6)秽貉、朝鲜:皆在今朝鲜半岛。(7)氏、羌:皆古族名。活动于西北地区。(8)单于庭:匈奴单于的活动中心,在今蒙古乌兰巴托附近。(9)最大国:唐人写本张楚金《翰苑》雍公叡《注》引作“最为大国”。《史记》也是“最为大国”。(10)骨都侯辅政:骨都侯为单于近臣,故曰辅政。(11)相:谓相邦,出土有“匈奴相邦”可证。本传文因相邦字避高祖讳,故省去邦字。(陈直说)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龙城(1),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2),课校人畜计。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3),大者死。狱久者不满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4),夕拜月。其坐,长左而北向(5)。日上(尚)戊已(6)。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裳,而无封树丧服;近幸臣妾从死者(7),多至数十百人(8)。举事常随月,盛壮以攻战,月亏则退兵。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厄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故其战,人人自力趋利,善为诱兵以包敌(9)。故其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瓦解云散矣。战而扶舆死者(10),尽得死者家财。
(1)龙城:在单于庭范围内,是匈奴大会祭祀之处。(2)蹛(dài)林:匈奴秋社之处。绕林木而祭,并课校人畜。(3)轧:可能是辗趾之刑,以防止罪人逃亡和反抗。(4)生:疑为“出”。(5)长左:谓长者在左。(6)日尚戊己:以戊己为吉。《后汉书·匈奴传》有“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神”之说。(7)从死:殉葬。(8)数十百人:或数十人,或百人。《史记》作“数千百人”。(9)包:包围。(10)扶舆死者:谓伤者扶侍,死者拉回尸体。
后北服浑窳、屈射、丁零、隔(鬲)昆、新犁之国(1)。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为贤。
(1)浑窳(lǔ)、屈射(yì)、丁零、鬲昆、薪犁:五个部落或政权,都在匈奴之北。鬲昆,乃坚昆之转音。
是时,汉初定,徙韩王信于代(1),都马邑(2)。匈奴大攻围马邑,韩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3),至晋阳下(4)。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5),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阳(佯)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现)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6),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7),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三十余万骑围高帝于白登(8),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方尽白(9),东方尽(10),北方尽骊(11),南方尽骍马(12)。高帝乃使使间厚遣阏氏(13),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且汉主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信将王黄、赵利期,而兵久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开围一角。于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向)(14),从解角有出(15),得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去。汉亦引兵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16)。
(1)韩王信:又称韩信。本书卷三十三有其传。(2)马邑:县名。在今山西朔县。(3)太原:郡名。治晋阳。(4)晋阳:县名。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5)雨(yù)雪:下雪。(6)多步兵:此三字乃自注文(谚师古说)。(7)平城:县名。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8)白登:山名,在平城东北。(9)白:谓白色马。(10)(máng):青色马。(11)骊(lí):纯黑色马。(12)骍(xīn)马:赤色马。(13)使使间厚遗阏氏:派使者伺机贿赂阏氏。(14)持满傅矢:拉开弓,搭上箭。(15)解角:解围的一边。(16)刘敬:即娄敬。本书卷四十三有其传。
是后韩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背约,侵盗代、雁门、云中。居无几何(1),陈豨反(2),与韩信合谋击代。汉使樊哙往击之(3),复收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是时匈奴以汉将数率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于是高祖患之,乃使刘敬奉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4),岁奉匈奴絮缯酒食物各有数,约为兄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复反(5),率其党且万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终高祖世。
(1)无几何:言没有多久。(2)陈稀反:其事附见《韩王信传》。(3)樊哙:本书卷四十一有其传。(4)翁主:西汉帝王女曰“公主”,诸王女曰“翁主”。(5)卢绾:本书卷三十四有其传。
孝惠、高后时,冒顿浸骄,乃为书,使使遗高后曰:“孤偾之君(1),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哙、季布等(2),议斩其使者,发兵而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问季布、布曰:“哙可斩也!前陈豨反于代,汉兵三十二万,哈为上将军,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哙不能解围。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弯(3)。’今歌吟之声未绝,伤痍者甫起(4),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5)。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泽报书曰:“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日自图(6),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7),不足以自汗(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冒顿得书。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1)偾(fèn):仆也,犹言不能自立。孤偾:孤独无倚之意。(2)平:陈平,本书卷四十有其传。季布:本书卷三十七有其传。(3)彀(gòu)弩:张满gōng弩。(4)甫:始也。(5)谩:欺诳。(6)日:疑为“而”。图:谋也。(7)过:误也。
至孝文即位,复修和亲。其三年夏(1),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寇,于是文帝下诏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无侵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地,非常故(2)。往来入塞,捕杀吏卒,驱侵上郡保塞蛮夷(3),令不得居其故。陵轹边吏,入盗,其骜(傲)无道,非约也。其发边吏车骑八万诣高奴(4),遣丞相灌婴将击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时,济北王反(5),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1)其三年:前177年。
(2)非常故:言不是原先那样。(3)保塞蛮夷:居守边塞的少数民族部落。(4)高奴:县名。在今陕西延安市北。(5)济北王:刘兴居。
其明年(1),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2)。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3)。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4),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恨,绝二主之约,离昆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5),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6)。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少吏之败约(7),故罚右贤王,使至西方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灭夷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8)。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9)。诸引弓之民为一家(10),北州以(已)定。原寝兵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定边民,以应古始(11),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系乎浅奉书请,献橐佗(骆驼)一,骑马二(12),驾二驷(13)。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14)。使者至,即遣之。”六月中,来至新望之地(15)。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也。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16),和亲甚便。”汉许之。
(1)其明年:汉文帝四年(前176)。(2)无恙:问侯语。犹今“您好”。(3)称:副也。合欢:互相欢好。(4)不请:谓没有请示报告单于。(5)让:批评;指责。(6)发使以书报三句:谓(匈奴)发使报汉,汉留使不让返回,而汉使又不来。(7)少吏:犹言小吏。(8)定之:王先谦说:“《史记》‘之’在‘定’上,是。”据王氏说,“之”字属上句,“定”属下句(“二十六国”下断句)。(9)楼兰:西域国名。在今新疆罗布泊西岸。乌孙:西域国名。在今天山山脉北广大地区。呼揭:西域国名。在今阿尔泰山脉一带。已为匈奴:谓已隶属于匈奴。(10)引弓之民:指习尚骑射的民族。(11)古始:意谓古代那样。(12)骑马:可骑乘之马。
(13)驾:谓可驾车之马。二驷:八匹马。(14)舍:居止。(15)新望:边塞地名。具体地点不明。(16)泽卤:犹“斥卤”,言盐碱之地,不宜耕种。
孝文前六年(1),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系乎浅遗朕书,云‘愿寝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诛(2)。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长襦、锦袍各一(3),比疏一(4),黄金饬(饰)具带一(5),黄金犀毗一(6),绣十匹,锦二十匹,赤绨、缘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1)孝文前六年:前174年。
(2)诛:责也。(3)服:谓衣服。绣袷(jiá)绮衣:绣面绮里的夹衣。长襦:长袄。锦袍:锦长袍。(4)比疏:即梳子(陈直说)。理发之具。(5)具:当作“贝”。带:腰带。(6)犀毗:带钩。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1),号曰老上单于。
(1)稽粥(jīyù):单于名。号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文帝复遣宗人女翁主为单于阏氏(1),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2)。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3)。”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爱幸之。
(1)宗人女:刘姓诸侯王女。(2)中行说:汉人,姓中行(háng),名说(shuì)。(3)“必我也”二句:谓一定要我去,就会给汉朝生患难。
初,单干好汉增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之者,以衣食异,无卬(仰)于汉。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1)。其得汉絮增,以驰草棘中,衣裤皆裂弊,以视(示)不如旃(毡)裘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视(示)不如重(湩)酪之便美也(2)。”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3),以计识其人众畜牧(4)。
(1)“汉物不过什二”二句:谓汉只要以十分之二财物,就可使匈奴众心归汉。(2)湩酪(tónglào):乳浆。(3)疏记:分条记事。(4)识:记也。
汉遗单于书,以尺一牍(1),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以遗物及言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以尺二寸犊,及印封皆令广长大,据骜(做)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及言语亦云云。
(1)尺一牍:一尺一寸长的牍。
汉使或言匈奴俗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1),其亲岂不自夺温厚肥美赍送饮食(饲)行者乎?”汉使曰:“然。”说曰:“匈奴明以攻战为事,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饲)壮健以自卫,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庐卧(2),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无冠带之节,阙庭之礼。”中行说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约束径(3),易行;君臣简(4),可久。一国之政犹一体也。父兄死,则妻其妻,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阳(佯)不取(娶)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到易姓,皆从此类也。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极(5),生力屈焉(6)。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似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攻,缓则疲于作业。嗟土室之人(7),顾无喋喋佔佔(呫呫)(8),冠固何当(9)!”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毋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蘖(10)。令其量中(11),必善美而已,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12),不备善而苦恶(13),则候秋孰(熟),以骑驰蹂乃稼稽也(14)。”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1)而:你也。(2)穹庐:毡帐。其形穹隆,故名穹庐。(3)径:谓直捷了当。(4)简:谓直率。(5)极:谓穷奢极侈。(6)生力屈:谓生计亏损。(7)嗟:感叹词。土室之人:居于室屋之人。(8)喋喋呫呫:利口多言之貌。(9)冠固何当:言衣冠楚楚,何所当益。(10)糵(niè):酿酒的越。(11)量中:满其数。(12)备善:齐备完好。(13)苦恶:粗劣。(14)蹂:践也。乃:你也。
孝文十四年(1),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2),杀北地都尉卬(3),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4)。使骑兵入烧回中宫(5),侯骑至雍甘泉(6)。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十万骑,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速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7),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将军(8),大发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余,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以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甚众,云中、辽东最甚,郡万余人。汉甚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1)孝文十四年:前166年。(2)朝那,县名;萧关,关名,皆在今宁夏固原东南。(3)卬:人名。姓孙。(4)彭阳:县名。在今甘肃镇原东。(5)回中宫:在今陕西陇县西。(6)候骑:哨探的骑兵。雍:邑名。在今陕西凤翔南。甘泉:宫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7)上郡将军、北地将军、陇西将军:将军之上冠以“上郡”、“北地”、“陇西”等,皆以驻地名之。(8)成侯:《文帝纪》作“建成侯”。纪传不同,必有一误。
孝文后二年(1),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渠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2),已至,敬受。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毋离,臣主相安,俱无暴虐。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3),背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书云‘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悦),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翕然更始’(4),朕甚嘉之。圣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嘉。汉与匈奴邻敌之国(5),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绵絮它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6),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7),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昆弟之欢。朕闻天不颇覆(8),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细故(9),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于。元元万民(10),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11),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12),朕释逃虏民(13),单于毋言章尼等(14)。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不食言(15)。单于留志(16),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17),单于其察之。”
(1)孝文后二年:前162年。(2)当户、且渠:皆匈奴官号。(3)渫恶民:邪恶不正之民(恶的说)。降:当作“隆”(吴恂说)。趋:谓趋利。(4)更始:重新做起。(5)敌:匹敌。(6)熙熙:和乐貌。(7)薄物细故:微细的事端。(8)颇:偏也。
(9)捐:弃也。
(10)元元:犹喁喁,谆厚可怜貌。(11)跂(qí):行貌。喙(huì):息貌。蠕(rú):爬行貌。(12)去:除也。(13)释逃虏民:谓宽待逃亡及被掠之民。(14)毋言章尼等:谓不要责难降汉的章尼等人。(15)食言:不履行诺言。(16)留志:谓计念和亲。(17)汉过不先:言汉不先负约。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匈奴大单于遗朕书,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1),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今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朕已许。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1)亡人:指上文所谓“逃虏民”及“章尼等”。
后四年(1),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而中行说复事之。汉复与匈奴和亲。
(1)后四年:汉文帝后元三年(前161)。
军臣单于立岁余,匈奴复绝和亲。大人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1)。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越屯飞狐口(2),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又置三将军(3),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4)。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5)。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远塞(6),汉兵亦罢。后岁余,文帝崩,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于匈奴。吴楚反(7),欲与赵合谋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8)。自是后,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9),给遗单于,遣翁主如故约。终景帝世,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1)匈奴大入上郡、云中:事在文帝六年(前158)冬。(2)飞狐口:在今河北蔚县东南。(3)三将军:指周亚夫、徐厉、刘礼。(4)细柳:地名。在长安西。棘门:地名。在长安北。霸上:地名。在长安东北。(5)烽火通于甘泉、长安:《翰苑注》引“甘泉长安”下有“夜皆明”三字。(6)匈奴亦远塞:《史记》作“匈奴亦去,远塞”。(7)吴楚反:吴楚七国之乱。(8)汉破赵事,见《高五王传》附赵王遂传。(9)通关市:西汉历次通关市,汉匈间可能以交易丝织品、马匹等为大宗。
武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人聂翁一间阑出物与匈奴交易(1),阳(佯)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2)。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3),护四将军以伏单于(4)。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时雁门尉史行激(5),见寇,保此亭,单于得(6),欲刺之(7)。尉史知汉谋,乃下(8),具告单于,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9),单于不至,以故无所得。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汉以恢本建造兵谋而不进,诛恢(10)。自是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11),往往入盗于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耆(嗜)汉财物,汉亦通关市不绝以中之(12)。
(1)聂翁一:姓聂,名翁一。间(jiàn):私自。阑出:妄出,即不得许可而出。间阑出物:谓私自带物出关。(2)武州:县名。在今山西左云县,(3)韩安国:本书卷五十二有其传。(4)四将军:指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将屯将军王恢、材官将军李息优单于:谓伏兵以待单于。(5)尉史:郡中武官。行缴:巡察。(6)得:谓捉住。(7)刺:杀也。《史记》作“杀”。(8)下:疑衍。上文既已“得”,此何必再“下”。(9)纵:谓纵兵击之。(10)诛恢:《武帝纪》云“恢下狱死”。《韩安国传》言恢“自杀”。名篇不同。(11)当路塞:交通要塞。(12)以中之:谓以通关市中其意。
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1),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2),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3),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4),为胡所败七千。李广出雁门(5),为胡所败,匈奴生得广,广道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其冬(6),匈奴数干人盗边(7),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其明年秋(8),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又败渔阳太守军干余人,围将军安国。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会燕救之(9),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10),击胡,得首虏数千。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11),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而为固。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僻)县造阳地以予胡(12)。是岁,元朔二年也(13)。
(1)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指元光六年(前129)秋。“秋”当作“春”(梁玉绳说)。(2)卫青:本书有其传。(3)公孙贺:本书卷六十六有其传。(4)公孙敖:《卫青霍去病传》附其传。(5)李广:本书有其传。(6)冬:当作“秋”。此时冬为岁首,而非岁末。(7)数千人盗边:《史记》作“数入盗边”。《武纪》作“秋,匈奴盗边,渔阳尤甚。”(8)其明年:即元朔元年(前128)。(9)燕:指燕王国兵。之:此字疑衍。下文“至”字属上句。(10)李息:《卫青霍去病传》附其传。(11)朔方:城名。在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12)斗僻县造阳地:斗曲入匈奴境的造阳县地。(13)元朔二年:前127年。
其后冬,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蠢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败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汉封于单为涉安侯,数月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代郡,杀太守共友,略千余人(1)。秋,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2),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寇盗边,及人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甚众。
(1)其夏等句:事在元朔三年(前126)。(2)定襄:郡名。治成乐(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
其明年春(1),汉遣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精骑往往随后去。汉将军得右贤王人众男女万五千人,神小王十余人。其秋,匈奴万骑入代郡,杀都尉朱央(2),略千余人。
(1)其明年:即元朔五年(前124)。(2)朱央:《史记》作“朱英”。
其明年春(1),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十余万骑,仍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2),得首虏前后万九千余级,而汉亦亡两将军,三千余骑。右将军建得以身脱(3),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4),降匈奴。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翁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介独遇单于兵(5),故尽没。单于既得翁侯,以为自次王(6),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漠)(7),以诱罢(疲)汉兵,徼极_而取之(8),毋近塞。单于从之。其明年(9),胡数万骑入上谷,杀数百人。
(1)其明年:是年为元朔六年(前123)。(2)仍:频也。(3)建:苏建。本书卷五十四有其传。(4)赵信:《卫青霍去病传》附其传。(5)介:特也。(6)自次:意谓尊重仅次于单于。(7)绝漠:横渡沙漠。(8)徼(yāo):拦截。(9)其明年:此指元狩元年(前122)。
明年春(1),汉使票(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2),过焉耆山千余里(3),得胡首虏八千余级,得休屠王祭天金人(4)。其夏,票(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5),过居延(6),攻祁连山(7),得胡首虏三万余级,裨小王以下十余人。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8),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围李广,广军四千人死者过半,杀虏亦过当。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尽亡其军。合骑侯后票(骠)骑将军期,及博望侯皆当死(9),赎为庶人。
(1)明年:指元狩二年(前121)。(2)去病:霍去病。本书有其传。(3)焉香山:在今甘肃永昌西。(4)祭天金人:各说不一。大概金人是匈奴祭天的偶像。(5)合骑侯:公孙敖。(6)居延:水名。今甘肃境内山丹河(丁谦说)。(7)祁连山:指令祁连山脉的中段,在今甘肃、青海两省边界。(8)博望侯:张春。本书有其传。右北平:郡名。治平刚(在辽宁凌原南)。(9)当死:判处死刑。
其秋,单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昆邪、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票(骠)骑将军迎之。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余人,号十万。于是汉已得昆邪,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实之(1),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明年春,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余人(2)。
(1)新秦中:即所谓“河南地”。(2)明年春等句:事在元狩三年(前120)。
其明年春(1),汉谋以为“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漠)北,以为汉兵不能至。乃粟马(2),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3),粮重不与(预)焉(4)。令大将军青、票(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票(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漠)击匈奴。单于闻之,远其辎重(5),以精兵待于幕(漠)北。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能与汉兵(6),遂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汉兵夜追之不得,行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7),北至寘颜山赵信城而还(8)。
(1)其明年:指元狩四年(前119)。(2)粟马:以粟饲马。(3)私负从马:私自负衣装而跟从之马。(4)粮重不预:谓负载粮食者不计在内。(5)辎重:指运输队伍的物资。(6)与:犹“如”。(7)行捕斩:且行且捕斩。(8)寘(tián)颜山:杭爱山脉(在今蒙古境内)南面的一支,赵信城在此山间(丁谦说)。
单于之走,其兵往往与汉军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1),右谷蠢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真单于复得其众(2),右谷蠡乃去号,复其故位。
(1)相得:在一起。(2)复得:又在一起。
票(骠)骑之出代二千余里,与左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人,左王将皆遁走。票(骠)骑封于狼居胥山(1),禅姑衍(2),临翰海而还(3)。
(1)狼居肯山:今蒙古乌兰巴托东边之肯特山脉。(2)禅:祭礼。姑衍:山名。在今蒙古乌兰巴托东。(3)翰海:大漠之别名。在今蒙古境内。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漠)南无王庭。汉度(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1),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2)。
(1)令居:县名。在今甘肃水登西。(2)地接:谓土地连接。
初,汉两将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1),汉马死者十余万匹。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单于用赵信计,遣使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困,宜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敞使于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票(骠)骑将军去病死(2),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1)物故:谓死。(2)去病死:霍去病死于元狩六年(前117)。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是岁,元鼎三年也(1)。乌维单于立,而汉武帝始出巡狩郡县。其后汉方南诛两越(2),不击匈奴,匈奴亦不入边。
(1)元鼎三年:前114年。(2)诛两越:见本书卷九十五《两粤传》。
乌维立三年,汉已灭两越(1),遣故太仆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2),至浮苴井(3),从票(骠)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奴河水(4),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
(1)两越:当作“南越”。《史记》作“南越”。(2)公孙贺出九原:事在元鼎六年(前111)。九原:县名。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3)浮苴井:在杭爱山北(丁谦说)。(4)匈奴河:或作“匈河”,“奴”字衍。在令居之北千里,今杭爱山脉南。
是时,天子巡边,亲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现)武节(1),而使郭吉风(讽)告单于。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2),郭吉卑体好言曰:“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县(悬)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3),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于汉(4)。何但远走,亡匿于幕(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语卒,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辱之北海上(5)。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好辞甘言求和亲。
(1)天子亲至朔方:事在元封元年(前110)。现武节:军事演习。(2)主客:官名。主管接待来客。犹汉之典客。问所使:问以何事而来。(3)即:犹“若”。(4)亟:急也。(5)北海:今贝加尔湖。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不去节,不以墨黥其面,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入庐。单于爱之,阳(佯)许曰:“吾为遣其太子入质于汉(1),以求和亲。”
(1)为:犹“将”。其:疑衍。
汉使杨信使于匈奴。是时汉东拔貉、朝鲜以为郡(1),而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2)。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3),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眩雷为塞(4),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已弱,可臣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倔)强,素非贵臣也,单于不亲。欲召入,不肯去节,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说单于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单于曰:“非故约。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5),以和亲,而匈奴亦不复扰边。今乃欲反古(6),令吾太子为质,无几(冀)矣(7)。”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生,以为欲说,折其辞辩;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每汉兵入匈奴(8),匈奴辄报偿(9)。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止。
(1)是时:元封三年(前108)。郡:《朝鲜传》云,元封三年定朝鲜“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2)酒泉郡:郡治禄福(今甘肃酒泉)。(3)以翁主妻乌孙王:其事详于《西域传》。(4)眩雷:塞名。地点不明。(5)品:等差。(6)反古:言违反以往之规。(7)无冀:无所冀望。(8)兵:《史记》作“使”,是。观上下文可知。(9)报偿:报复之意。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等如匈奴。匈奴复制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给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结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邪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1)。”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服药欲愈之,不幸而死(2)。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缓使(3),送其丧,厚币直(值)数千金。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给王乌(4),殊无意入汉,遣太子来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5),备胡。
(1)诚:实也。(2)不幸而死:事在元封四年(前107)。(3)第一个“使”,派遣;第二个“使”,使者。(4)特:但也。(5)浞野侯:赵破奴。《卫青霍去病传》附其传。
乌维单于立十岁死,子詹师庐立,年少,号为儿单于。是岁,元封六年也(1)。自是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值)云中,右方兵直(值)酒泉、敦煌。
(1)元封六年:前105年。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一人吊单于(1),一人吊左贤王,欲以乖其国(2)。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悉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之相当。
(1)吊:吊丧。(2)乖:离间。
是岁(1),汉使贰师将军西伐大宛(2),而令因杆将军筑受降城(3)。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而单于年少(4),好杀伐,国中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5):“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汉即来兵近我,我即发。”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1)是岁:指太初元年(前104)。(2)贰师将军:李广利。大宛(yuān):西域国名。详见《西域传》。(3)因杆将军:公孙敖。受降城:在今内蒙古乌拉特中后联合旗东。(4)而单于:当作“儿单于”。(5)间告:私自报告;密告。
其明年春(1),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骑出朔方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2)。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出自求水,匈奴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而归(3),军遂没于匈奴。单于大喜,遂遣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侵入边而去。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到,病死。
(1)其明年:指太初二年(前103)。(2)浚稽山:在居延之北,今杭爱山脉南。(3)莫相劝而归:谓都不相劝归汉。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子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句黎湖为单于。是岁,太初三年也(1)。
(1)太初三年:前102年。
句黎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1),远者千里,筑城障列亭至卢胸(2),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3),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4)。
(1)光禄:当作“光禄勋”。光禄勋,官名。掌宫殿掖门户。五原塞:五原郡之榆林塞(在今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2)筑城障列亭:徐自为筑有光禄城(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固阳之西南)。卢朐:山名。在阳山北麓(丁谦说)。(3)卫伉:卫青之子。(4)路博德:《卫青霍去病传》附其传。居延泽: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汉代居延城在泽西。路博德所筑遮虏障在泽西、居延城北。
其秋,匈奴大入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杀略数干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坏光禄所筑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1),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2),尽复失其所得而去。闻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还,单于欲遮之(3),不敢,其冬病死。
(1)张掖:郡名。治解得(在今甘肃张掖西北)。(2)任文:汉将。(3)遮:阻击。
句黎湖单于立一岁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立为单于(1)。
(1)且鞮(jūdī)侯立为单于:事在太初四年(前101)。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1)。”是岁,太初四年也(2)。
(1)《春秋》大之:《春秋公羊传》:庄公四年春,齐襄公灭纪。襄公之九世祖昔为纪侯所谮,而烹杀于周,故襄公灭纪。”九世犹可复仇乎?虽有世可也。”此《春秋》,指《公羊传》。大:肯定之意。(2)太初四年:前101年。
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于又。单于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1),汉天子,我丈人行(2)。”又遣中郎将苏武厚市赂遗单于(3),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4)。明年(5),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1)望:埋怨。(2)丈人行(háng):犹老辈、长辈。(3)苏武:本书卷五十四有其传。(4)望:期望。(5)明年:指天汉元年(前100)。
其明年(1),汉使贰师将军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2),得首虏万余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几不得脱。汉兵物故什六七(3)。汉又使因仟将军出西河,与强弯都尉会涿邪山(4),亡(无)所得。使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5),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食尽,欲归,单于围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脱归汉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1)其明年:指天汉二年(前99)。(2)天山:指南祁连山,在今甘肃、青海交界处。(3)物故:谓死。什六七:十分之六七。(4)涿邪山:在杭爱山脉南。(5)李陵:《李广传》附其传。
后二岁(1),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步兵七万(2),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3),出五原;因杆将军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4),而单于以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余日。游击亡(无)所得。因杆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1)后二岁:指天汉四年(前97)。(2)七万:《史记》作“十万”。(3)说:韩说。(4)累重:指妻子资产。余吾水:今蒙古乌兰巴托附近之士拉河。
明年,且鞮侯单于死,立五年,长子左贤王立为狐鹿姑单于。是岁,太始元年也(1)。
(1)太始元年:前96年。
初,且鞮侯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病且死,言立左贤王。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
狐鹿姑单于立,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日逐王者,贱于左贤王。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单于既立六年(1),而匈奴入上谷、五原,杀略吏民。其年(2),匈奴复入五原、酒泉,杀两部都尉(3)。于是汉遣贰师将军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余人出西河(4),重合侯莽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千余里。单于闻汉兵大出,悉遣其辎重,徒赵信城北邸郅居水(5)。左贤王驱其人民度(渡)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单于自将精兵左安侯度(渡)姑且水。
(1)单于既立六年:是时征和二年(前91)。(2)其年:据《武帝纪》,当作“其明年”,即征和三年(前90)。(3)两部都尉:“部”字衍,当为“两都尉”。(4)三万余人:《武帝纪》作“二万人”。(5)邸:至也。郅居水:源于今杭爱山脉北麓、流入贝加尔湖的色楞格河。(6)姑且(jū)水:在今杭爱山脉东南。
御史大夫军至追邪径(1),无所见,还。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余骑追汉军,至浚稽山合(2),转战九日,汉兵陷陈(阵)却敌,杀伤虏甚众。至蒲奴水(3),虏不利,还去。
(1)追邪径:地名。(2)浚稽山:在今杭爱山脉东南。有东浚稽山、西浚稽山。(3)蒲奴水:在浚稽山东北。
重合侯军至天水(1),匈奴使大将偃渠与左右呼知王将二万余骑要(邀)汉兵,见汉兵强,引去。重合侯无所得失。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重合侯(2),乃遣闿陵侯将兵别围车师(3),尽得其王民众而还。
(1)天山:指今博格多山脉。(2)车师:西域国名。在今新疆吐鲁番县附近。(3)闿陵侯:成娩。本匈奴人。
贰师将军将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邀)击将军于夫羊句山峡(1)。贰师遣属国胡骑二千与战,虏兵坏散,死伤者数百人。汉军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2),匈奴奔走,莫敢距(拒)敌。会贰师妻子坐巫蛊收(3),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4)?”贰师由是狐疑,欲深入要功,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渡)郅居之水(5)。一日,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谋曰(6):“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速邪乌燕然山(7)。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贵臣,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
(1)夫羊句(gōu)山峡:在今蒙古达兰札达加德城西。(2)范夫人城:在夫羊句山狭东北,在今蒙古达兰札达加德城东北。(3)贰师妻子坐巫蛊收:此事详见《李广利传》。(4)若还不称意三句:意谓假如被牵连入狱,虽欲投降匈奴也不可能了。(5)郅居之水:“之”字衍。(6)辉渠侯:据《功臣表》,辉渠侯仆朋子雷电,征和三年以五原属国都尉与贰师俱击匈奴。(7)燕然山:即今杭爱山脉。
其明年(1),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今欲与汉闿(开)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糵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汉遣使者报送其使,单于使左右难汉使者,曰:“汉,礼义国也。贰师道前太子发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与太子争斗,太子发兵欲诛丞相,丞相诬之,故诛丞相。此子弄父兵,罪当笞,小过耳。孰与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常妻后母,禽兽行也!”单于留使者,三岁乃得还。
(1)其明年:指征和四年(前84)。
贰师在匈奴岁余,卫律害其宠,会母阏氏病(1),律饬(敕)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2),今何故不用?”于是收贰师,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会连雨雪数月,畜产死,人民疫病,谷稼不孰(熟),单于恐,为贰师立祠室。
(1)母阏氏:单于之母。(2)以社:以祠社。
自贰师没后,汉新失大将军士卒数万人,不复出兵。三岁,武帝崩(1)。前此者,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余年,匈奴孕重堕(2),罢(疲)极苦之。自单于以下常有欲和亲计。
(1)武帝崩:武帝死于后元二年(前87)。(2)孕重堕(dú):谓牲畜堕胎。
后三年,单于欲求和亲,会病死。初,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向)之(1),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又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单于死,诈桥(矫)单于令,与贵人饮盟,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是岁,始元二年也(2)。
(1)向之:谓附从之。(2)始元二年:前85年。
壶衍鞮单于既立,风(讽)谓汉使者(1),言欲和亲。左贤王、右谷蠡王以不得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谋击匈奴。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于是二王去居其所(2),未尝肯会龙城(3)。
(1)讽谓:不正言。(2)去居其所:到其原处去居。(3)会龙城:谓参加龙城祭祀。
后二年秋,匈奴入代,杀都尉。单于年少初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1)。汉兵至,无奈我何。”即穿井数百,伐材数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遗汉粮也,卫律于是止,乃更谋归汉使不降者苏武、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是时(2),单于立三岁矣。
(1)秦人:指中原人及其子孙。(2)是时:指始元六年(前81)。
明年(1),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汉无所失亡。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导)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明年(2),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3),令可度(渡),以备奔走(4)。是时,卫律已死。卫律在时,常言和亲之利,匈奴不信,及死后,兵数困,国益贫。单于弟左谷蠡王思卫律言,欲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讽)汉使者。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縻之,其后,左谷蠡王死。明年(5),单于使犁汗王窥边(6),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7),右贤王、犁汗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8)。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汗王(9),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汗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10)。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1)明年:指元凤元年(前80)。(2)明年:此指元凤二年(前79)。(3)桥余吾:在余吾水上架桥。(4)奔走:指退走。(5)明年:疑衍。王先谦曰:以上下文推之,此“明年”二字当衍。(6)犁汗:地名。周寿昌曰:犁汗是匈奴右谷蠡庭所属地,下有“犁汗都尉”,又有“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7)无几:不多久。(8)日勒:县名。在今甘肃永昌西北。屋兰:县名。在今甘肃张掖东南。番和:县名。今甘肃永昌。(9)千长:千人之长。《续志》张掖属国有千人官。(10)郭忠封成安侯:事在元凤三年(前78)二月,见《功臣侯表》。
其明年(1),匈奴三千余骑入五原,略杀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傍)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大将军霍光欲发兵邀击之(2),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3)。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4),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邀)之,招寇生事,非计也。”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5),遂击乌桓。”乌桓时新中匈奴兵(6),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还,封为平陵侯(7)。
(1)其明年:此指元凤三年(前78)。(2)霍光:本书有其传。(3)赵充国:本书卷六十九有其传。(4)间:近来。(5)后匈奴:意谓发兵迟后,邀击匈奴不及。(6)中匈奴兵:为匈奴兵所中伤。(7)封为平陵侯:时在元凤四年(前77)。
匈奴繇(由)是恐,不能出兵。即使使之乌孙,求欲得汉公主。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乌孙公主上书,下公卿议救,未决(1)。昭帝崩,宣帝即位,乌孙昆弥复上书(2),言“连为匈奴所侵削,昆弥愿发国半精兵人马五万匹,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哀救公主!”本始二年(3),汉大发关东轻锐士,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射者(4),皆从军。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5),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凡五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塞各二千余里。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6),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
(1)(议)未决:时为元平元年(前74)。(2)乌孙昆弥:乌孙的君主。(3)本始二年:即公元前72年。(4)伉(kàng)健:强健。(5)田广明:《酷吏传》有其传。(6)常惠:本书卷七十有其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此处文理不顺。王念孙曰:“案:此句颠倒不成文理。当云‘使护乌孙,兵发西域’。”
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卤(掳)获马牛羊万余。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1),斩首捕虏,至候山百余级(2),卤(掳)马牛羊二千余。蒲类将军兵当与乌孙合击匈奴蒲类泽(3),乌孙先期至而去,汉兵不与相及。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去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卤(掳)马牛羊七千余。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获牛马羊百余。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至丹余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卤(掳)马牛羊七万余,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掳)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留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校尉常惠与乌孙兵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汗都尉、千长、将以下三万九千余级(4),虏马牛羊驴骡橐(骆)驼七十余万。汉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死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1)乌员:地名。地点不明。(2)候山:山名。百余级:谓斩首捕虏百余级。(3)蒲类泽:今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境之巴里坤湖。(4)父行(háng):父辈。居次:匈奴王女之号,犹汉称公主。将:当作“骑将”。王先慎曰:“将”字上夺“骑”字,《常惠传》、《西域传》并有,是其证。
其冬(1),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2),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余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干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3),兹(滋)欲乡(向)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1)其冬:指本始三年(前71)冬。(2)丁令:即丁零。(3)取当:犹“取偿”。
壶衍鞮单于立十七年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是岁,地节二年也(1)。
(1)地节二年:前68年。
虚闾权渠单于立,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匈奴不能为边寇,于是汉罢外城(1),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傍)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2),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也,匈奴饥,人民畜产死十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3),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战杀甚众,遂南降汉。
(1)罢:谓罢戍守。外城:指塞外诸城。(2)军监:官名。掌监军。治众:军监之名。(3)西嗕:古代部族名。匈奴族之一(孟康说)。
其明年(1),西域城郭共击匈奴,取车师国(2),得其王及人众而去。单于复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汉益遣屯士分田车师地以实之。其明年(3),匈奴怨诸国共击车师,遣左右大将各万余骑屯田右地,欲以侵迫乌孙西域。后二岁(4),匈奴遣左右奥鞬各六千骑(5),与左大将再击汉之田车师城者,不能下。其明年(6),丁令比三岁入盗匈奴(7),杀略人民数千,驱马畜去。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无所得。其明年,单于将十万余骑旁(傍)塞猎,欲入边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卢侯(8),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呕)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是岁,神爵二年也(9)。
(1)其明年:指地节三年(前67)。(2)车师国:西域国名。今亲疆吐鲁番县附近。(3)其明年:指地节四年(前66)。(4)后二岁:当作“后四岁”,即元康四年(前62)。王先谦曰:上是地节四年,下“明年”是神爵元年。此“后二岁”当为“后四岁”,方合元康四年之数。(5)左右奥(yù)鞬:匈奴官号。
(6)其明年:此指神爵元年(前61)。(7)比:频也。(8)言兵鹿奚卢侯:周寿昌:“《赵充国传》:‘匈奴大发十余万骑南傍塞,至符奚卢山。欲入为寇。亡者题除渠堂言之。’是符奚卢山为塞南地,故以封之。彼作‘符’,此作‘鹿’者,传写杂出也。‘言兵’者,《赵充国传》‘汉封羌阳雕为言兵侯。’大约汉设此侯,以待归义者。此因题除渠堂本匈奴民来降言状,故封为‘言兵’而加地名为侯,例不入表也。”(9)神爵二年:即公元前60年。
虚闾权渠单于立九年死,自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鞬单于。握衍朐鞮单于者,代父为右贤王,乌维单于耳孙也(1)。
(1)耳孙:远代孙。
握衍朐鞮单于立,复修和亲,遣弟伊酋若王胜之入汉献见(1)。单于初立,凶恶,尽杀虚闾权渠时用事贵人刑未央等,而任用颛渠阏氏弟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乌禅幕者,本乌孙、康居间小国(2),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3),居右地。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数万骑归汉,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4)。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1)伊酋若王:《宣帝纪》作“呼留若王”,译音,无定字(王先谦说)。(2)康居:西域国名。约在今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3)长其众:为其众之首领。(4)汉封日逐王:日逐王先贤掸归汉,在神爵二年(前60年),受封归德侯在神爵三年(前59)。
明年(1),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鞮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鞮王,留庭(2)。奥鞮贵人共立故奥鞮王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遣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3),失亡数千人,不胜。时单于已立二岁,暴虐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其明年,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4)?”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5),无来汗(污)我。”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是岁,神爵四年也。握衍朐鞮单于立三年而败。
(1)明年:指神爵三年(前59)。(2)庭:单于庭。(3)右丞相::此说明匈奴有丞相,而且有左右之分。但匈奴为游牧军事性政权,其丞相权力可能不如王侯大。(4)若:你也。其下亦同。(5)各自死若处:意谓你于所居处自杀。(6)神爵四年:前5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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