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之汉书新注卷七十五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第四十五
【说明】
本传叙述眭弘、夏侯始昌、夏侯胜、京房、翼奉、李寻等人的言行。这是一篇都是明经,推阴阳、说灾异者的类传。睦弘(字孟)元凤年间以灾异数起,乃推《春秋》之意,上书建议求贤,禅让帝位,被霍光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罪处死。夏侯始昌,通《五经》,明于阴阳,预言柏梁台灾,果然。夏侯胜,明于经学,说灾异,参与谋立宣帝,曾以非难宣帝褒尊武帝获罪,继因有灾异而获免。京房,长于灾变之说。石显专权,乃借灾异而言用人不当,终被石显害死。翼奉,明于经学,好律历阴阳之占。元帝因灾疫而招谏,乃上封事极言灾异之故,建议徙都洛阳。李寻,好《洪范》灾异,又学天文月令阴阳。对王根说灾异,预言洪水为灾。劝哀帝去女宠,远外亲,任用贤能。又建议改元易号,但无实效,被流放敦煌。西汉学者自董仲舒始,推阴阳、言灾异者众,班固集此五人为一传,有一定意义。传未指出他们推阴阳,言灾异,“纳说时君”,点明了政治性;所评“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假经设谊,依托象类,或不免乎‘亿则屡中’”,暗讥其道木非必高明;还说“仲舒下吏,夏侯囚执,眭孟诛戮,李寻流放,此学者之大戒也”,更是嘲笑他们信口雌黄而招祸。
眭弘字孟,鲁国蕃人也(1)。少时好侠(2),斗鸡走马,长乃变节,从赢公受《春秋》(3)。以明经为议郎(4),至符节令(5)。
(1)鲁国:汉诸侯王国。治鲁县(今山东曲阜)。善:县名。今山东滕县。(2)侠:宋祁疑“侠”字上有“游”字。(3)赢公:赢(yíng),姓也。公,长老之号。据《儒林传》赢公,东平人,受《公羊春秋》于董仲舒,故眭弘书称先师董仲舒。(4)明经:通晓经术。(5)符节令:官名。掌管符节。属少府。
孝昭元凤三年正月(1),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恟恟)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石立后有白鸟数千下集其旁。是时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2),又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枯卧地,亦自立生,有虫食树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为“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3),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说曰:“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4)。汉帝宜谁差天下(5),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孟使友人内官长赐上此书(6)。时、昭帝幼,大将军霍光秉政(7),恶之,下其书廷尉。奏赐、孟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皆伏诛。后五年,孝宣帝兴于民间,即位,征孟子为郎。
(1)元凤三年:前78年。(2)昌邑:县名。曾为昌邑王国都。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北。(3)僵:僵也。(4)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意谓尧禅舜,汉亦宜然(杨树达说)。(5)谁差:谁,问;差,择也。此指问择天下贤人。(6)内官:署名。内官长:内官之长官。(7)霍光:本书有其传。
夏侯始昌,鲁人也。通《五经》,以《齐诗》、《尚书》教授。自董仲舒、韩婴死后(1),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于阴阳,先言柏梁台灾日,至期日果灾(2)。时昌邑王以少子爱,上为选师,始昌为太傅。年老,以寿终。族子胜亦以儒显名。
(1)董仲舒:本书有其传。韩婴:《儒林传》有其传。(2)期日:所期约之日。据《五行志》,在太初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夏侯胜字长公。初,鲁共王分鲁西宁乡以封子节侯(1),别属大河,大河后更名东平(2),故胜为东平人。胜少孤,好学,从始昌受《尚书》及《洪范五行传》(3),说灾异。后事商卿(4),又从欧阳氏问。为学精孰(熟),所问非一师也。善说礼服(5)。征为博士、光禄大夫。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6),数出(7)。胜当乘舆前谏曰(8):“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9)?”王怒,谓胜为妖言,缚以属吏(10)。吏白大将军霍光,光不举法。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昌邑王(11)。光让安世以为泄语(12),安世实不言(13)。乃召问胜,胜对言:“在《洪范传》曰‘皇之不极,其罚常阴,时则下人有伐上者’,恶察察言(14),故云臣下有谋。”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后十余日,光卒与安世(共)白太后,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光以为群臣奏事dōng宫(15),太后省政(16),宜知经术,白令胜用《尚书》授太后。迁长信少府(17),赐爵关内侯,以与(预)谋废立,定策安宗庙,益千户。
(1)共王:“共”,读如“恭”。共王名余,景帝之子。宁乡:在今山东宁阳南。节侯:指宁阳侯刘恬。(2)东平:在今山东济宁市一带。(3)《洪范五行传》:伏生所记,今见于《尚书大传》之中(杨树达说)。(4)卿:姓(疑为“简”),名卿。东平人,兒宽门人。(5)善说礼服:萧望之曾向夏侯胜问《论语》礼服,见《萧望之传》。
(6)昌邑王之事,详见《武王子传》。(7)数出:指多次外出游戏。(8)乘舆:当作“乘舆车”(宋祁、王念孙说),即天子车。(9)之:往也。(10)属吏:交给主管官吏处理。(11)张安世:张汤之子。见《张汤传》。(12)让:责备。(13)言:疑作“泄”。
(14)恶:谓忌讳。察察言:明说之意。
(15)dōng宫:太后居处。(16)太后:指上官太后。省:视也。
(17)长信少府:官名。
掌管长信宫(dōng宫)事务。
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诏丞相御史曰:“朕以眇身(1),蒙遗德,承圣业,奉宗庙,夙夜惟念(2)。孝武皇帝躬仁谊(义),成威武,北征匈奴,单于远遁,南平氏羌、昆明、瓯骆两越,东定薉、貉、朝鲜,廓地斥境,立郡县,百蛮率服,款塞自至,珍贡陈于宗庙;协音律,造乐歌,荐上帝,封泰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褒周之后;备天地之礼,广道术之路。上天报況(3),符瑞并应,宝鼎出,白麟获,海效巨渔(4),神人并见,山称万岁。功德茂盛,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5),朕甚悼焉。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于是群臣大议廷中,皆曰:“宜如诏书。”长信少府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6)。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7),或人民相食,畜(蓄)积至今未复。亡(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义),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于是丞相义、御史大夫广明劾奏胜非议诏书(8),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9),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下世世献纳,以明盛德。武帝巡狩所幸郡国凡四十九,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10)。
(1)眇(miǎo):微小。(2)惟:思也。(3)況:赐也。(4)效:致也。(5)称:副也。(6)物故:谓死。(7)赤地数千里:谓无五谷之苗。(8)义:蔡义。本书卷六十六有其传。广明:田广明。《酷吏传》有其传。(9)黄霸:《循吏传》有其传。(10)高祖:汉高帝刘邦的庙号。太宗:汉文帝刘恒的庙号。
胜、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经,胜辞以罪死。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1)。胜贤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2),讲论不怠。
(1)“朝闻道,夕死可矣”:见《论语·里仁篇》。(2)更:历也。
至四年夏(1),关东四十九郡同日地动,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余人。上乃素服,避正殿,遣使者吊问吏民,赐死者棺钱。下诏曰:“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业,托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囊者地震北海、琅邪(2),坏祖宗庙,朕甚惧焉。其与列侯、中二千石博问术士,有以应变,补朕之阙(缺),毋有所讳。”因大赦,胜出为谏大夫、给事中(3),霸为扬州刺史(4)。
(1)四年:指本始四年(70)。(2)囊:疑作“乃”(宋祁说)。北海、琅邪:皆郡名。北海郡治营陵(在今山东潍坊市南)。琅邪郡治东武(今山东诸城)。(3)谏大夫:官名。属郎中令(光禄勋)。给事中:侍从皇帝左右。(4)杨州:西汉十三部之一。约当今华东地区。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亡(无)威仪。见时谓上为君(1),误相字于前(2),上亦以是亲信之(3)。尝见,出道上语(4),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臣以为可传,故传耳。”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通正言,无惩前事(5)。”
(1)见:指见天子。(2)误相字于前:谓错误地在君前以名字相呼。前:指天子之前。(3)是:指其质朴。(4)出道上语:在外谈起天子之语。(5)前事:指坐议庙乐事。
胜复为长信少府,迁太子太傅(1)。受诏撰《尚书》、《论语说》(2)。赐黄金百斤。年九十卒官(3),赐冢茔(4);葬平陵(5)。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1)太子太傅:官名。辅导太子。(2)说:解说。(3)卒官:死于官位。(4)冢茔(yíng):墓地,(5)平陵:陵名、县名。在今陕西咸阳市西。
始,胜每讲授,常谓诸生曰:“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1)。学经不明,不如归耕。”
(1)青紫:指汉时三公官位。汉丞相、太尉,皆金印紫绶;御史大夫银印青缓。俯拾地芥:极言其易。地芥:地上之草芥。
胜从父子建字长卿(1),自师事胜及欧阳高,左右采获,又从《五经》诸儒问与《尚书》相出入者,牵引以次章句,具文饰说。胜非之曰:“建所谓章句小儒,破碎大道。”建亦非胜为学疏略,难以应敌。建卒自颛(专)门名经,为议郎博士,至太子少傅(2)。胜子兼为左曹太中大夫(3),孙尧至长信少府、司农、鸿胪(4),曾孙蕃郡守、州牧、长乐少府(5)。胜同产弟子赏为梁内史(6),梁内史子定国为豫章太守(7)。而建子千秋亦为少府、太子少傅(8)。
(1)从父:父亲的兄弟,即伯父、叔父。从父子:从父之子,即堂兄弟。(2)太子少傅:官名。辅导太子。次于太子太傅。(3)左曹:加官。太中大夫:官名。属郎中令(光禄勋)。(4)司农:即大司农。汉九卿之一。鸿胪:即大鸿胪。汉九卿之一。(5)州牧:官名。西汉成帝时,改刺史为州牧,后废置不常。长乐少府:官名。掌管长乐宫事务。(6)同产:指同母兄弟。梁:汉诸侯王国名,都睢阳(在今河南商丘南)。内史:官名。治王国之民。(7)豫章:郡名。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市)。(8)少府:官名。汉九卿之一。掌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
京房字君明,东郡顿丘人也(1)。治《易》,事梁人焦延寿(2)。延寿字赣。赣贫贱,以好学得幸梁王,王共(供)其资用,令极意学。既成,为郡史,察举补小黄令(3)。以候司(伺)先知奸邪,盗贼不得发。爱养吏民,化行县中。举最当迁(4),三老官属上书愿留赣,有诏许增秩留(5),卒于小黄。赣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好锺律,知音声。初元四年以孝廉为郎(6)。
(1)东郡:郡名。治濮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顿丘:县名。在今河南濮阳北。(2)梁人:梁国蒙县人。蒙县,在今河南商丘市东北。(3)小黄:县名。在今河南开封东北。(4)举最:以考核成绩最好而被推举。当迁:应当升官。(5)留:谓留任。(6)初元四年:前48年。
永光、建昭间(1),西羌反(2),日蚀,又久青亡(无)光,阴雾不精(3)。房数上疏,先言其将然,近数月,远一岁,所言屡中,天子说(悦)之。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4),瑞应著,未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5),皆以房言烦碎(6),令上下相司(伺),不可许。上意乡(向)之。时部刺史奏事京师(7),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刺史复以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8),后善之。
(1)永光、建昭:皆汉元帝年号。永光共五年(前43—前39)。建昭共五年(前38——前34)。(2)西羌:古代西部之羌族。活动于今甘肃、青海一带。(3)精:古“晴”字(钱大昭说)。(4)万化:指各种事物。(5)温室:殿名。在未央宫。(6)烦碎:犹琐细。(7)部刺史:刺史各部一州,故曰部刺史。(8)郑弘:本书卷六十六有其传。周堪《儒林传》有其传。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专)权(1),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与房同经,论议相非。二人用事,房尝宴见(2),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3)?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悟)而更求贤,易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4)?”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霜(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5)?,然则任竖刁、赵高(6),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悟)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视(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调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欤)?”上曰:“然幸其瘉(愈)于彼(7),又以为不在此人也(8)。”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之),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9)。”
(1)石显:《佞幸传》有其传。(2)宴见:以闲暇时入见天子。(3)幽厉:周幽王、周厉王。(4)卒:终也。(5)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君。五霸之一。(6)然则:与“然而”义同竖刁:齐桓公时近臣,后弄权作乱。赵高:秦未权臣,阴谋弄权,促使秦朝衰亡。(7)愈:犹“胜”。(8)上曰等句:意谓我所用者,幸其胜于竖刁、赵高之辈,且灾异不在此人。(9)已谕:言己晓此意。
房罢出,后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1),“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雍(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元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2),秩八百石,居得以考功法治郡(3)。房自请,愿无属刺史,得除用它郡人,自第吏千石已下(4),岁竟乘传奏事(5)。天子许焉。
(1)姚平:河东人,见《儒林传》。(2)魏郡:郡名。治邺县《在今河北磁县南》。(3)居:居官。(4)自第:谓自课第殿最。(5)岁竟:岁终。
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内与石显、五鹿充宗有隙,不欲远离左右,及为太守,忧惧。房以建昭二年二月朔拜(1),上封事曰:“辛酉以来(2),蒙气衰去,太阳精明,臣独欣然,以为陛下有所定也。然少阴倍力而乘消息(3)。臣疑陛下虽行此道,犹不得如意,臣窃悼惧。守阳平侯凤欲见来得(4),至己卯(5),臣拜为太守,此言上虽明下犹胜之效也(6)。臣出之后,恐必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乃辛已(7),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8),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9)。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1)建昭二年:前37年。二月:钱大听以为当作“三月”。拜:谓拜官。(2)辛酉:(正月)二十八日(钱大昕说)。(3)消息:息为阳,消为阴,合之则为辟。辟:君也。(4)守:犹“求”。凤:王凤。见:指见天子。(5)己卯:(二月)十六日。(6)上虽明下犹胜之效:意谓权臣蔽主之明。(7)辛已:(二月)十八日。(8)太阳:指日。(9)覆:掩蔽。(10)庚辰:(二月)十七日。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去至新丰(1),因邮上封事曰(2):“臣前以六月中言《遯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3),寒,涌水为灾。’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今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4),未可谓大忠也(5)。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6),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促)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7),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寒涌水之异(8),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1)新丰:县名。在今陕西临潼东北。(2)邮:古代传递文书者。(3)道人:有道术之人。(4)小忠:谓以谏杀身,而无益于国。(5)大忠:谓谏行言听,而身与国同休。(6)正先:正,姓;先,犹“生”,先生之意;有说先为名。(7)诡:责也。(8)塞:亦“当”也。
房至陕(1),复上封事曰:乃丙戌小雨(2),丁亥蒙气去(3),然少阴并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甚(4),到五十分(5),蒙气复起。此陛下欲正消息,杂卦之党并力而争,消息之气不胜。强弱安危之机不可不察。己丑夜(6),有还风(7),尽辛卯(8),太阳复侵色,至癸已(9),日月相薄(10),此邪阴同力而太阳为之疑也。臣前白九年不改,必有星亡之异(11)。臣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星亡之异可去。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12),臣不可蔽(13),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14)。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亡(无)色者也。臣去朝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15)。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16)。敌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房去月余,竟征下狱。
(1)陕:县名。在今河南三门峡市西。(2)丙戌:(四月)二十四日。(3)丁亥:(四月)二十五日。(4)戊子:(四月)二十六日。(5)五十分:古时一日为八十分,自夜半算起。五十分当在下午。(6)己丑:(四月)二十七日。(7)还风:暴风。(8)辛卯:(四月)二十九日。(9)癸已:(五月)二日。(10)薄:迫也。(11)星亡:谓夜不见星。(12)议者:谓石显等人。(13)臣:京房自称。(14)弟子:指任良。师:京房自谓。(15)易:轻也。
(16)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意谓人君虽安于邪说而不之觉,天气必为之变而失常。
初,淮阳宪工舅张博从房受学,以女妻房。房与相亲,每朝见,辄为博道其语(1),以为上意欲用房议,而群臣恶其害己,故为众所排(2)。博曰:“淮阳王上亲弟,敏达好政,欲为国忠。今欲令王上书求入朝,得佐助房。”房曰:“得无不可(3)?”博曰:“前楚王朝荐士,何为不可?”房曰:“中书令石显、尚书令五鹿君相与合同,巧佞之人也,事县官十余年(4);及丞相韦侯(5),皆久亡(无)补于民,可谓亡(无)功矣。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淮阳王即朝见(6),劝上行考工,事善;不然,但言丞相、中书令任事久而不治。可休丞相,以御史大夫郑弘代之,迁中书令置他官,以钩盾令徐立代之(7),如此,房考功事得施行矣。”博具从房记诸所说灾异事,因令房为淮阳工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淮阳王。石显微司(伺)具知之,以房亲近,未敢言。及房出守郡,显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诽)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语在《宪王传》(8)。初,房见道幽厉事,出为御史大夫郑弘言之。房、博皆弃市,弘坐免为庶人。房本姓李,推律自定为京氏,死时年四十一。
(1)道其语:谈起对天子之言。(2)排:排挤。(3)得无不可:恐不可能。(4)县官:指天子。(5)韦侯:韦玄成。(6)即:犹“若”。(7)钩盾令:官名,属少府。(8)《宪王传》:见本书卷八十《宣元六王传》。
翼奉字少君,东海下邳人也(1)。治《齐诗》,与萧望之、匡衡同师(2)。三人经术皆明,衡为后进,望之施之政事,而奉惇学不仕,好律历阴阳之占。元帝初即位,诸儒荐之,征特诏宦者署(3),数言事宴见,天子敬焉。
(1)东海:郡名:治郯县(在今山东郯城西北)。下邳:县名。在今江苏邳县南。(2)匡衡:本书有其传。师:指东海后苍。见《儒林传》。(3)宦者署:署名。有宦者令丞。属少府。
时,平昌侯王临以宣帝外属侍中(1),称诏欲从奉学其术。奉不肯与言,而上封事曰:“臣闻之于师,治道要务,在知下之邪正。人诚乡(向)正,虽愚为用;若乃怀邪,知(智)益为害。知下之术,在于六情十二律而已(2)。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狼,申子主之(3)。东方之情,怒也;怒行阴贼,亥卯主之(4)。贪狼必待阴贼而后动,阴贼必待贪狼而后用,二阴并行,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礼经》避之,《春秋》讳焉。南方之情,恶也;恶也廉贞,寅午主之(5)。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宽大,已酉主之(6)。二阳并行,是以王者吉午西也。《诗》曰:‘吉日庚午(7)。’上方之情,乐也;乐行奸邪,辰未主之(8)。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戊丑主之(9)。辰未属阴,戌丑属阳,万物各以其类应。今陛下明圣虚静以待物至,万事虽众,何闻而不谕(10),岂况乎执十二律而御六情!于以知下参实,亦甚优矣,万不失一,自然之道也。乃正月癸未日加申(11),有暴风从西南来。未主奸邪,申主贪狼,风以大阴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气也。平昌侯比三来见臣,皆以正辰加邪时。辰为客,时为主人。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愚臣诚不敢以语邪人(12)。”
(1)王临:宣帝舅王无故之孙。外属:外戚。侍中:加官。侍从天子,出入宫廷。(2)六情:《白虎通·情性篇》云,所谓六情,人本含六情五行之气而生,故内有五脏六府,此情性之所由出入。(3)北方之情等句:孟康曰:“北方水,水生于申,盛于子。水性触地而行,触物而润,多所好故;多好则贪而无厌,故为贪狼也。”(4)东方之情等句:孟康曰:“东方木,木生于亥,盛于卯。木性受水气而生,贯地而出,故为怒;以阴气贼害土,故为阴贼也。”(5)南方之情等句:孟康曰:“南方火,火生于寅,盛于午。火性炎猛,无所容受,故为恶;其气精专严整,故为廉贞。”(6)西方之情等句:孟康曰:“西方金,金生于已,盛于西。金之为物,喜以利刃加于万物,故为喜;利刃所加,无不宽大,故曰宽大也。”(7)“吉日庚午”:见《诗经·小雅·吉日》。(8)上方之情等句:孟康曰:“上方谓北与东也。阳气所萌生,故为上。辰,穷水也。未,穷木也。翼氏《风角》曰‘木落归本,水流归本,水流归末’,故木利在亥,水利在辰,盛衰各得其所,故乐也。水穷则无隙不入,木上出,穷则旁行,故为奸邪。”(9)下方之情等句;孟康曰:“下方谓南与西也。阴气所萌生,故为下。戌,穷火也。丑,穷金也。翼氏《风角》曰‘金刚火强,各归其乡’,故火刑子午,金刑于西。西午,金火之盛也。盛时而受刑,至穷无所归,故曰哀也。火性无所私,金性方刚,故曰公正。”(10)谕:谓晓解之。(11)正月癸未:初元二年正月二十二日。(12)诚不敢以语邪人:意谓平昌侯王临为邪人。
上以奉为中郎(1),召问奉:“来者以善日邪时,孰与邪日善时(2)?”奉对曰:“师法用辰不用日(3)。辰为客,时为主人,见于明主,侍者为主人。辰正时邪,见者正,侍者邪;辰邪时正,见者邪,侍者正。忠正之见,侍者虽邪,辰时俱正;大邪之见,侍者虽正,辰时俱邪。即以自知侍者之邪,而时邪辰正,见者反邪;即以自知侍者之正,而时正辰邪,见者反正。辰为常事,时为一行。辰疏而时精,其效司功,必参五(伍)观之,然后可知,故曰,察其所繇(由),省其进退,参之六合五行,则可以见人性,知人情。难用外察,从中甚明,故诗之为学,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4)。观性以历(5),观情以律(6),明主所宜独用,难与二人共也。故曰:‘显诸仁,臧(藏)诸用(7)。’露之则不神,独行则自然矣,唯奉能用之,学者莫能行。”
(1)中郎:官名。属郎中令。(2)与:犹“如”。(3)用辰不用日:孟康曰,“假令甲子日,子为辰,甲为日,用子不用甲也。”(4)兴:疑作“与”(宋祁说)。(5)观性以历:张晏曰,“性,谓五行也。历,谓日也。”(6)观情以律:张晏曰,“情,谓六情;廉贞、宽大、公正、奸邪、阴贼、贪狼也。律,十二律也。”(7)“显诸仁,藏诸用”:见《易·系辞上》。道周万物,故曰“显诸仁”;日用不知,故曰“藏诸用”(颜师古说)。
是岁(1),关东大水,郡国十一饥,疫尤甚。上乃下诏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2),忽租税;损大(太)官膳(3),减乐府员(4),省苑马,诸宫馆稀御幸者勿缮治;大仆少府减食谷马(5),水衡省食肉兽(6)。明年二月戊午(7),地震。其夏,齐地人相食。七月己酉(8),地复震。上曰:“盖闻贤圣在位,阴阳和,风雨时,日月光,星辰静,黎庶康宁,考终其命。今朕共承天地,托于公侯之上,明不能烛,德不能绥,灾异并臻,连年不息。乃二月戊午,地大震于陇西郡(9),毁落大上庙殿壁木饰(10),坏败道县城郭官寺及民室屋(11),厌(压)杀人众,山崩地裂,水泉涌出,一年地再动,天惟降灾,震惊朕躬(12)。治有大亏,咎至于此。夙夜竞竞,不通大变,深怀郁悼,未知其序。比年不登(13),元元困乏(14),不胜饥寒,以陷刑辟,朕甚闵(悯)焉,惨怛于心。已诏吏虚仓廪,开府臧(藏),振救贫民。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15),有可蠲除减省以便万姓者,各条奏。悉意陈朕过失(16),靡有所讳。”因赦天下,举直言极谏之士(17)。奉奏封事曰:
(1)是岁:指初元元年(前48)。(2)假:贷也。(3)太官:官名。掌天子膳食宴会。属少府。(4)乐府:署名。掌音乐。员:人员。(5)太仆:官名。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秦汉九卿之一。少府:官名。掌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秦汉九卿之一。(6)水衡:即水衡都尉。官名。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室财物及铸钱。(7)明年:指初元二年(前47)。二月戊午:二月二十八日。(8)七月己酉:初元二年七月己未朔,无“己酉”日。“己酉”,恐是“乙酉”(二十七日)之误。(9)陇西郡:郡治狄道(今甘肃临洮)。(10)太上庙:当是“太上皇庙”。(11)源道:县道名。在今甘肃陇西县东南。汉代有蛮夷的县称“道”。“县”字衍。(12)朕躬:《元帝纪》作“朕师”。(13)比年不登:连年无收成。(14)元元:百姓。(15)茂:勉也。(16)悉:尽也。(17)举直言极谏之士:钱大昕曰:“《元纪》初元二年三月诏书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文与此略同。其七月,又有诏书,却无举直言极谏事。此传误合两诏为一。”
臣闻之于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示)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示贤者,名之曰经。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易》有阴阳,诗有五际(1),《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至秦乃不说(悦),伤之以法(2),是以大道不通,至于灭亡。今陛下明圣,深怀要道,烛临万方(3),布德流惠,靡有阙遗。罢省不急之用,振救困贫,赋医药(4),赐棺钱,恩泽甚厚。又举直言,求过失,盛德纯备,天下幸甚。
(1)《诗》有五际:《齐诗内传》曰:“五际;卯、西、午、戌、亥也。阴阳终始际会之岁,于此是有变改之政也。”(2)秦乃不说,伤之以法:意谓秦不悦《诗》《书》,而以文法伤文学之士。(3)烛:照也。(4)赋:谓分给之。
臣奉窃学《齐诗》,闻五际之要《十月之交》篇(1),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犹巢居知风(2),穴处知雨(3),变不足多,适所习耳。臣闻人气内逆,则感动天地;天变见于星气日蚀,地变见于奇物震动。所以然者,阳用其精,阴用其形,犹人之有五臧(脏)六体,五臧(脏)象天,六体象地。故臧(脏)病则气色发于面,体病则欠申(伸)动于貌。今年太阴建于甲戌(4),律以庚寅初用事(5),历以甲午从春(6)。历中甲庚,律得参(三)阳,性中仁义,情得公正贞廉(7),百年之精岁也。正以精岁,本首王位(8),日临中时接律而地大震,其后连月久阴,虽有大令(9),犹不能复(10),阴气盛矣。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亲亲(11),必有异姓以明贤贤,此圣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同姓亲而易进,异姓疏而难通,故同姓一,异姓五,乃为平均。今左右亡(无)同姓,独以舅后之家为亲,异姓之臣又疏。二后之党满朝,非特处位,势尤奢僭过度,吕、霍、上官足以卜之(12),甚非爱人之道,又非后嗣之长策也。阴气之盛,不亦宜乎!
(1)《十月之交》:《诗经·小雅》之一篇名。(2)巢居:指鸟类。(3)穴居:指兽类。(4)今年太阴建于甲成:初元二年(前47),岁次甲戌。太阴:指大岁。(5)庚寅:指初元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至日黄钟律始用事(钱大昕说)。(6)甲午:指初元二年二月四日,甲午春分,故云“历以甲午以春”(钱大昕说)。(7)历中甲庚等句:张宴曰:“甲庚皆三阳。甲在东方为仁,庚在西方为义。戌为公正,寅午为廉贞。”(8)本首王位:张宴曰,“春也。”(9)大令:指虚仓禀、开府库等之诏令。(10)复:补也。(11)同姓:指最高统治者之宗族。汉代为刘姓,非刘姓则曰“异姓”。(12)吕、霍、上官:指汉代外戚吕氏、霍氏、上官氏。
臣又闻未央、建章、甘泉宫才人各以百数(1),皆不得天性(2)。若杜陵园,其已御见者,臣子不敢有言,虽然,太皇太后之事也。及诸侯王园,与其后宫,宜为设员(3),出其过制者,此损阴气应天救邪之道也。今异至不应,灾将随之。其法大水(4),极阴生阳,反为大旱,甚则有火灾,春秋宋伯姬是矣(5)。唯陛下财(裁)察。
(1)各以百数:陈直证引班固《西都赋》:“窈窕繁华,更盛迭贵,处乎其内者,盖以百数。”未央、建章、甘泉:皆宫名。(2)不得天性:意谓宫女不得婚配。(3)设员:谓设一定人数。(4)其法大水:疑为“其法为大水”。王先谦曰:“《五行志》凡言‘其法’云云者,下皆有‘为’字。荀《纪》作‘其法为大水’,与下‘为大旱,相应,是也。”(5)宋:春秋时国名伯姬:鲁成公女,宋恭公之夫人。幽居守寡,既久而遇火灾。所谓“极阴生阳”。
明年夏四月乙未(1),孝武园白鹤馆灾(2)。奉自以为中,上疏曰:“臣前上五际地震之效,曰极阴生阳,恐有火灾。不合明听,未见省答,臣窃内不自信,今白鹤馆以四月乙未,时加于卯,月宿亢灾,与前地震同法。臣奉乃深知道之可信也。不胜拳拳,愿复赐闲(3),卒其终始(4)。”
(1)明年:指初元三年(前46)。夏四月乙未:四月十一日。(2)白鹤馆:陈直说,“白鹤馆与《霍光传》之昭灵、承恩两馆,同在茂陵寝园之内。”(3)赐闲:请求召见谈话。(4)卒其终始:意谓将阴阳灾异之变说说清楚。卒:尽也。
上复延问以得失,奉以为祭天地于云阳汾阴(1),及诸寝庙不以亲疏迭毁,皆烦费,违古制。又宫室苑囿,奢泰难供,以故民困国虚,亡(无)累年之畜(蓄)。所繇(由)来久,不改其本,难以末正,乃上疏曰:
(1)云阳:县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汾阴:县名。在今山西万荣县西。
臣闻昔者盘庚改邑以兴殷道(1),圣人美之。窃闻汉德隆盛,在于孝文皇帝躬行节俭,外省繇(徭)役。其时未有甘泉、建章及上林中诸离宫馆也。未央宫又无高门、武台、麒麟、凤皇、白虎、玉堂、金华之殿,独有前殿、曲台、渐台、宣室、温室、承明耳。孝文欲作一台,度用百金(2),重民之财,废而不为,其积土基,至今犹存(3),又下遗诏,不起山坟,故其时天下大和,百姓洽足,德流后嗣。
(1)盘庚:商王,迁都于殷。(2)度(duó):估计。(3)其积土基:据说汉文帝欲作露台之基,在骊山顶上(颜师古说)。
如令处于当今,因此制度,必不能成功名。天道有常,王道亡(无)常,亡(无)常者所以应有常也。必有非常之主,然后能立非常之功。臣愿陛下徒都于成周(1),左据成皋(2),右阻邑池(3),前乡(向)嵩高(4),后介大河(5),建(键)荥阳(6),扶河东(7),南北千里以为关,而入敖仓(8);地方百里者八九,足以自娱;东厌(压)诸侯之权(9),西远羌胡之难,陛下共(拱)己亡(无)为,按成周之居,兼盘庚之德,万岁之后(10),长为高宗。汉家郊兆寝庙祭祀之礼多不应古,臣奉诚难亶居而改作(11),故愿陛下迁都正本。众制皆定,无复缮治宫馆不急之费,岁可余一年之畜(蓄)。
(1)成周:指洛阳(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2)左:指东边。成皋:县名。在今河南荥阳西北。(3)右:指西边。邑池:县名。在今河南邑池西。(4)嵩高:在今河南登封县。(5)介:隔也。大河:黄河。(6)荥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7)扶:附近之意。河东: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里西北)。(8)键荥阳……而入敖仓:王先谦曰:“此处文义不顺。当作‘键荥阳,而入敖仓,扶河东,南北千里以为关’。盖传写误倒。”敖仓:在荣阳境内。(9)厌:抑制。(10)万岁:死的讳称。(11)亶居:亶,尽也,字与“殚”通。居:与“举”通(吴恂说)。
臣闻三代之祖积德以王,然皆不过数百年而绝。周至成王,有上贤之材,因文武之业,以周召为辅,有司各敬其事,在位莫非其人(1)。天下甫二世耳(2),然周公犹作诗书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书》则曰:“王毋若殷王纣(3)。”其《诗》则曰:“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监(鉴)于殷,骏命不易(4)。”今汉初取天下,起于丰沛(5),以兵征伐,德化未洽,后世奢侈,国家之费当数代之用,非直费财(6),又乃费士。孝武之世,暴骨四夷,不可胜数。有天下虽未久,至于陛下八世九主矣(7),虽有成王之明,然亡(无)周召之佐。今东方连年饥馑,加之以疾疫,百姓菜色(8),或至相食。地比震动(9),天气溷(混)浊,日光浸夺。繇(由)此言之,执国政者岂可以不怀怵惕而戒万分之一乎(10)!故臣愿陛下因天变而徙都,所谓与天下更始者也。天道终而复始,穷则反本,故能延长而亡(无)穷也。今汉道未终,陛下本而始之,于以永世延柞,不亦优乎!如因丙子之孟夏(11),顺太阴以东行,到后七年之明岁,必有五年之余蓄,然后大行考室之礼(12),虽周之隆盛,亡(无)以加此。唯陛下留神,详察万世之策。
(1)在位莫非其人:意谓所任皆得贤材。(2)甫:始也。(3)“王毋若殷王纣”:见《周书·无逸篇》。(4)“殷之未丧师”等诗句:见《诗经·大雅·文王》。师:众也。骏:大也。不易:言难。(5)丰:邑名。今江苏丰县。沛:县名。今江苏沛县。(6)直:但也。(7)八世九主:自高祖、惠帝、吕后、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至于元帝,共九主;但吕后为主,不得称世,故曰“八世九主”。(8)菜色:人因饥而食菜,肌肤青黄,故谓“菜色”。(9)比:频也。(10)万分之一:意谓国祚不永(王先谦说)。(11)丙子之孟夏:指次年(初元四年丙子)四月。(12)考:成也。谓成其礼。
书奏,天子异其意,答曰:“问奉:今园庙有七(1),云东徙,状何如?”奉对曰:“昔成王徙洛,般(盘)庚迁殷,其所避就,皆陛下所明知也。非有圣明,不能一变天下之道。臣奉愚戆狂惑,唯陛下裁赦。”
(1)园庙有七:指西汉高祖、惠帝、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之陵庙。
其后,贡禹亦言当定迭毁礼(1),上遂从之。及匡衡为丞相,奏徙南北郊,其议皆自奉发之。
(1)贡禹:本书卷七十二有其传。
奉以中郎为博士、谏大夫,年老以寿终。子及孙,皆以学在儒官。
李寻字子长,平陵人也(1)。治《尚书》,与张孺、郑宽中同师(2)。宽中等守师法教授,寻独好《洪范》灾异,又学天文月令阴阳。事丞相翟方进(3),方进亦善为星历,除寻为吏,数为翟侯言事(4)。帝舅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骠)骑将军,厚遇寻。是时多灾异,根辅政,数虚己问寻。寻见汉家有中衰厄会之象,其意以为且有洪水为灾,乃说根曰:
(1)平陵:县名。在今陕西咸阳市西。(2)孺:当作“子孺”。张无故,字子儒(齐召南说)。(3)翟方进:本书有其传。(4)翟侯:指翟方进。
《书》云“天聪明(1),”盖言紫宫极枢(2),通位帝纪,太微四门(3),广开大道,五经六纬(4),尊术显士(5),翼张舒布(6),烛临四海,少微处士(7),为比为辅,故次帝廷,女宫在后(8)。圣人承天,贤贤易色(9),取法于此。天宫上相上将,皆颛(专)面正朝(10),忧责甚重,要在得人。得人之效,成败之机,不可不勉也。昔秦穆公说之言(11),任仡仡之勇(12),身受大辱,社稷几亡(13)。悔过自责,思惟黄发,任用百里奚,卒伯(霸)西域,德列王道(14)。二者祸福如此,可不慎哉!
(1)“天聪明”:见《尚书·虞书·皋陶漠》。天聪明:意谓天了解人君之行。(2)紫宫:天之北宫。极:天之北极星(孟康说)。(3)太微:天之南宫,为太微垣(王先谦说)。(4)五经六讳:“《晋志》:黄帝坐在太微中,四帝星夹皇帝坐,盖即‘五经’。六纬者,六诸侯。《天官书》同”(王先谦说)。(5)尊术显士:术,道也。术士,有道之士。少微士大夫在太微星西,故以尊显言之(王先谦说)。(6)翼、张:皆星名。”《晋志》:翼,二十二星,主外夷远客负海之事。张,六星,主天厨饮食赏赉之事。”故曰:“翼张舒布,烛临四海’也”(王先谦说)。(7)少微处士:《天文志》:“廷藩西有随星四,名曰少微士大夫。”《晋志》:“第一星处士,第二星议士,第三星博士,第四星大夫。”(8)为比为辅三句;盂康曰:“言少微四星在太微西。太微为天帝廷。女宫,谓轩辕星也。”(9)贤贤:尊尚贤人。易色:轻易于色。(10)天官上相上将二句:《天文志》:“太微三光之廷,匡卫十二星,藩臣西将东相。”每星皆南面正列于庭中,故曰“专面正朝”。“星应官名,故《史记》为《天官书》。上相上将,又官之尊者,故以‘天官’冠之(王先谦说)。(11)秦穆公:春秋时秦国君,五霸之一。(jiànjiàn):巧言貌;能言善辩。(12)仡仡(yìyì):壮勇貌。(13)身受大辱,社稷几亡:指秦穆公听信杞子、逢孙、杨孙可袭郑之言,乃使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往伐,结果大败于殽。
(14)悔过自责等句:指秦穆公败于殽,自悔,作《秦誓》云:虽则员然,尚犹询兹黄发,则罔所諐。”意谓以往有过,今谋于黄发贤老,则行事无所过失了。百里奚,本虞人,为秦穆公所用。
夫士者,国家之大宝,功名之本也。将军一门九侯(1),二十朱轮(2),汉兴以来,臣子贵盛,未尝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贤友强辅,庶几可以保身命,全子孙,安国家。
(1)一门九侯:指王氏受封侯者九人。(2)朱轮:古代王侯贵族所乘的红色车子。
《书》曰“历象日月星辰(1)”,此言仰视天文,俯察地理,观日月消息,候星辰行伍,揆山川变动,参人民繇(谣)俗(2),以制法度,考祸福。举错(措)悖逆,咎败将至,徽兆为之先见(现)。明君恐惧修正,侧身博问,转祸为福;不可救者,即蓄备以待之,故社稷亡(无)忧。
(1)历象日月星辰:见《书·虞书·尧典》。(2)谣俗:犹言风俗习惯。
窃见往者赤黄四塞(1),地气大发,动土竭民,天下扰乱之徵也。彗星争明(2),庶雄为桀(3),大寇之引也(4)。此二者已颇效矣(5)。城中讹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惊骇,女孽入宫(6),此独未效。间者重以水泉涌溢,旁(傍)宫阙仍出(7)。月、太白入东井(8),犯积水(9),缺天渊(10)。日数湛(沈)于极阳之色(11)。羽气乘宫(12),起风积云。又错以山崩地动(13),河不用其道(14)。盛冬雷电,潜龙为孽(15)。继以陨星流彗,维、填上见(现)(16),日蚀有背乡(向)(17)。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徽也。不忧不改,洪水乃欲荡涤,流替乃欲扫除;改之,则有年亡(无)期(18)。故属者颇有变改(19),小贬邪猾,日月光精(20),时雨气应,此皇天右(祐)汉亡(无)已也,何况至大改之!
(1)赤黄四塞;谓建始元年黄雾四塞。(2)争明:指彗星与日、月争明。(3)庶雄:庶人之雄。桀:谓为乱。(4)大寇之引:谓将引致大寇。(5)二者已颇效:王先谦曰,“鸿嘉元年,徙作昌陵,是动土竭民也。阳朔三年,颍川申屠圣自称将军;鸿嘉三年,广汉郑躬自称山君;永始二年尉氏樊并、山阳苏令等反,是庶雄为桀也。(6)女孽入宫:指小女陈持弓事,见《成帝纪》建始三年。(7)仍:频也。出:指出水。(8)太白:星名。即金星,一名启明星。东井:星名。即井宿。(9)积水:星名。一星,在北河北(孟康说)。(10)缺:谓拂其角而过之。天渊:星名。十星,在北斗星东南(孟康说)。(11)极阳之色:谓无光。(12)羽气乘官:晋灼曰,“羽,北方水也,水阴为臣。宫,中央土地,土为君。今水乘土,言臣气胜于君也”。(13)错:杂也。(14)河不用其道:谓黄河徙流不从故道。(15)潜龙为孽:张宴曰,“《五行传》曰:‘龙现井中,幽囚之象。’”(16)维、填上现:孟康曰:“有地维星,有四填星,皆妖星也。”晋灼曰:“《天文志》四填星出四隅,去地可四丈,地维藏光亦出四隅,去地可二丈,若月始出,所现下有乱者亡,有德者昌。”(17)日蚀有背乡(向):《天文志》如淳注:凡气蚀日,在旁如半环,向日为“抱”,向外为“背”。(18)有年无期:谓可延期,得禳灾。(19)属者:谓近时。(20)精:谓光明。
宜急博求幽隐,拔擢天士(1),任以大职。诸阘茸佞谄,抱虚求进,及用残贼酷虐闻者,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坏天文,败地理,涌跃邪阴,湛(沈)溺太阳,为主结怨于民,宜以时废退,不当得居位。诚必行之,凶灾消灭,子孙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阴阳,犹铁炭之低卬(仰),见效可信者也(2)。及诸蓄水连泉,务通利之。修旧堤防,省池泽税,以助损邪阴之盛(3)。案行事,考变易,讹言之效,未尝不至。请征韩放(4),椽周敞、王望可与图之。
(1)天士:知天道者。(2)铁炭之低仰:见效可信:孟康曰:“先冬夏至,悬铁炭于衡,各一端,令适停。冬,阳气至,炭仰而铁低。夏,阴气至,炭低而铁仰。以此候二至也。(3)邪阴:有的版本作“阴邪”。(4)韩放:姓韩,名放,晓水者。
根于是荐寻。哀帝初即位,召寻待诏黄门(1),使侍中卫尉傅喜问寻曰(2):“间者水出地动,日月失度,星辰乱行,灾异仍重,极言毋有所讳。”寻对曰。
(1)待诏:等待天子诏命。黄门:官署名。汉时有黄门官,给事于黄门之内。(2)侍中卫尉傅喜:王先谦曰:“《通鉴考异》云:案《公卿表》,傅喜为卫尉,二月迁右将军,十一月罢。地震在九月,当是时喜已不为卫尉矣。”
陛下圣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惧变异,不忘疏贱之臣,幸使重臣临问,愚臣不足以奉明诏。窃见陛下新即位,开大明,除忌讳,博延我士,靡不并进。臣寻位卑术浅,过随众贤待诏(1),食太官,衣御府,久汗(污)玉堂之署(2)。比得召见(3),亡(无)以自效。复特见延问至诚,自以逢不世出之命,愿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几万分有一可采。唯弃须臾之闲,宿留瞽言(4),考之文理,稽之《五经》,揆之圣意,以参天心。夫变异之来,各应象而至,臣谨条陈所闻。
(1)过:犹“谬”。(2)玉堂:殿名。在未央宫。(3)比:频也。(4)宿留:迟待之意。此谓存其言于心,以待后事之参验。瞽言:谦词,谓如替者无见之妄言。
《易》曰:“县(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1)。”夫日者,众阳之长,辉光所烛,万里同晷(2),人君之表也。故日将旦,清风发,群阴伏,君以临朝,不牵于色。日初出,炎以阳,君登朝,佞不行,忠直进,不蔽障。日中辉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日将入,专以壹,君就房,有常节。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暗昧亡(无)光。各有云为。其于东方作(3),日初出时,阴云邪气起者,法为牵于女谒(4),有所畏难;日出后,为近臣乱政;日中,为大臣欺诬;日且入,为妻妾役使所营(5)。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色,邪气珥霓数作。本起于晨,相连至昏,其日出后至日中间差愈。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罪者,伤嗣害世,不可不慎也。唯陛下执乾刚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态。请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6)。勉强大谊(义),绝小不忍;良有不得已(7),可赐以财货,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日失其光,则星辰放流。阳不能制阴,阴桀得作(8)。间者太白正昼经天(9)。宜隆德克躬,以执不轨(10)。
(1)“悬象著明”二句;见《易·系辞上》。悬象:在天成象,故曰“悬象”。(2)晷(guǐ):影,日影。(3)作:起也。(4)谒:请也。(5)营:绕也。(6)“请保阿乳母”二句:杨树达曰:“时哀帝宠幸董贤及乳母王阿,故寻言此也。”保阿乳母:保、阿、乳,三母也(王先谦说)。(7)良:甚也。(8)桀:特立也。阴桀得作:言阴本伏于阳,而阳不能制之,故阴特出而得起也(周寿昌说)。(9)间者:近来。(10)执:制也。
臣闻月者,众阴之长,销(消)息见(现)伏,百里为品(1),千里立表(2),万里连纪(3),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朔晦正终始,弦为绳墨,望成君德(4),春夏南,秋冬北。间着,月数以春夏与日同道(5),过轩辕上后受气(6),入太微帝廷杨光辉,犯上将近臣,列星皆失色,厌厌如灭(7),此为母后与(预)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8)。屋小柱小(9),可为寒心。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10),以崇社稷,尊强本朝。
(1)百里为品:言百里内数度相同。品:同也。(2)千里立表:谓千里则当立表,度其影。(3)万里连纪:谓万里则纪其本所起纪其宿度(孟康说)。(4)望成君德:王先谦曰:“月望合朔,继日而明,所以助成君德。”(5)月数以春夏与日同道:日、月运行,本不同轨道。今言“同道”,则是失节度而妄行(王先谦说)。(6)过轩辕上后受气:孟康曰:“轩辕南大星为后。”上后:犹言正后。(7)厌厌;微弱貌,精神不振貌。(8)杖:谓倚任。(9)屋大柱小:比喻天下事重大,而臣才不足以胜任。(10)无强所恶;意谓不可使邪佞之人横行于朝廷。
臣闻五星者(1),五行之精(2),五帝司命,应王者号令为之节度(3)。岁星主岁事(4),为统首,号令所纪,今失度而盛,此君指意欲有所为,未得其节也。又填(镇)星不避岁星者(5),后帝共政(6),相留于奎、娄(7),当以义断之。荧惑往来无常(8),周历两宫(9),作态低卬(昂),入天门,上明堂,贯尾乱宫(10)。大白发越犯库(11),兵寇之应也。贯黄龙(12),入帝庭(13),当门而出,随荧惑入天门,至房而分(14),欲与荧惑为患,不敢当明堂之精。此陛下神灵,故祸乱不成也。荧惑厥弛(15),佞巧依势,微言毁誉,进类蔽善(16)。大白出端门(17),臣有不臣者。火入室(18),金上堂(19),不以时解,其忧凶。填(镇)、岁相守,又主内乱(20)。宜察萧墙之内,毋忽亲疏之微(21),诛放佞人,防绝萌牙(芽),以荡涤浊(秽),消散积恶,毋使得成祸乱。辰星主正四时,当效于四仲(22);四时失序,则辰星作异。今出于岁首之孟(23),天所以谴告陛下也。政急则出早,政缓则出晚,政绝不行则伏不见(现)而为彗茀(孛)。四孟皆出(24),为易王命;四季皆出(25),星家所讳。今幸独出寅孟之月,盖皇天所以笃右(祐)陛下也,宜深自改。
(1)五星:岁星(木星)、荧惑(火星)、太白(金星)、辰星(水星)、镇星(土星)。(2)五行:木、火、金、水、土。(3)五帝司命二句:《淮南子·天文训》曰: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其神为岁星;南方火也,其帝祝融,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西方金也,其帝少吴,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其神为太白;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元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治四方,其神为镇星。(4)岁星:木星。(5)镇星:土星。(6)后帝共政:古时以为,岁星乃君主之象,镇星乃女主之象。(7)相留:疑为“宿留”之误(王先谦说)。奎、娄:西方之宿。(8)荧惑:火星。(9)两宫:指紫微宫、太微宫。(10)入天门,上明堂等句:王先谦曰:“《晋志》:角二星为天关,其间天门也,其内天廷也。故黄道经其中,七曜之所行,心为明堂。……《元命包》云:尾九星,为后宫之场。皆东方之宿。
(11)发越:疾貌。库:指天库。《天文志》:“轸南众星曰天库。(12)贯黄龙:《天文志》:轩辕,黄龙体。(13)帝廷:即太微帝廷。(14)房:星名。二十八宿之一。苍龙七宿的第四宿,有星四颗。(15)厥弛:动摇貌,行迟貌。
(16)进类蔽差:进其党类而壅蔽善人。(17)端门:太微正南门。(18)火入室:谓荧惑(火星)历两宫。(19)金上堂:谓太白(金星)上明堂。(20)填(镇)、岁相守,又主内乱:《天文志》:岁星(木星)与镇星(土星)合,则为内乱。(21)微:谓其事微细。(22)四仲:每季之第二月,即每年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23)岁首之孟:指正月。
(24)四孟:每季之第一月,即每年正月、四月、七月、十月。(25)四季:春、夏、秋、冬。
治国故不可以戚戚(1),欲速则不达。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2)。”加以号令不顺四时,既往不咎,来事之师也(3)。间者春三月治大狱,时贼阴立逆,恐岁小收;季夏举兵法,时寒气应,恐后有霜雹之灾;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湿奥(4),恐后有雷雹之变。夫以喜怒赏罚,而不顾时禁,虽有尧舜之心,犹不能致和。善言天者,必有效于人(5)。设上农夫而欲冬田(6),肉袒深耕,汗出种之,然犹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时不得也。《易》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7)。”《书》曰:“敬授民时(8)。”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阴阳,敬四时,严月令。顺之以善政,则和气可立致,犹枹鼓之相应也(9)。今朝廷忽于时月之令,诸侍中尚书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设群下请事;若陛下出令有谬于时者(10),当知争之,以顺时气。
(1)戚戚:心急貌。(2)“三载考绩”二句:见《尚书·虞书·舜典》。言三年一考功绩,三考一行黜涉。(3)来事:犹言后事。(4)奥:阴也。(5)效:验也。(6)冬田:冬天种田。冰冻时不宜耕种。(7)“时止则止”等句:见《易·艮卦》象辞。言动止随时则有光明。(8)“教授民时”:见《尚书·虞书·尧典》。言授民以四时之命,不可不敬。(9)枹(fú):鼓槌。(10)若:犹“或”。
臣闻五行以水为本,其星玄武婺女,天地所纪,终始所生(1)。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2);偏党失纲,则踊溢为败(3)。《书》云“水曰润下(4),”阴动而卑,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则河出图,洛出书(5),故河、洛决溢,所为最大。今汝、颍畎浍皆川水漂踊(6),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诗》所谓“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者也(7)。其咎在于皇甫卿士之属(8)。唯陛下留意诗人之言,少抑外亲大臣。
(1)玄武婺女:王先谦曰:北方黑帝,其精为玄武七宿,婺女其一也。(2)落:经络。(3)踊:王先谦曰,“官本‘踊’作‘涌’。下同。”(4)“水曰润下”:见《尚书·周书·洪范》。(5)河出图,洛出书:《易·系辞》有“河出图,洛出书”之说。古代儒家传说伏氏有龙马从黄河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背负“洛书”。孔安国说,“河图”即“八卦”(《周易》卦象),“洛书”即《洪范九畴)(《尚书·洪范》)。(6)汝、颍:二水名。皆在今河南省境。畎(quǎn)浍(kuài):田间小沟。(7)“烨烨震电”三句:见《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烨烨:光闪烁貌。令:善也。(8)皇甫卿士:周室女宠之族。
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义也。地有上中下(1),其上位震,应妃后不顺,中位应大臣作乱,下位应庶民离畔(叛)。震或于其国,国君之咎也。四方中央连国历州俱动者,其异最大。间者关东地数震,五星作异,亦未大逆,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2)。夫本强则精神折冲(3),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4)。弘,汉之名相,于今亡(无)比,而尚见轻,何况亡(无)弘之属乎?故曰朝廷亡(无)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天下未闻陛下奇策固守之臣也。语曰(5),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贤,不务于通人(6),故世陵夷(7)。
(1)地有上中下:苏舆曰:“上中下”以地形言之。“中”谓中央,“上”“下”谓四方。下所云四方中央是也。”(2)本朝:犹“朝廷”。(3)冲:谓冲车。(4)淮南王作谋之事,见本书《淮南王传》。淮南王:指淮南王刘安。(5)语曰:杨树达曰:自“语曰”以下至“不可以重国”一段,“文义不属,必有错乱。‘语曰’二字似当在‘马不伏杨,之上,余无以订之。景祐本与此同。”丁按:原文也可解释得通。(6)通人:谓荐达贤材。(7)陵夷:谓颓替。
马不伏历(枥)(1),不可以趋道;士不素养,不可以重国。《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2)”,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3),”非虚言也。陛下秉四海之众,曾亡(无)柱干之固守(4),闻于四境,殆开之不广,取之不明,劝之不笃。传曰:“土之美者善养禾,君之明者善养士(5)。”中人皆可使为君子(6)。诏书进贤良,赦小过,无求备,以博聚英俊。如近世贡禹(7),以言事忠切蒙尊荣,当此之时,士厉(励)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后,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诛灭(8),智者结舌(9),邪伪并兴,外戚颛(专)命,君臣隔塞,至绝继嗣,女宫作乱(10)。此行事之败,诚可畏而悲也。
(1)枥:马槽。(2)“济济多士”二句,见《诗经·大雅·文王》。(3)“十室之邑”二句:见《论语·公冶长篇》。(4)曾无柱于之固守;此句似有错误。《汉纪》作“曾无帧干之臣”。吴恂曰:“愚疑本书或作‘曾无桢干固守之臣’,固守,盖承上文‘天下未闻陛下奇策固守之臣,而言也。”(5)“士之美者善养禾”二句:苏舆曰:《贾山传》亦有此语;“土”作“地”,“明”作“仁”。(6)中人皆可使为君子:意谓在所以规劝之。(7)贡禹:本书卷七十二有其传。(8)王章:字仲卿,泰山钜平人。本书卷七十六有其传。(9)结舌:不敢出言。(10)女宫作乱:指赵飞燕姊妹宠幸事。
本在积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渐,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也。先帝大圣,深见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统,欲矫正之也。宜少抑外亲,选练左右,举有德行道术通明之士充备天官,然后可以辅圣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从官,行能亡(无)以异,又不通一艺,及博士无文雅者,宜皆使就南亩(1),以视(示)天下,明朝廷皆贤材君子,于以重朝尊君,灭凶致安,此其本也。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避)死亡之诛,唯财(才)留神(2),反复覆愚臣之言(3)。
(1)使就南亩:谓遣归务农。(2)才留神:犹言少留神。(3)覆:察也。
是时哀帝初立,成帝外家王氏未甚抑黜,而帝外家丁、傅新贵,祖母傅太后尤骄恣,欲称尊号。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执政谏争(净)(1),久之,上不得已,遂免光、丹而尊傅太后。语在《丹传》(2)。上虽不从寻言,然采其语,每有非常,辄问寻。寻对屡中,迁黄门侍郎(3)。以寻言且有水灾,故拜寻为骑都尉(4),使护河堤。
(1)孔光:本书卷八十一有其传。师丹:本书卷八十六有其传。(2)《丹传》:即本书卷八十六《师丹传》。(3)黄门侍郎:官名。因给事于黄门,故名。(4)骑都尉:官名。汉武帝时初置。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以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忠可以教重平夏贺良、容丘丁广世、东郡郭昌等(1),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2),下狱治服,未断病死。贺良等坐挟学忠可书以不敬论,后贺良等复私以相教。哀帝初立,司隶校尉解光亦以明经通灾异得幸(3),白贺良等所挟忠可书。事下奉车都尉刘歆(4),歆以为不合《五经》,不可施行。而李寻亦好之。光曰:“前歆父向奏忠可下狱,歆安肯通此道?”时郭昌为长安令,劝寻宜助贺良等。寻遂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数召见,陈说“汉历中衰,当更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故绝嗣。今陛下久疾,变异屡数,天所以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号,乃得延年益寿,皇子生,灾异息矣。得道不得行(5),咎殃且亡,不有洪水将出,灾火且起,涤荡民人。”
(1)重平:县名。在今山东德州市东北。容丘:县名。在今江苏邳县北。东郡:郡名。治濮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2)刘向:本书卷三十六有其传。(3)司录校尉:官名。周寿昌曰:“《百官表》:司隶校尉,哀帝绥和二年复置,但为‘司隶’;此称‘司隶校尉,不合。”解光:又见《外戚传》孝成赵后传。(4)刘欲:刘向之子。本书卷三十六有其传。(5)得道不得行:谓知道而不能行。“不得行”之“得”字似衍。
哀帝久寝疾,几(冀)其有益,遂从贺良等议。于是诏制丞相御史:“盖闻《尚书》‘五曰考终命(1)’,言大运壹终,更纪天元人元,考文正理,推历定纪,数如甲子也(2)。朕以眇(秒)身人继太祖(3),承皇天,总百僚(4),子元元(5),未有应天心之效。即位出入三年,灾变数降,日月失度,星辰错谬,高下贸易(6),大异连仍(7),盗贼并起。朕甚惧焉,战战兢兢,唯恐陵夷。惟汉兴至今二百载,历纪开元,皇天降非材之右(祐)(8)。汉国再获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易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与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将元年(9),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10)。布告天下,使明知之。”后月余,上疾自若(11)。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大臣争以为不可许。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寻辅政。上以其言亡(无)验,遂下贺良等吏,而下诏曰:“朕获保宗庙,为政不德,变异屡仍,恐惧战栗,未知所繇(由)。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国家。朕信道不笃,过听其言(12),几(冀)为百姓获福。卒无嘉应,久旱为灾。以问贺良等,对当复改制度,皆背经谊(义),违圣制,不合时宜。夫过而不改,是为过矣。六月甲子诏书,非赦令也,皆蠲除之(13)。贺良等反道惑众,奸态当穷竟(14)。”皆下狱,光禄勋平当、光禄大夫毛莫如与御史中丞、廷尉杂治(15),当贺良等执左道(16),乱朝政,倾覆国家,诬罔主上,不道。贺良等皆伏诛。寻及解光减死一等,徙敦煌郡(17)。
(1)“五曰考终命”:见《尚书·周书·洪范》。“五”指五福之数,意谓得寿考而终其命。(2)甲子:甲居十干首位,子居十二支首位。干支依次相配,统称甲子。古人主要用以纪日,后人主要用以纪年。(3)秒(眇):微也。(4)总百僚:领导百官。(5)子元元:养育百姓。(6)高下贸易:言山崩川竭。(7)仍:频也。(8)皇天降非材之右(祐):哀帝自言不材而得天助。(9)建平二年:即公元前6年。太初元将:四字年号始此。(10)漏刻:古代计时器,昼夜百度,今增二十。(11)自若:依然如故。(12)过:误也。(13)皆蠲除之:古时唯赦令不改,其它皆可除之。(14)以上为诏文。此诏亦见《哀帝纪》。(15)毛莫如:人名。亦见本书《儒林传》。(16)当:谓处正其罪名。
(17)敦煌郡:郡治敦煌(在今甘肃敦煌西)。
赞曰:幽赞神明(1),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然子贡犹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已矣(2)。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眭盂、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则李寻、田终术。此其纳说时君著明者也。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假经设谊(义),依托象类,或不免乎“亿则屡中(3)”。仲舒下吏,夏侯囚执,眭孟诛戮,李寻流放,此学者之大戒也。京房区区(4),不量浅深,危言刺讥,构怨强臣,罪辜不旋踵(5),亦不密以失身(6),悲夫!
(1)幽:深也,赞:明也。(2)引文见《论语·公冶长篇》。意谓孔子不大谈性与天道。(3)或不免乎“亿则屡中”:意谓董仲舒等猜测,所言既多,故有时猜对了,但非仙道术皆通明。亿则屡中:见《论语·先进篇》。意谓猜测有时也能猜得对。(4)区区:愚也。(5)旋踵:转足之间。形容迅速。(6)不密以失身:《易·系辞上》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班固据此以评京房;但似非讥刺,而有点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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