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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之卷七十二王贡两龚鲍传第四十二原文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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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汉书》之汉书新注卷七十二王贡两龚鲍传第四十二  【说明】本传叙述王吉(附其子王骏、其孙王崇)、贡禹、龚胜、龚舍、鲍宣(附唐林、薛方)等人的事迹……等内容,载有多版本核对后的原文及后人的精彩译文……
《汉书》之卷七十二王贡两龚鲍传第四十二原文及注释

《汉书》之汉书新注卷七十二王贡两龚鲍传第四十二

  

【说明】

本传叙述王吉(附其子王骏、其孙王崇)、贡禹、龚胜、龚舍、鲍宣(附唐林、薛方)等人的事迹。这是一篇所谓“清节之士”的类传。王吉,兼通《五经》,曾数谏昌邑王刘贺。宣帝时奏言外戚不宜居位,又请除任子之令,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示天下以俭。宣帝不采纳,遂称病免归。平生号称清廉,然自奉甚奢。贡禹,明经有德行。元帝时,以天下穷困,上疏奏请减损乘舆服御器物。官至御史大夫,数月卒。在位数言得失,但谈崇节俭,而不言去谗佞。龚胜,少好学明经,为官,数言制度太奢,刑罚太深,赋敛太重,又劾奏董贤淆乱制度,由是件旨,谢病免归。后不应王莽之征,绝食而死。龚舍,与龚胜同为楚国人,相友,并以名节著称。鲍宣,好学明经。哀帝时为谏大夫,上书谏争,谓民有“七亡七死”,切中时弊。任司隶,以摧辱丞相闭门不纳使者事下狱,受刑。后受王莽迫害,自杀。班固集此数人为传,序举古代自洁之士,未论当时清名之士,表明传旨。指出将相名臣多“怀禄耽宠”,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又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意谓个人品行尚可而不能拯救世弊,可谓中肯之论。  

  昔武王伐纣,迁九鼎于洛邑(1),伯夷、叔齐薄之(2),饿死于首阳(3),不食其禄,周犹称盛德焉。然孔子贤此二人,以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4)。而《孟子》亦云:“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兴起,非贤人而能若是乎(5)!”

  (1)九鼎:古代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洛邑: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2)伯夷、叔齐:据传是商末两个义士。薄:鄙薄,(3)首阳:山名。所处众说不一。(4)“不降其志”二句:见《论语·微子篇》。(5)“闻伯夷之风者”等文句:见《孟子·尽心章下》,文句略有不同。

  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1),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洛深山(2),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语在《留侯传》(3)。

  (1)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lù)里先生:此四人合称“四皓”,始见于《史记·留侯世家》。(2)商洛:山名。大约在今陕西商县境内。(3)《留侯传》:即本书卷四十《张良传》。

  其后谷口有郑子真(1),蜀有严君平(2),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子真遂不诎而终(3)。君平卜筮于成都市(4),以为“卜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间,则依蓄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裁(才)日阅数人(5),得百钱足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6)。博览亡(无)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7)。扬雄少时从游学(8),以(已)而仕京师显名(9),数为朝迁在位贤者称君平德。杜陵李强素善雄(10),久之为益州牧(11),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矣。”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强心以为不然。及至蜀,致礼与相见,卒不敢言以为从事,乃叹曰:“扬子云诚知人!”君平年九十余,遂以其业终,蜀人爱敬,至今称焉。及雄著书言当世士,称此二人。其论曰:“或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盍势诸(12)?名,卿可几(冀)(13)。曰:君子德名为冀(14)。梁、齐、楚、赵之君非不富且贵也(15),恶乎成其名(16)!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辱于京师,岂其卿!岂其卿?楚两龚之洁(17),其清矣乎!蜀严湛(沉)冥(18),不作苟见(现),不治苟得(19),久幽而不必其操(20),虽随(隋)、和何以加诸(21)?举兹以旃(22),不亦宝乎!”

  (1)谷口:县名。在今陕西礼泉县东北。郑子真:姓郑,名朴,字子真。见《三辅决录》。(2)严君平:姓严,名尊,字君平。见《三辅决录》。(3)遂:犹竟。(4)成都:县名。今四川成都市。(5)阅:历也。(6)肆:市肆。(7)严周:即庄周。(8)扬雄:本书有其传。(9)以:与“已”同。(10)杜陵:县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南。(11)益州:地当今四川、云南、贵州等地区。(12)盍(ké):何不。(13)卿:谓卿相。(14)德名为冀:犹言德名是冀(杨树达说)。(15)梁、齐、楚、赵之君:指当时诸侯王。(16)恶(wū):何;怎么。(17)两龚:龚胜、龚舍。(18)蜀严:蜀郡严君平。沉冥:深沉冥默。(19)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不为苟显之行,不事苟得之业。苟:苟且。(20)操(cāo,旧读cào):操守,节操。(21)隋、和:隋侯珠、和氏壁。诸:之也。(22)举兹以旃:言举此人而用之。旃:犹“之”。

  自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皆未尝仕,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励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

  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也(1)。少好学明经,以郡吏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2),迁云阳令(3)。举贤良为昌邑中尉(4),而王好游猎(5),驱驰国中,动作亡(无)节,吉上疏谏,曰(6):

  (1)琅邪:郡名。治东武(今山东诸城)。皋虞:县名。在今山东即墨东北。(2)若卢右丞:官名。主治库兵。属少府。(3)云阳:县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4)昌邑中尉:昌邑王国的中尉,掌王国武职。(5)王:指昌邑王刘贺。(6)上书谏,曰:下文为工吉《谏昌邑王疏》。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赡周道,中心兮(1)。”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盖伤之也。今者大王幸方与(2),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也。昔召公述职(3),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4)。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5)。

  (1)“匪风发兮”等兰句:见《诗经·桧·匪风》。匪:通“彼”。发:犹发,发,象疾风声。揭:犹揭揭,疾驰貌。顾瞻:回首远望。周道:大道。怛:悲悼。(2)方与: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西。属昌邑王国。(3)召公;名奭。西周大臣。主管自陕以西地区。(4)舍:止息。棠:甘棠,也叫棠梨。(5)《甘棠》:诗篇名。歌颂召伯之作,见《诗·召南》。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凭)式(轼)搏衔(1),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2),手苦于箠辔(3),身劳乎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偃)薄(4)。数以耍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5),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6),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7)。

  (1)撙(zǔn):勒住。衔:马勒。(2)叱咤(chìzhà):怒斥;呼喝。(3)塞(chuí):马鞭。(4)薄:迫也。(5)耎(ruǎn):软弱。(6)宗:本也。(7)隆:高也。

  夫广夏(厦)之下,细旃(毡)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䜣䜣焉发愤忘食(1),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2)!休则俯仰诎信(屈伸)以利形(3),进退步趋以实下(4),吸新吐故以练臧(脏)(5),专意积精以适神(6),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7),美声广誉登而上闻(8),则福禄其辏(臻)而社稷安矣(9)。

  (1)訚訚(yínyín):敬谨貌。(2)衔橛(jué):马衔。(3)形:身体。(4)下:指下肢。实下:谓健足。(5)练:谓练气。脏:五脏。(6)适:和也。(7)乔、松:传说为仙人伯乔与赤松之。(8)登:升也。(9)臻:至也。

  皇帝仁圣(1),至今思慕未怠(2),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3),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孅(纤)介有不具者(4),于以上闻,非飨(享)国之福也。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1)皇帝:指昭帝。(2)思慕:谓思慕晏驾未久之武帝。(3)于属则子;在亲属关系上犹子。古时兄弟之子犹子。(4)纤介:细微。

  王贺虽不遵道,然犹知敬礼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情(1),中尉甚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复放从(纵)自若。吉辄谏争(诤),甚得辅粥之义。虽不治民(2),国中莫不敬重焉。

  (1)造行:谓所作所为。(2)不治民:汉诸侯王国之中尉掌武职,不治民;由内史治民。

  久之,昭帝崩,亡(无)嗣,大将军霍光秉政,遣大鸿胪宗正迎昌邑王(1)。吉即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2)。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勿有所发(3)。且何独丧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4),愿大王察之。大将军仁爱勇智(5),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嘱)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6),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亡(无)以加也(7)。今帝崩亡(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8),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1)大鸿胪、宗正:大鸿胪史乐成、宗正刘德。(2)高宗谅,三年不言:《论语·宪问篇》有“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之说。谅:亦作“谅阴”、“亮阴”,指帝王居丧。一说指守丧之处。(3)发:谓发言:指发号施令而言。(4)天不言三句:《论语·阳货篇》称“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故王吉引之。(5)大将军:指霍光。(6)襁褓:襁,用以络负的布幅;褓,用以裹覆小儿的被,泛称背负小儿之物。(7)周公:周之贤臣。伊尹:商之贤臣。(8)援:引也。

  王既到,即位二十余日以行yín乱废(1)。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导),陷王大恶,皆下狱诛。唯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髠为城旦(2)。

  (1)(昌邑王)以行yín乱废:详见《武五子传》。(2)髠(kūn):古代一种剃去头发的刑罚。城旦:秦汉的一种刑罚。四岁刑。罪犯髠钳,输边筑长城,白日御寇,夜晚筑城。

  起家复为益州刺史,病去官,复征为博士、谏大夫。是时宣帝颇修武帝故事,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而上躬亲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1):

  (1)上疏言得失,曰:下文为王吉《言宣帝得失疏》。

  陛下躬圣质,总万方,帝王图籍日陈于前,惟思世务,交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1)。

  (1)本务:谓政务之本。

  欲治之主不世出(1),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2)。其务在于期会簿书(3),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1)不世出:意谓世上不常见。(2)三代:夏、商、周。(3)其务在于期会薄会:意谓处理日常公务。

  臣闻圣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备,难以言治;左右不正,难以化远。民者,弱而不可胜(1),愚而不可欺也(2)。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行发于近,必见于远,故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3)。”此其本也。

  (1)弱而不可胜:虽然软弱而不可压倒之。(2)愚而不可欺;虽然遇昧而不可欺侮之。(3)“济济多士”二句:见《诗经·大雅·文王》。济济:多而整齐貌。多士:众臣。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1),九州共贯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进也,独设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繇(由),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权谲自在(2),故一变之后不可复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诈伪萌生(3),刑罚亡(无)极,质朴日销,恩爱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4)”,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5),寿何以不若高宗(6)?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裁)择焉。

  (1)六合:指天地与四方。同风:其与下文“共贯”,谓共同的风习。(2)不知所由等句意:谓事不师古,而自任权谲。自在:当作“自任”(王念孙说)。(3)萌生:言杂出如草木初生。(4)“安上治民”二句:见《礼记·经解篇》。(5)成康:周成王、周康王。旧称成康之世为治世。(6)高宗:殷王武丁。传说其享国百年。

  吉意以为“夫妇,人伦大纲,夭寿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1)。聘妻送女亡(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2),诸侯则国人承翁主(3),使男事儿,夫诎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以褒有德而别尊卑,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4),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5),绝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6),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7),率多骄骜(傲),不通古今,至于积功治人,亡(无)益于民,此《伐檀》所为作也(6)。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9)。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10),不宜居位。去角抵(11),减乐府(12),省尚方(13),明视(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瑑(14),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民见俭则归本,本立而末成。”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琅邪。

  (1)世俗嫁娶太早等句:此论符合生理学,颇有社会教育意义。(2)尚公主:列侯娶天子女曰“尚公主”。(3)承翁主:国人娶诸侯女曰“承翁主”。(4)诛:求也。(5)冥冥:言未有端绪。(6)世:嗣也。皋陶:传说是舜之臣,掌刑狱。

(7)俗:疑为衍字(王念孙说)。(8)《伐檀》:《诗·魂风》篇名。此为劳动者讽刺剥削者不劳而获,过着寄生虫生活之诗。

(9)除任子之令:废除官吏得保任子弟的法令。(10)外家:指外戚。(11)角抵:秦汉时一种杂技,似今之摔跤。(12)乐府:汉代主管音乐的官署。(13)尚方:官方。掌管制造与供应帝王所用器物。(14)瑑(zhuàn):玉器上隆起的雕纹。

  始吉少时学问,居长安。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吉妇取枣以啖吉(1)。吉后知之,乃去妇。东家闻而欲伐其树,邻里共止之。因固请吉令还妇。里中为之语曰:“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其厉(励)志如此。

  (1)啖(dàn):给……吃。

  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1)”,言其取(趣)舍同也(2)。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贡禹与吉。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复遣使者吊祠云。

  (1)弹冠:喻即将入仕。(2)趣舍:犹言行止。

  初,吉兼通《五经》(1),能为驺氏《春秋》(2),以《诗》、《论语》教授,好梁丘贺说《易》,令子骏受焉(3)。骏以孝廉为郎(4)。左曹陈咸荐骏贤父子(5),经明行修,宜显以厉(励)俗。光禄勋匡衡亦举骏有专对材(6)。迁谏大夫,使责淮阳宪王(7)。迁赵内史(8)。吉坐昌邑王被刑后,戒子孙毋为王国吏,故骏道病,免官归。起家复为幽州刺史,迁司隶校尉,奏免丞相匡衡(9),迁少府(10)。八岁,成帝欲大用之,出骏为京兆尹(11),试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12),至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13)。”而薛宣从左冯翊代骏为少府(14),会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15):“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16)。考绩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试。”上然其议。宣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17),至丞相。骏乃代宣为御史大夫,并居位。六岁病卒,翟方进代骏为大夫(18)。数月,薛宣免,遂代为丞相。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骏为少府时,妻死,因不复娶,或问之,骏曰:“德非曾参(19),子非华、元(20),亦何敢娶?”

  (1)《五经》:《诗》、《书》、《易》、《礼》、《春秋》。(2)驺氏《春秋》:《艺文志》著录《驺氏传》十一卷。驺氏:即邹氏。(3)令子骏受焉:周寿昌曰,王骏不及梁丘贺时,实受《易》学于贺之子临。(4)孝廉:汉代选举官吏的一种科目,也指称所选之人。(5)左曹:加官。受理尚书事。贤父子:犹言贤父之子。(6)匡衡:本书卷八十一有其传。当时;谓为使应对,能随机行事。(7)使责淮阳宪王:详见本书卷八十淮阳完王刘钦传。(8)赵内史:赵王国的内史,主管民政。(9)奏免匡衡:详见本书《匡衡传》。(10)少府:官名。掌山海池泽收入及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11)京兆尹:官名。掌治汉代京兆地区。(12)京兆:汉代京畿的行政区划名,为三辅之一,即今西安市以东至华阴县之地。(13)以上三十三字,乃文中自注(杨树达说)。(14)左冯翊:官名。掌治三辅之一左冯翊地区。(15)谷永:本书卷八十五有其传。谷永之奏,详具本书卷八十三恭宣传。(16)已试:意谓有实效。(17)超:破格任用之意。(18)翟方进:本书有其传。大夫:即御史大夫。(19)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据说他为人有德行。(20)华、元:曾参二子之名。

  骏子崇以父任为郎,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1),以河南太守征入为御史大夫数月(2)。是时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供)养长信宫,坐祝诅下狱,崇奏封事,为放言。放外家解氏与崇为婚,哀帝以崇为不忠诚,策诏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3),故逾列次(4)。在位以来,忠诚匡国未闻所繇(由)(5),反怀诈谖之辞(6),欲以攀救旧姻之家,大逆之辜,举错(措)专恣(7),不遵法度,亡(无)以示百僚。”左迁为大司农(8),后徙卫尉左将军(9)。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罢,崇代为大司空,封扶平侯。岁余,崇复谢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国。岁余,为傅婢所毒(10),薨,国除(11)。

  (1)建平三年:前4年。(2)河南:郡名。治洛阳(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3)累世之美:谓五崇自祖及身皆有名声。(4)逾列次:指以京兆尹超迁御史大夫而言。(5)由:从也。(6)谖(xuān):欺诈。(7)举错,同“举措”。举止。(8)左迁:降职。(9)卫尉:官名。汉九卿之一。掌管宫门警卫,主南军。(10)傅婢:近幸之婢。

(11)国除:不能正终,故除其国(周寿昌说)。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称稍不能及父,而禄位弥隆。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亡(无)金银绣之物。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1),不畜(蓄)积余财。去位家居,亦布衣疏(蔬)食(2)。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3)。”

  (1)囊衣:一囊之衣。(2)疏食:指蔬菜和谷类。(3)俗说“王阳能作黄金”:班固引谣俗以广异闻。俗传以王氏不事蓄积而车服鲜明,故谓其能作黄金以给用。

  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经洁行著闻,征为博士,凉州刺史(1),病去官。复举贤良(2),为河南令(3)。岁余,以职事为府官所责(4),免冠谢。禹曰:“冠一免,安复可冠也!”遂去官。

  (1)凉州:地当今甘肃、青海东部、宁夏南部等地区。(2)复举贤良;杨树达说:“观禹奏事,持议与桓宽《盐铁论》所述文学贤良多同,则禹举贤良疑在昭帝始元五年,而禹尝与盐铁议也。”(3)河南:县名。今河南洛阳市。(4)府:指太守之府。

  元帝初即位,征禹为谏大夫(1),数虚己问以政事。是时年岁不登,郡国多困,禹奏言(2):

  (1)征禹为谏大夫:禹为谏大夫,为石显所荐,详见本书《佞幸传》。杨树达说,“禹为谏大夫,劾奏刘向,见《向传》,疑其事亦承石显旨为之,班氏以礼让进退称禹,非其实也。”(2)奏言:下文为贡禹《奏宜仿古自节》。

  古者宫室有制,宫女不过九人(1),袜马不过八匹(2);墙涂而不雕(3),木摩而不刻,车舆器物皆不文画,苑囿不过数十里,与民共之;任贤使能,什一而税,亡(无)它赋敛繇(徭)戍之役,使民岁不过三日,千里之内自给,千里之外各置贡职而已(4)。故天下家给人足,颂声并作。

  (1)官女不过九人:此即《公关》诸侯一聘九女之义(吴恂说)。(2)秣马:养马。秣,牲口的饲料。(3)雕:这里解为绘画。(4)置贡职:规定向朝廷交纳贡品的义务。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孝文皇帝衣绨履革,器亡(无)雕文金银之饰。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仿)效,衣服履裤刀剑乱于主上,主上时临朝入庙,众人不能别异,甚非其宜。然非自知奢僭也,犹鲁昭公曰:“吾何僭矣(1)?”

  (1)“吾何僭矣”:见《春秋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

  今大夫僭诸侯,诸侯僭天子,天子过天道,其日久矣(1)。承衰救乱,矫复古化,在于陛下。臣愚以为尽如太古难,宜少放(仿)古以自节焉。《论语》曰:“君子乐节礼乐(2)。”方今宫室已定,亡(无)可奈何矣,其余尽可减损。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3),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干人,一岁费数巨万。蜀广汉主金银器(4),岁各用五百万。三工官官费五千万(5),东西织室亦然(6)。厩马食粟将万匹。臣禹尝从之dōng宫(7),见赐杯案,尽文画金银饰(8),非当所以赐食(饲)臣下也(9)。dōng宫之费亦不可胜计。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是也。今民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食。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盛怒至,乃日步作之(10)。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固当若此乎!天下见邪?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臧(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臧(藏)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11),大失礼,逆天心,又未必称武帝意也。昭帝晏驾(12),光复行之。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13),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娶)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14)。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15),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1)大夫僭诸侯等句:此说取意于《公羊传》。今本《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云:“诸候僭天子,大夫僭于诸侯,久矣。”《周礼考工记》贾疏引传文有“天子僭天”句。贡禹所言“过天道”,即“僭天”之意(参考杨树达说)。(2)“君子乐节礼乐”:见《论语·季氏篇》。原文是“益者三乐,……乐节礼乐……”(3)齐三服官:《地理志》称齐郡临淄县有服官,专为皇室制三服(春服、夏服、冬服)。筒:盛衣竹器。(4)蜀、广汉:皆郡名。(5)三工官:历来各说不一。陈直说:“疑为考工令、尚方令、及上林令中之工官。”似数此说为长。官费五千万:言三工官各岁费五千万。(6)东西织室:织室,是汉代掌管皇室丝帛织造的官符。在未央宫,有东西织室,设令、史,属少府。(7)从之东官:从天子往太后宫。(8)尽文画金银饰:指器口饰以金银彩绘的漆器。(9)食:通“饲”,给人吃。(10)步作:谓遛马。(11)以后宫女置于园陵:何焯说,宫人奉陵,自孝武茂陵始,昭宣循之,遂为故事。(12)晏驾:古代皇帝死称“崩”、称“晏驾”。(13)随故事:谓循旧例。

(14)旷夫:犹今言光棍。(15)上:指天子。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1)。子产多少有命,审察后宫,择其贤者留二十人,余悉归之。及诸陵园女亡(无)子者,宜悉遣(2)。独杜陵宫人数百(3),诚可哀怜也,厩马可亡(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4),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5),以与贫民。方今天下饥馑,可亡(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故《诗》曰:“天难谌断,不易惟王;”“上帝临女(汝),毋贰尔心(6)。”“当仁不让(7)”,独可以圣心参诸天地,揆之往古(8),不可与臣下议也。若其阿意顺指(旨)(9),随君上下,臣禹不胜拳拳(10),不敢不尽愚心。

  (1)三分去二:谓节省三分之二。(2)悉遣:全部遣归。(3)杜陵:汉宣帝的陵墓。在今陕西长安县。(4)舍:谓留置。(5)山:指南山(今秦岭)。鄠:县名。今陕西户县。(6)《诗》曰等句;引诗均见《诗经·大雅·大明篇》。谌(chén):诚也。斯:语气词。临:监视。贰心:二心。(7)“当仁不让”:见《论语·卫灵公篇》。原文是“当仁不让于师”。(8)揆:度也。(9)阿意顺旨:迎合君主之意。(10)拳拳:忠谨诚挚貌。

  天子纳善其忠,乃下诏令太仆减食谷马(1),水衡减食肉兽(2),省宜春下苑以与贫民(3),又罢角抵诸戏及齐三服官。迁禹为光禄大夫(4)。

  (1)太仆:官名。掌皇帝的舆马及马政。(2)水衡:即水衡都尉,官名,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室财物及铸钱。(3)宜春下苑:苑名。在今陕西长安县境。(4)光禄大夫:官名。属光禄勋。

  顷之,禹上书曰:“臣禹年老贫穷,家皆(资)不满万钱,妻子穅豆不赡,裋褐不完(1)。有田百三十亩,陛下过意征臣(2),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至,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3),奉(俸)钱月九千二百。廪食太官(4),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疾病侍医临治(5),赖陛下神灵,不死而活。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6),奉(俸)钱月万二千。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诚非草茅愚臣所当蒙也。伏自念终亡(无)以报厚德,日夜惭愧而已。臣禹犬马之齿八十一,血气衰竭,耳目不聪明,非复能有补益,所谓素餐尸禄洿(污)朝之臣也(7)。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为臣具棺椁者也。诚恐一旦颠仆气竭,不复自还(8),污席荐于宫室,骸骨弃捐,孤魂不归。不胜私愿,愿乞骸骨,及身生归乡里(9),死亡(无)所恨。”

  (1)裋(shù)褐:粗糙的衣服。(2)过:误也。过意征臣:自谦之辞。(3)秩八百石:《百官表》云,谏大夫,秩比八百石。(4)廪食:官府给以粮食。(5)侍臣:犹后世之御医。汉时属少府之太医令。(6)秩二千石:《百官表》云,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7)素餐尸禄:谓享用俸禄而不能办事。(8)气竭:谓身死。(9)生:谓活着。

  天子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1),史鱼之直(2),守经据古,不阿当世,孳孳(孜孜)于民(3),俗之所寡,故亲近生,几(冀)参国政。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而云欲退,意岂有所恨与(欤)?将在位者与生殊乎(4)?往者尝令金敞语生,欲及生时禄生之子,既已谕矣,今复云子少。夫以王命辨护生家(5),虽百子何以加?传曰亡(无)怀土(6),何必思故乡!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后月余,以禹为长信少府(7)。会御史大夫陈万年卒(8),禹代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1)伯夷:传说是商末的义士,不食周粟而饿死于首阳山。(2)史鱼:春秋时卫大夫。孔子曾言“直哉史鱼”,见《论语·卫灵公篇》。(3)孜孜,努力不懈貌。(4)殊:言志趣不同。(5)辨:与“办”同(王先谦说)。(6)传:指《论语》。《论语·里仁篇》有“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句。(7)长信少府:官名。掌管长信宫(太后处)事务。(8)陈万年:本书卷六十六有其传。

  自禹在位,数言得失,书数十上。禹以为古民亡(无)赋算口钱(1),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年二十乃算(2)。

  (1)赋算、口钱;汉制,丁赋有二种:一为算赋,又称口赋、口算、赋钱、算赋;一为口钱,又称头钱。据《汉仪注》,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每人一百二十文为一算,故称算赋。七岁至十四岁出口钱,每人二十文,以供天子,至武帝时又加三钱,以补车骑马,故口钱二十三文。(2)算:指算赋。

  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币,专意于农,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1),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工)十万人已上,中农食七人,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2)。凿地数百丈,销阳气之精,地臧(藏)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林本亡(无)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繇(由)此也。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富人积钱满室,犹亡(无)厌(餍)足。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3),而不出租税。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草杷土(4),手足胼既(5),已奉谷租,又出稿税(6),乡部私求(7),不可胜供。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8),穷则起为盗贼。何者?末利深而惑于钱也。是以好邪不可禁,其原皆起于钱也。疾其末者绝其本,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9),亡(无)复以为币。市井勿得贩卖,除其租铣之律(10),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归于农,复古道便。

  (1)吏卒徒:卒,谓正卒调至铁官署操作者;吏,谓长丞官吏;徒,谓刑徒(陈直说)。(2)一岁工十万人已上三句:谓一个中等农业劳动力,可以供养七人,十万人不事农业,则受饥者达七十万。(3)十二之利:十分之二的利息。(4)捽(zú):拔去。杷(pá)土:用手挖泥土。(5)胼胝(piánzhī);手掌与足底因体力劳动而磨成老茧。(6)稿:禾干。(7)乡部:指乡吏。(8)贱卖以贾:谓将田贱卖与人而经商。(9)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陈直说:“汉安(当作采)金官,仅有桂阳郡一处,另鄱阳有黄金采,银官未详,疑包括在铜官之内,采珠玉官亦不见于《地理志》,疑珠崖郡有采珠官。”(10)租铢之律:租税之法皆依田亩,不得杂计百物之铢两(谚师古说)。

  又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1),以宽繇(徭)役。又诸宫奴婢十万余人戏游亡(无)事,税良民以给之,岁费五六巨万,宜免为庶人廪食,令代关东戊卒,乘北边亭塞候望(2)。

  (1)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周寿昌曰:“《元纪》初元三年六月诏:‘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百官名省费。’其长乐卫属太后,自不能省也。”卫:卫士。(2)乘:登也。北边亭塞。汉代于北边相距十里许置一烽火台,称坠,或称亭;又在距离百里险要处设障,或塞。

  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1),家亡(无)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禹又言:

  (1)诸曹、侍中:皆加官。诸曹受理尚书事。侍中,侍从皇帝,出入宫廷。

  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汗(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1)。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2),疑者以与民(3),亡(无)赎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措)亡(无)异(4)。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纵)嗜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5),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史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6),以为右职(7);奸轨(宄)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8),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无)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悻逆而勇猛者贵于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官。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故黥劓而髠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9),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10),是为贤耳。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桀(杰)(11),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坏败,乃至于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12),诛不行之所致也。

  (1)禁锢:限制不得为官。(2)白:明也。(3)疑者以与民:意谓疑狱听从民意处理,(4)措:废置不用。(5)一切之变:谓权时之变法。(6)上府:上级政府。(7)右职:高职。(8)操切:谓执法苛刻。(9)黥、劓、髠、钳:皆刑罚名。黥,刺面涂墨。劓,削鼻子。髠,割须发。钳,用铁钳束颈。陈直说:“汉代奴婢与徒隶性质不同,奴婢遇赦,始可为庶人。徒之刑期既满,何可为达官。”故言受刑者犹复可为政。(10)目指气使:用眼神和气色示意以役使他人。形容骄横的神态。(11)置富:致富。(12)相守:诸侯王相、郡太守。崇:尚也。

  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臧(赃)者,辄行其诛,亡(无)但免官(1),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悌),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孔子,匹夫之人耳,以乐道正身不解(懈)之故,四海之内,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无)所折中(2)。况乎以汉地之广,陛下之德,处南面之尊,秉万乘之权,因天地之助,其于变世易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易于决流抑队(坠)(3)。自成康以来,几且千岁,欲为治者甚众,然而太平不复兴者,何也?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义废也。

  (1)无但:不但。(2)微:没有。折中:犹言取正,用为判断事物的标准。(3)决流:决欲流之水。抑坠:抑将坠之物。

  陛下诚深念高祖之苦(1),醇(纯)法太宗之治(2),正己以先下,选贤以自辅,开进忠正,致诛奸臣,远放谄佞,放出园陵之女,罢倡乐(3),绝郑声(4),去甲乙之帐(5),退伪薄之物,修节俭之化,驱天下之民皆归于农,如此不解(懈),则三王可侔,五帝可及。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1)苦:指取夭下之艰难。(2)太宗:指汉文帝。(3)倡:古代称乐人为倡。(4)郑声:指淫荡之音。(5)甲乙之帐:汉武帝造甲乙之帐,甲帐以居神,乙帐以自居。这里是指迷信鬼神。

  天子下其议,令民产子七岁乃出口钱,自此始。又罢上林宫馆希(稀)幸御者,乃省建章、甘泉宫卫卒(1),减诸侯王庙卫卒省其半(2)。余虽未尽从,然嘉其质直之意。禹又奏欲罢郡国庙(3),定汉宗庙迭毁之礼(4),皆未施行。

  (1)卫卒:汉代守卫宫殿陵庙的卫士。(2)诸侯王庙:设在诸侯王国的宗庙。(3)郡国庙:设在各郡国的汉宗庙。(4)宗庙迭毁之礼:古代帝王皆建祖庙,定为七个;过了七数,则更迭废毁。

  为御史大夫数月卒(1),天子赐钱百万,以其子为郎,官至东郡都尉(2)。禹卒后,上追思其议,竟下诏罢郡国庙,定迭毁之礼。然通儒或非之,语在《韦玄成传》。

  (1)为御史大夫数月卒:据《百官表》,贡禹以初元五年六月为御史大夫,十二月卒。(2)东郡:郡治濮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东郡都尉:官名。掌郡军事。

  两龚皆楚人也(1),胜字君宾,舍字君倩。二人相友,并著名节,故世谓之楚两龚。少皆好学明经,胜为郡吏,舍不仕。

  (1)楚人龚胜彭城人,龚舍武原人,并隶楚王国。

  久之,楚王入朝,闻舍高名,聘舍为常侍,不得已随王归国,固辞,愿卒学(1),复至长安。而胜为郡吏,三举孝廉,以王国人不得宿卫补吏。再为尉,一为丞,胜辄至官乃去。州举茂材,为重泉令(2),病去官。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荐胜(3),哀帝自力定陶王固已闻其名,征为谏大夫。引见,胜荐龚舍及亢父宁寿、济阴侯嘉(4),有诏皆证。胜曰:“窃见国家征医巫,常为驾,征贤者宜驾。”上曰:“大夫乘私车来邪?”胜曰:“唯唯(5)。”有诏为驾。龚舍、侯嘉至,皆为谏大夫。宁寿称疾不至。

  (1)卒学:谓完成学业。(2)重泉:县名。在今陕西蒲城县东南。(3)何武:本书卷八十六有其传。(4)亢父:县名。在今山东济宁市南。济阴:郡名。治定陶(在今山东定陶西北)。(5)唯唯:谦逊的应答。

  胜居谏官,数上书求见,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现),不可不忧。制度太奢,刑罚太深,赋敛太重,宜以俭约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1)。为大夫二岁余,迁丞相司直(2),徒光禄大夫,守右扶风。数月,上知胜非拨烦吏,乃复还胜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3)。胜言董贤乱制度(4)。繇(由)是逆上指(5)。

  (1)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由此可知两龚与王、贡合传之旨。(2)丞相司直:官名。巫相的属官。(3)给事中:侍从皇帝左右。(4)董贤:本书《佞幸传》有其传。(5)逆上指:违背皇帝的意旨。

  后岁余,丞相王嘉上书荐故廷尉梁相等(1),尚书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国罔上(2),不道。”下将军中朝者议,左将军以孙禄、司隶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为嘉应迷国不道法(3)。胜独书议曰:“嘉资性邪僻,所举多贪残吏。位列三公,阴阳不和,诸事并废,咎皆繇(由)嘉。迷国不疑,今举相等,过微薄。”日暮议者罢。明旦夏会,左将军禄问胜:君议亡(无)所据,今奏当上,宜何从(4)?”胜曰:“将军以胜议不可者,通劾之(5)。”博士夏侯常见胜应禄不和,起至胜前谓曰:“宜如奏所言(6)。”胜以手推常曰:“去!”

  (1)王嘉:本书卷八十六有其传。(2)罔上:欺骗皇帝。(3)鲍宣;本卷下文有其传。孔光:本书卷八十一有其传。(4)何从:谓从何议。(5)通劾之:谓其一并劾奏。(6)如奏:谓如尚书所劾奏。

  后数日,复会议可复孝惠、孝景庙不(否)(1),议者皆曰宜复。胜曰:“当如礼。”常复谓胜:“礼有变。”胜疾言曰(2):“去!是时之变(3)。”常恚,谓胜曰:“我视君何若(4),君欲小与众异,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属耳(5)!”

  (1)不(fǒu):同“否”。(2)疾,急也。(3)是时之变:言时人意自变耳,礼不变也(谚师古说)。(4)何若:当作“何苦”。犹言何苦违众立异(吴恂说)。(5)申徒狄:殷末之介士。相传他不忍见纣乱,抱石自沉于河。

  先是常又为胜道高陵有子杀母者(1)。胜白之,尚书问:“谁受(2)?”对曰:“受夏侯常。”尚书使胜问常,常连恨胜,即应曰:“闻之白衣(3),戒君勿言也。奏事不详(4),妄作触罪(5)。”胜穷,亡(无)以对尚书,即自劾奏与常争言,洿(污)辱朝廷。事下御史中丞(6),召洁问,劾奏“胜吏二千石,常位大夫(7),皆幸得给事中;与论议,不崇礼义,而居公门下相非恨,疾言辩讼,惰谩(慢)无状(8),皆不敬。”制曰:“贬秩各一等。”胜谢罪,乞骸骨。上乃复加赏赐,以子博为侍郎,出胜为渤海太守。胜谢病不任之官,积六月免归。

  (1)高陵:县名。今陕西高陵县。(2)谁受:言闻之于谁。(3)白衣:谓庶人。(4)详:审也。(5)妄作触罪:谓亡自发作而触罪。(6)御史中丞:官名,属御史大夫。(7)大夫“前云博士,后云大夫。博士可称大夫。博士其官,大夫其秩位。(8)惰慢:轻慢欺妄。无状:无善状。

  上复征为光禄大夫。胜常称疾卧,数使子上书乞骸骨,会哀帝崩。

  初,琅邪邴汉亦以清行征用(1),至京兆尹,后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胜与汉俱乞骸骨。自昭帝时,涿郡韩福以德行征至京师(2),赐策书束帛遣归。诏曰:“朕闵(悯)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行道舍传舍(3),县次具酒肉(4),食(饲)从者及马(5)。长吏以时存问,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酒二斛。不幸死者,赐复衾一,祠以中牢(6)。”于是王莽依故事,白遣胜、汉。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7),光禄大夫、大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罢(8)。太皇太后使谒者仆射策诏之曰(9):盖闻古者有司年至则致仕(10),所以恭让而不尽其力也。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其上子若孙若同产、同产子一人(11)。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赐帛及行道舍宿(12),岁时羊酒衣衾,皆如韩福故事。所上子男皆除为郎。”于是胜、汉遂归老于乡里。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13),为官不肯过六百石,辄自免去,其名过出于汉。

  (1)邴汉:字游君。历任光禄大夫、京兆尹、太中大夫。(2)韩福:涿郡人,韩婴之后(杨树达说)。(3)舍传舍:止宿于传舍。(4)县次具酒肉:道次给酒肉。(5)饲(sì):以食物给人吃。(6)中牢:猪羊二牲。(7)元始二年:即公元二年。(8)青艾:年寿长久,老人的通称。(9)谒者仆射:官名。属郎中令。(10)致仕:退职。(11)同产:指兄弟。同产子:兄弟之子。(12)舍宿:宿于传舍。(13)曼容:姓邴,名丹。见本书《儒林传》。

  初,龚舍以龚胜荐,征为谏大夫,病免。复征为博士,又病去。顷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为泰山太守(1)。舍家居在武原(2),使者至县请舍,欲令至廷拜授印授(3)。舍曰:“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县官(4)?”遂于家受诏,便道之官。既至数月,上书乞骸骨。上征舍,至京兆东湖界(5),固称病笃。天子使使者收印缓,拜舍为光禄大夫。数赐告,舍终不肯起,乃遣归。

  (1)即:犹“就”。泰山:郡名。治奉高(在今山东泰安市东)。(2)武原:县名。在今江苏邱县西北。(3)廷:县廷。授:当作“受”。(4)官:指官舍。(5)湖:县名。在今河南灵宝县西。

  舍亦通《五经》,以《鲁诗》教授。舍、胜既归乡里,郡二千石长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师弟子之礼。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摄中卒(1)。

  (1)居摄:孺子刘婴在位年号,共二年(公元6——7年)。

  莽既篡国,遣五威将帅行天下风俗,将师亲奉羊酒存问胜。明年,莽遣使者即拜胜为讲学祭酒(1),胜称疾不应证。后二年,莽复遣使者奉玺书,太子师友祭酒印缓,安车驷马迎胜,即拜,秩上卿,先赐六月禄直(值)以办装,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2)。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3),东首加朝服拕(拖)绅(4)。使者入户,西行南面立,致诏付玺书,迁延再拜奉印缓,内(纳)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5),必死道路,无益万分。”使者要说(6),至以印缓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7)。”有诏许。使者五日一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晖等白使者语,胜白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8),谊(义)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胜因敕以棺敛(殓)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家,种柏,作祠堂(9)。”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使者、太守临敛(殓),赐复衾祭祠如法。门人衰绖治丧者百数(10)。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胜居彭城廉里(11)。后世刻石表其里门。

  (1)讲学祭酒:学官名。(2)行义诸生:谓行义之诸生。(3)牖(yòu):窗。(4)绅:古代士大夫束在衣外的大带。拖绅:拖着衣带。(5)使君:对使者之敬称。(6)要:犹“挟”。要说(shuì):谓挟玉莽威势以说之。(7)须:待也。(8)入地:谓死。(9)“衣周于身”等句:谓不要随俗动家土而种柏、作祠堂。顾炎武云:古人族葬。胜必已自有墓,若随俗人之意,更于冢上种柏、作祠堂,则是动吾冢也。盖以朝代迁革,一切饰终之礼,俱不欲用。(10)衰绖(cuīdié):丧服。古人丧服胸前所缀长六寸、广四寸的麻布称衰,围在头上与腰间的散麻绳称绖。因衰、绖为丧服的主要部分,故以此称丧服。(11)彭城:今江苏徐州市。

  鲍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1)。好学明经,为县乡啬夫(2),守束州丞(3)。后为都尉太守功曹,举孝廉为郎,病去官,复为州从事。大司马卫将军王商辟宣,荐为议郎,后以病去。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为西曹椽(4),甚敬重焉,荐宣为谏大夫,迁豫州牧。岁余。丞相司直郭钦奏“宣举错(措)烦苛,代二千石署吏听讼,所察过诏条(5)。行部乘传去法驾(6),驾一马(7),舍宿乡亭,为众所非。”宣坐免。归家数月,复征为谏大夫。

  (1)渤海:郡名。治南皮(今河北南皮北)。高城:县名。在今河北盐山县东南。(2)啬夫:秦汉时的乡官,掌管诉讼和赋税。(3)束州:县名。在今河北清县西。(4)何武:本书卷八十六有其传。(5)过诏条:谓超出诏定的六条之外。(6)法驾:法定的车驾。(7)驾一马:驾一马之车,为庶人所乘之轺车。

  宣每居位,常上书谏争,其言少文多实。是时帝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封爵亲属,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可马傅喜始执正议(1),失傅太后指;皆免官。丁、傅子弟并进,董贤贵幸(2),宣以谏大夫从其后,上书谏曰(3):

  (1)孔光:本书卷八十一有其传。师丹:本书卷八十六有其传。傅喜:本书卷八十二有其传。(2)董贤:本书《佞幸传》有其传。(3)上书谏曰:上文为鲍宣《谏哀帝书》。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1),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无)度,穷困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徽,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2)!朝臣亡(无)有大儒骨鲠(3),白首耆艾,魁垒之士(4);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5),忧国如饥渴者,臣未见也,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6),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7),今除一吏而众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8)。请寄为奸(9),群小日进。国家空虚,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

  (1)塞:满也。(2)居:增也,甚也。(3)骨鲠:喻刚直。(4)魁垒:谓正直磊落。(5)喟然:叹息貌。(6)敦:偏爱。省户:即禁门。因避汉成帝王皇后父禁之讳,改禁为省。

(7)放四罪: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8)赏人反惑:意谓赏人不当,故天下疑惑。(9)请寄:谓私下请托。

  凡民有七亡(1):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税(2);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3),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无)厌,四亡也;苛吏繇(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妇遮列(4),六亡也;盗贼劫略,取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无)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仇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5)?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6),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7),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8),诚冀有益豪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太)官(9),重高门之地哉(10)!

  (1)亡:谓失业。(2)县官:指官府。更赋:由更卒之役的代役钱转化的一种赋税。(3)贪吏并公,受取不已:谓贪官污吏假公济私。并:依也。(4)部落鼓鸣,男妇遮列:闻部落鼓声以为有盗贼,男女皆为遮列追捕。部落:聚居的地方或部族。(5)公卿:指朝廷之三公九卿。守相:“指郡太守、诸侯王相。(6)称宾客:意谓满足宾客之私欲。(7)拱默尸禄:意谓做官不办事而白得俸禄。拱默:拱手而默然无言,即无所作为。

(8)岩穴:指隐居。(9)太官:指太官令。主膳食,属少府。(10)重:疑为“踵”。吴恂曰:“‘重’为‘踵’字烂文。踵者践履之谓,孟子踵门而见文公是也。”高门:殿名。在未央官中。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1),为天牧养元元(2),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3)。今贫民菜食不厌(餍)(4),衣又穿空(5),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6),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7),苍头庐儿皆用致富(8)!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无)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9),而望天说(悦)民服,岂不难哉!

  (1)黎庶:指平民。(2)元元:指老百姓。(3)《尸鸿》:《诗·曹风·尸鸠篇》。《尸鸠》:“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言尸鸠养其七子,公平对待,君之待民,也当如此。(4)餍:饱也,足也。(5)空:孔也。(6)大万:即分;万万。(7)浆酒霍肉:谓视酒如浆,视肉如霍(豆叶)。杨树达以为,“霍”当假为“”(肉羹)。可备一说。(8)苍头庐儿:官署内的仆役。(9)取非其官,官非其人;意谓此官不当加于此人,此人不当受于此官。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1),强可用独立(2),奸人之雄,或(惑)世尤剧者也(3),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4)。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5),位皆历三公,智谋威信,可与建教化,图安危(6)。龚胜为司直(7),郡国皆慎选举(8),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9),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10),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无)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见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天下犹不听也。臣虽愚赣,独不知多受禄赐,美食太官,广田宅,厚妻子,不与恶人结仇怨以安身邪?诚迫大义,官以谏争(诤)为职,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览《五经》之文,原圣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讷)钝于辞(11),不胜倦倦(12),尽死节而已。

  (1)孙宠:曾任骑都尉,与息夫躬告东平王反谋,封方阳侯。自夫躬:本书卷四十五有其传。移众:意谓扰乱人心。(2)强:谓作风倔强。用:以也。(3)惑世:欺世。(4)休:退也。(5)经皆更博士:经学上都经过教诲。谓经学有师法。(6)图:谋也。(7)司直:丞相司直。掌佐丞相举不法。(8)郡国皆慎选举:意谓龚胜为司直,守正不阿,郡国惧为所举奏,故皆慎于选举。(9)委辅官:谓平准与均输令(陈直说)。(10)小不忍:小有不快而不能忍之。(11)讷纯于辞:谓不善于言辞。(12)惓惓(quánquán):同“拳拳”。

  恳切之意。上以宣名儒,优容之(1)。

  (1)优容:宽容,宽假。

  是时郡国地震,民讹言行筹(1),明年正月朔日蚀,上乃征孔光,免孙宠、息夫躬,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2)。宣复上书言(3):

  (1)行筹:指当时关东民传行西王母之筹。参见《哀帝纪》。(2)黄门郎:官名。秦汉郎官给事黄闼(官门)之内者,称黄门郎或黄门侍郎。(3)上书言:下文为鲍宣《请求罢免董贤书》。

  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蚀于三始(1),诚可畏惧。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2),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帝仄(侧)素餐之人(3),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翕然,莫不说(悦)喜。天人同心,人心说(悦)则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干日(4),连阴不雨,此天有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1)三始:谓岁之始,月之始,日之始,即元旦。(2)正月朔日:正月初一日,即旧历元旦。元旦恐毁败器物,古今民俗如此。(3)素餐:只会吃闲饭。(4)干:干犯。

  侍中附马都尉董贤本无霞莩之亲(1),但以令色谀言自进(2),赏赐亡(无)度,竭尽府藏,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3)。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4)。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5)。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邪!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仇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6),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1)葭莩:芦之白皮。喻轻薄而附着。(2)令色谀言:即巧言令色。假装和善,花言巧语。(3)并合三第尚以为小二句:颜师古说,“时以三第总为一第赐贤,犹嫌狭小,复取暴室之地以增益之。”暴室:织造处,在织室令署中。(4)行夜:打更。(5)为供:为之供具。(6)不者:否则。

  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示)天下。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1),以应天心,建立大政,以兴太平之端。

  (1)易视:改变看法。

  高门去省户数十步,求见出入,二年未省(1),欲使海濒仄(侧)陋自通,远矣!愿赐数刻之间(2),极竭毣毣之思(3),退入三泉(4),死亡(无)所恨。

  (1)高门去省户数十步等句:官居高门的鲍宣欲求见身在宫禁的哀帝,虽然仅距数十步,但二年未被考虑。(2)间:间隙。(3)毣毣(màomào):谨愿貌。(4)退入三泉:谓死。三泉:三重之泉,谓地之深处。

  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复为三公(1)。拜宣为司隶(2)。时哀帝改司隶校尉但为司隶,官比司直(3)。

  (1)旬月:一个月。(2)司隶:司隶校尉掌纠察京师百官及所辖附近各郡。汉哀帝改司隶校尉为司隶。(3)司直:即丞相司直。

  丞相孔光四时行园陵,官属以令行驰道中(1),宣出逢之,使吏钩止丞相掾史(2),没入其车马,摧辱宰相(3)。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隶官(4),欲捕从事(5),闭门不肯内(纳)。宣坐距(拒)闭使者,亡(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狱。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6),曰:“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诸生会者干余人。朝日(7),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车不得行,又守阙上书。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髠钳。宣既被刑,乃徒之上党(8),以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长雄(9),遂家于长子(10)。

  (1)驰道:秦汉君主驰走车马之道。诸使有制可行驰道,但不得行于驰道中央。(2)钩止:拘留。(3)摧辱丞上:疑其上有“以”字(王念孙说)。《御览》职官部四十八引此正作“以摧辱丞相,事下御史”。(4)官:官舍。(5)从事:此指司隶的属官从事。(6)太学:古学校名,即国学。(7)朝日:谓入朝之日。(8)上党:郡名。治长子(今山西长子西南)。(9)易长雄:易于为长帅与雄杰。(10)长子:县名。今山西长子西南。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阴有篡国之心,乃风(讽)州郡以罪法案诛诸豪桀(杰),及汉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时名捕陇西辛兴(1),兴与宣女婿许钳俱过宣,一饭去,宣不知情(2),坐系狱,自杀。

  (1)名捕:指名逮捕。(2)不知情:汉律,与罪人交关三日以上皆应知情,知情者应坐罪,不知情者不坐。

  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纪追王思(1),齐则薛方子容,太原则邮越臣仲、郇相稚宾,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2)。

  (1)纪逡王思:姓纪,名逡,字王思。后皆以姓名字为序。(2)饬:谨慎。

  纪逡、两唐皆仕王莽,封侯贵重(1),历公卿位。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唐尊衣敝履空(2),以瓦器饮食,又以历遗公卿,被虚伪名。

  (1)封侯:纪逡封封德侯,唐林封建德侯,唐尊封平化侯,见《王莽传》。(2)衣敝履空:穿敝衣,着破鞋。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并举州郡孝廉茂材,数病,去官。越散其先人訾(资)千余万,以分施九族州里,志节尤高。相王莽时征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说以衣衾(1),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师称之。

  (1)裞(shuī):旧时赠送死者衣被称裞。

  薛方尝为郡掾祭酒,尝征不至,及莽以安车迎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1),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也(2)。”使者以闻,莽说(悦)其言,不强致。方居家以经教授,喜属文,著诗赋数十篇。

  (1)巢由:巢父、许由。相传为尧舜时之隐士。(2)小臣:其上原有“亦犹”二字。言小臣之慕许由,亦犹明主之慕唐虞(王念孙说)。箕山:相传为许由隐居之处。

  始隃麋郭钦(1),哀帝时为丞相司直,奏免豫州牧鲍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贤,左迁卢奴令(2),平帝时迁南郡太守(3)。而杜陵蒋诩元卿为兖州刺史(4),亦为廉直为名。王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

  (1)隃麋:县名。在今陕西千阳东南。(2)卢奴:县名。今河北定县。(3)南郡:郡治江陵(今湖北江陵)。(4)兖州:地当今山东省中西部。

  齐栗融客卿、北海禽庆子夏、苏章游卿、山阳曹竟子期皆儒生(1),去官不仕于莽。莽死,汉更始征竟以为丞相(2),封侯,欲视(示)致贤人,销寇贼。竟不受侯爵。会赤眉入长安(3),欲降竟(4),竟手剑格死。

  (1)北海:郡名。治营陵(在今山东潍坊市西南)。山阳:县名。在今河南焦作市东。(2)更始:指更始帝刘玄(?—公元25)。(3)赤眉:赤眉军,新莽末年的一支壮大的起义队伍。(4)降:招降。

  世祖即位(1),征薛方,道病卒。两龚、鲍宣子孙皆见褒表,至大官。

  (1)世祖:指东汉光武帝刘秀(前6—公元57)。

  赞曰:《易》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1)”,言其各得道之一节,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返),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2)!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贡之才,优于龚、鲍。守死善道,胜实蹈焉(3)。贞而不谅,薛方近之(4)。郭钦、蒋诩好遁不汗(污)(5),绝纪、唐矣(6)!

  (1)“君子之道”等句:见《易·系辞上》。谓发迹虽异,同归于道(颜师古说)。(2)怀禄耽宠:留恋禄位,沉溺宠幸。失其世:意谓或得罪而被诛灭。(3)守死善道二句:《论语·泰伯篇》:“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邪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班氏此处意谓龚胜不受莽官,是实践孔子之言。(4)贞而不谅二句:《论语·卫灵公篇》:“子曰‘君子贞而不谅。’”贞而不谅:谓讲大信,不讲小信。班氏此处意谓薛方引许由为喻,近乎此义。(5)遁而不污:遁逃浊乱,不污情节。(6)绝:谓相差悬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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