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十二 倩 第四记 原文注释译文

【小窗幽记 卷十二 倩 第四记原文】

芒鞋甫挂①，忽想翠微之色，两足复绕山云；兰棹方②停，忽闻新涨之波，一叶仍飘烟水③。

旨愈浓而情愈淡者，霜林之红树；臭愈近而神愈远者，秋水之白蘋。

龙女濯冰绡①，一带水痕寒不耐②；姮娥携宝药，半囊月魄影犹香。

石洞寻真①，绿玉②嵌乌藤之仗；苔矶③垂钓，红翎间白鹭之蓑。

晚村人语，远归白社之烟；晓市花声，惊破红楼①之梦。

案头峰石，四壁冷浸烟云，何与胸中丘壑；枕边溪涧，半榻寒生瀑布，争如舌底鸣泉。

扁舟空载①，赢却②关津不税愁；孤杖深穿③，揽得烟云闲入梦。

幽堂昼密①，清风忽来好伴；虚②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晓入梁王之苑①，雪满群山；夜登庾亮之楼②，月明千里。

名妓翻经，老僧酿酒，书生借箸①谈兵，介胄②登高作赋，羡他雅致偏增；屠门食素，狙侩③论文，厮养④盛服，领缘方外，束修怀刺，令我风流顿减。

高卧酒楼，红日不催诗①梦醒；漫书花榭。白云恒②带墨痕香。

相①美人如相花，贵清艳而有若远若近之思②；看高人如看竹，贵潇洒而有不密不疏之致③。

梅称清绝，多却罗浮一段妖魂①；竹本萧疏，不耐②湘妃数点愁泪。

穷秀才生活，整日荒年；老山人出游，一派熟路。

眉端扬未得①，庶几②在山月吐时；眼界放开来，只好向水云深处。

刘伯伦携壶荷①锸，死便埋我，真酒人哉；王武仲闭关②护花，不许踏破，直③花奴耳。

一声秋雨，一行秋雁，消不得一室清灯；一月春花，一池春草，绕乱①却一生春梦。

一片秋色，能疗①客病；半声春鸟，偏唤愁人②。

云落寒潭，涤①尘容于水镜；月流深谷，拭淡黛②于山妆。

寻芳者追①深径之兰，识韵者穷②深山之竹。

花间雨过，蜂粘几片蔷薇；柳下童归，香散数茎檐卜①。

幽人到处烟霞冷，仙子来时云雨香。

野筑郊居，绰①有规制；茅亭草舍，棘垣②竹篱，构列无方③，淡宕如画，花间红白，树无行款。徜徉④洒落，何异仙居?

墨池寒欲结①，冰分笔上之花；炉篆②气初浮，不散③帘前之雾。

青山在门，白云当①户，明月到窗，凉风拂②座。胜地皆仙，五城十二楼③，转觉多设。

【小窗幽记 卷十二 倩 第四记注释】

①芒鞋：这里指草鞋。甫：刚刚。②方：刚刚。③烟水：烟波浩渺的水。

①冰绡：冰洁的手绢。②耐：忍耐，承受。

①真：指仙人。②绿玉：这里指晶莹的露珠。③苔矶：长满苔藓的台阶。

①红楼：住在红楼里的美人。

①载：载重。②赢却：胜过。③穿：这里指穿越山林。

①昼密：白天紧密关闭着。②虚：打开。

①梁王之苑：在现在的河南开封，是梁孝王所建的。②庾亮之楼：即庾公之楼，在现在的武昌。

①箸：这里指剑。②介胄：铠甲。③狙侩：商贾之人。④厮养：指仆役。

①诗：这里指诗人。②恒：常常。

①相：观看。②思：意味。③致：韵致。

①罗浮一段妖魂：隋文帝开皇年间，赵师雄迁到罗浮，正好天色已晚，天气寒冷，他又喝醉了酒，于是躺在松林酒店旁，梦见和一个女子一起进了酒家，相谈得很高兴。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梅树下面。②耐：忍耐。

①未得：不能够。②庶几：差不多。

①荷：扛着。②闭关：闭门。③直：简直。

①绕乱：惊扰。

①疗：治疗。②愁人：忧愁的人。

①涤：洗刷。②黛：眉黛。

①追：追寻。②穷：穷尽。

①檐卜：屋檐下的葡萄。

①绰：宽绰。②垣：墙。③方：规则。④徜徉：无拘无束地散步。

①结：结冰。②炉篆：燃香的香炉。③散：吹散。

①当：正对着。②拂：吹拂。③五城十二楼：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

【小窗幽记 卷十二 倩 第四记译文】

从外面游玩回来，刚把草鞋挂在墙上，脑海里又出现了山色的苍翠，于是又匆匆地穿上草鞋，穿行于山水缭绕、白云映照的山间；小船刚靠岸，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波涛的声音，这叶扁舟又重新在烟波浩渺的水上漂荡了。

内心修养越来越好的人，性情会越来越寡淡，就好像被霜降打过的树林中的挂满红叶的红树；只注重品味和享受，精神修养越来越远的人，就好比是秋水里飘荡的白蘋一样。

龙女在水中洗洁白的丝绢，她带起来的水痕让人不忍看，让人耐不住这份清寒；嫦娥带着升天的神药，所以月光的影子还带着嫦娥身上的香气。

到山洞中去寻找仙人的踪迹，乌藤手杖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在长满了青苔的江边垂下鱼钩钓鱼，头上长着红色的翎羽的小鸟和白色的鹭鸶相互落在渔人的蓑衣上面。

傍晚的山村，有人坐着说话，踏着白社的烟尘回来了；在清晨，在集市上传来了卖花姑娘的叫卖声，把红楼美人的绮丽的梦给惊扰了。

案头上摆着山峰和奇石等，看屋子的四壁一片清冷，被烟雾和云霞浸染着，这样的景象哪里比得上心里装着山水丘壑呢；即使枕边摆放着山涧和溪水，寒冷的瀑布把半边的睡榻都浸湿了，这样的情景哪里能和舌底响着叮叮咚咚的泉水相争呢。

把一叶小舟空着，不装上任何东西，经过关卡渡口的时候，可以省下纳税，没有纳税的忧愁；自己拄着一根拐杖，独自进入山林中，去探访烟云美景，揽着一份清闲进入梦乡。

幽静的厅堂，在白天显得特别深长，忽然吹过一阵清风，仿佛是良伴来到身边；推开虚掩的窗子，看到夜色清朗，月光普照，就像老朋友一样，情意一点都没有减少。

早上的时候到了梁王所建的囿苑中，只看见群山被一场大雪全部覆盖住了；夜晚的时候，我登上了庾亮建造的楼宇上，看见了明月照射千里的壮阔的景色。

让一身世俗的妓女翻阅经书，让清心寡欲的老僧人酿造美酒，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谈论兵书，让胸无点墨的武士来登高作赋，我羡慕他们身上增添了不少的雅致；让屠户吃素餐，让满是铜臭味的商人来谈论文章，让仆人穿上华丽的衣裳，让隐居山里的隐士去拜见权贵，我感到他们身上的风流减少了很多。

在酒楼上高高地躺着，刚刚升起来的红日也不急于去把诗人从他的睡梦中催醒；在花榭中慢慢地散着步子，想着题什么字，悠悠飘荡的白云时常带着墨香。

欣赏美人就好比看名贵的花一样，她们的可贵之处就是淡雅艳丽，从而有一种或远或近的意味；观看品德高的人，就好比看一丛翠绿的竹子一样，他们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们身上的那份潇洒飘逸，有着不密不疏的韵致。

梅花的著名是因为它的清绝，因此才有了罗浮山那段关于妖魂的故事；竹子的生性本来就是萧疏孤傲的，所以才会有湘妃落下的忧愁的眼泪。

穷酸秀才的生活，每天都过着饥荒的日子，在深山里居住惯了的老人，不管他到哪里，每个地方的路他都很熟悉。

眉梢只有等到明月从山间升起来的时候才能够飞扬起来；要想使眼界开阔，只有到溪水的尽处，白云的深处才能看到开阔的景致。

每次外出的时候，刘伯伦都会带上一壶酒，还叫上人扛着锹一起前往，他还说：“要是我死了，在哪里死的就埋在哪里。”他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嗜酒如命的人；王武仲这个人喜欢闭起门来，谢绝客人的来访，一心养花，还不让人随便践踏，可以说他简直就是花奴。

一场秋雨飘洒而至，一声秋雁的哀鸣，一室的清灯发出来的灯光消除不掉；一片花带来的春花烂漫，一池春草带来的碧绿，把一枕的春梦给惊扰了。

一片寂寥的秋色，足以医治生病的客人的愁思；半声春鸟的鸣叫，恰恰把忧愁的人的思绪给唤醒了。

笼罩在清凉潭水上的烟雾散去后，平静的潭水，澄澈得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可以用来冲洗满是尘俗的脸；月色随着涧水流到幽深的山谷里，让山水看起来也好像是披上了一层粉妆，可以把眉黛给擦拭掉。

找寻芳草踪迹的人寻求长在深山幽径旁边的兰花，但是真正懂得韵致的人却看遍深山、深谷中的翠绿的竹子。

有的蜜蜂被粘在刚刚下完雨的花丛中的蔷薇花上；有个孩子从柳阴边回来，把从外面带来的满身花香散落在屋檐下面的几棵葡萄上面。

由于隐士的到来，连烟霞也变得清冷了；由于仙女的到来，连云雨也散发着芬芳的气味。

在野外建筑的别墅中居住，房间宽绰有一定的规则。至于用茅草搭建的亭子和用杂草搭盖的房舍，用荆棘编成的院墙和用竹子编成的篱笆，可以随心所欲地排列摆放，错落有致，完全可以达到淡雅如画的效果。种的花红白相间，栽种的树木杂乱无章，漫步在树林中，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这样的生活和神仙过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呢?

墨池因为天冷了要结冰，冰凌把笔下生花的文字给分开了；香炉上冒出来缕缕缭绕的烟雾，还是不能够把竹帘前的雾霭给冲散。

青山就在家门口，白云正在窗户前面飘荡，明亮的月光照射进窗户里，凉风吹到坐榻前，凡是风景秀美的地方都可以让人得道成仙，五城十二楼的设置，反让人觉得是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