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十一 法 第一记原文译文注解

【小窗幽记 卷十一 法 第一记原文】

自方袍幅巾之态①，遍满天下，而超脱颖绝之士，遂以同污合流矫之，而世道不古矣。夫迂腐者，既泥于法，而超脱者，又越于法，然则士君子亦不偏不倚，期无所泥越则己②矣，何必方袍幅巾，作此迂态③耶!集法第十一。

一心可以交万友，二心不可以交一友。

凡事留不尽之意则机圆①，凡物留不尽之意②则用裕，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③远，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凡才留不尽之意则神满。

有世法，有世缘，有世情。缘非①情，则易断；情非法，则易流②。世多理所难必之事，莫执③宋人道学；世多情所难通之事，莫说晋人风流。

少年人要心忙，忙则摄①浮气；老年人要心闲，闲则乐②余年。

晋人清谈，宋人理学，以晋人遣俗①，以宋人禔躬②，合之双美，分之两伤也。

莫行心上过不去事，莫存事上行不去①心。

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动①时念想，预从静里密②操持。青天白日处节义，自暗室屋漏处培来；旋转乾坤的经纶③，自临深履薄处操出。

以积货财①之心积学问，以求②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子女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

何以下达①，惟有饰非；何以上达，无如②改过。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①物之根芽；一段不为②的气象，是撑天撑地之柱石。

不可乘①喜而轻诺，不可因醉而生嗔②；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鲜③终。

意防虑如拨，口防言如遏①，身防染②如夺，行防过如割。

白沙在泥，与之俱①黑，渐染之习久矣；他山之石，可以攻②玉，切磋之力大焉。

礼义廉耻，可以律己，不可以绳①人。律己则寡②过，绳人则寡合。

凡事韬晦①，不独益己，抑且②益人；凡事表暴③，不独损人，抑且损己。

觉人之诈①，不形②于言；受人之侮，不动③于色。此中有无穷意味，亦有无穷受用。

爵位不宜太盛，太盛①则危；能事不宜尽毕②，尽毕则衰。

遇故旧之交，意气要愈①新；处隐微②之事，心迹③宜愈显；待衰朽之人，恩礼要愈隆。

忧勤是美德，太苦①则无以适性怡情；澹泊②是高风，太枯③则无以济人利物。

做人要脱俗，不可存一矫俗①之心；应世要随时，不可起一趋时②之念。

从师延①名士，鲜垂教②之实益；为徒攀高第，少③受诲之真心。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

病中之趣味，不可不尝；穷途之景界，不可不历。

才人国士，既负①不群之才，定负不羁之行②，是以才稍压众则忌心生，行稍违时③则侧目至。死后声名，空誉墓中之骸骨；穷途潦倒，谁怜宫外之蛾眉。

贵人之交贫士也，骄色①易露；贫士之交贵人也，傲骨当存。

【小窗幽记 卷十一 法 第一记注释】

①方袍：原来指的是僧袍。幅巾：用整幅绢做成的束发的方巾。②则己：语气词，罢了。③迂态：迂腐的样子。

①机圆：机巧圆满。②不尽之意：这里是指余地。③致：达到。

①非：这里指不按照的意思。②流：这里是指流俗。③执：偏执。

①摄：慑服，收敛。②乐：以……为乐。

①遣俗：排遣世俗。②禔躬：安身立命。

①行不去：行不通。

①动：行动。②密：严格。③经纶：治国的方略。

①货财：财富。②求：追求。

①达：通达。②无如：不如。

①生：使……生。②不为：指道家的清净无为的思想。

①乘：趁着。②嗔：嗔怪，生气。③鲜：不能。

①遏：洪流。②染：污染。

①俱：都。②攻：打磨。

①绳：约束，准绳。②寡：很少。

①韬晦：韬光养晦。②抑且：而且。③表暴：表露。

①诈：欺骗。②形：表现。③动：表现。

①盛：显赫。②毕：完毕。

①愈：更加。②隐微：隐秘微小。③心迹：心思和形迹。

①苦：辛苦。②澹泊：清静淡薄。③枯：枯燥。

①矫俗：矫正世俗。②趋时：奉迎世俗。

①延：延请。②垂教：亲自教导。③少：缺少。

①负：拥有。②不羁之行：行为豪放不加以约束。③违时：不合世俗。

①骄色：骄傲的神情。

【小窗幽记 卷十一 法 第一记译文】

自从那些穿着僧袍，束着方巾的道学先生的打扮在社会上流行起来之后，那些超凡脱俗、聪明绝顶的士人，就逐渐地同流合污了，而且世道也越来越衰微了，人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那些迂腐的人还是被传统的礼法所束缚着，而那些超脱的人又反过来破坏这礼法，既然这样，那么那些真正的有道德的人也就可以做到不偏不倚，期望无所拘束，不要逾越礼法的束缚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穿着僧袍，束着方巾一派世俗的打扮呢?这样做难道不很迂腐吗?于是编撰了第十一卷《法》。

做人只要一心一意就能有成千上万的朋友；要是三心二意的话，那么就会连一个朋友都交不上。

只要做事的时候，给自己留出足够的退路，那么就会机巧圆满；只要在用东西的时候，留下足够的余地，那么就会宽裕很多；对于情感也是这样的，只要留下足够的余地，那么感情就会意味深长；说话也是这样的，要是在说话的时候，为自己留有余地的话，就会达到长久的目标；对于兴致也是这样的，要是留下足够余地的话，就会得到无穷的趣味；对于才智方面，要是留下足够余地的话，那么精神就会永远处于饱满的状态。

人间有世俗的法则，也有世事因缘，有世态人情。要是世事因缘不符合世事人情的话，人和人之间就会出现断交的情况；要是世事人情不符合世俗法则的话，人就容易流于世俗，变得放纵。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的难以按照常理去做的事情，所以不要被宋朝人的理学规范给束缚了；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是难以按照性情行得通的，所以对于晋朝的风流闲谈没有必要去效仿。

少年人一定要忙碌起来，只要心忙起来才会使浮躁的心气得到收敛；老年人的心一定要足够闲适，只有做到内心闲适才能够安享晚年。

晋朝的人都崇尚闲谈，宋朝的人讲求理学，要是能够用晋人的清谈来排遣世俗，用宋人的理学来安身立命的话，即把这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话，那么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好效果，要是分开来只谈一方面的话就会两败俱伤，没有好的结果。

要是在内心里感到过意不去，那么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去做，要是想法从事理上说不过去的话，最好不要去想。

在忙碌的时候做的事情，一定要在闲下来的时候再仔细地去想一想，首先要自我检点；在行动的时候出现的念头和想法，一定要在清静的时候严格地去办。青天白日中表现出来的节操和行为，是在处境非常恶劣的时候，内心里存在着畏惧小心的时候培养出来的；乾坤旋转过程中体现出来的是治国的方略，这些谋略是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谨慎的心态中磨炼出来的。

像积累财富那样去积累学问，像追求功名那么热烈地去追求道德，像对待自己的妻子儿女一样去孝敬自己的父母，像为了保全自己的爵位一样处心积虑地去保卫国家。

小人是如何做到向下求得通达的呢?他们只是掩饰自己的过错罢了；君子是怎么做到向上通达的呢?他们宁愿选择改正过失。

有一点不忍之心的念头，足以能够使人民得到教化，万物得到得以生长的根芽；至于那清净无为的气象，是可以作为顶天立地、经邦济世的柱石的。

做人不应该在高兴的时候，轻易向别人许诺什么，也不可以因为喝醉了而生气；不可以因为非常欢快就滋生事端，不能因为疲倦的原因而使办事情有始无终。

防止在意念方面的乱想就好像拨动山脉一样，防止胡乱说话就好像防止洪流一样谨慎，防止身体不受到污染就好像防止被夺去生命一样小心谨慎，对于自己的行为，防止出现过失一定要像从身上割肉一样小心翼翼。

白色的沙粒掉到泥潭里面去了，会和泥巴一起变成黑色，这是因为白沙长期受到了泥巴的浸染的缘故；他山的石头，可以拿来打磨玉石，这是因为石头对玉石整天切磨的缘故。

至于礼义廉耻这些东西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不是拿来约束别人的。要是拿这些东西来约束自己的话，自己就会少犯错误；要是拿这些教条来约束别人的话，就不能和别人搞好团结。

凡事都要学会韬光养晦，这样做不仅对自己有好处，对别人也是有好处的；要是每件事情都要去张狂表露，急于展示自己的话，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别人，还有自己。

知道别人在欺诈自己却不说出来，遭受到别人的侮辱却不表露在脸上，这中间的意味是非常多的，而且会对自己的一生产生深远的影响。

官职不应该过于显赫，要是太显赫的话就会有危险出现；对于自己擅长的事情也不应该穷尽力量去做，要是什么事情都要穷尽力量去做的话就会使自己走向衰落。

要是遇到自己以前的好朋友，彼此之间的情感和意气就会更加新鲜；处理隐秘微小的事情，自己的心思和形迹一定要更加明显；对待那些年老衰弱的人所用的恩惠和礼仪一定要更为隆重。

忧心勤劳是一种美德，但是做人过于辛苦的话，就没办法使自己的情操和性情得到陶冶；清静淡薄是一种高尚的品德，要是太过于枯燥的话就没办法去帮助别人，从而成就一些事情。

做人一定要超凡脱俗，但是不要想着去矫正世俗，为人处事一定要适宜当时的潮流，不要在心里有什么奉迎世俗的念头。

请名流来做自己的老师，很少能够得到他亲自来教诲的益处；为了攀上高门大族做了人家的弟子，这些人很少有接受教育的真诚的用心的。对于男子来说只要拥有优秀的品德，那么也就可以说他们是有才能的，对于女子来说她们没有什么才能就是她们优秀的品德了。

疾病缠身的滋味，不能不去尝试一下；穷途末路的境界，不能不亲自经历一次。

作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既然自身有很多超过一般人优秀的才能，那么他们的行为也一定是豪放不羁的，因此，只要才能超过众人，那么别人就会猜忌他们，只要其行为稍微不合世俗，那么众人一定会对他侧目而视。这些人死后的名声，对于那些在坟墓中已经开始腐朽的肉体来说是徒有虚名；如果一旦到了穷途末路，年老色衰的时候，谁还会可怜那些被赶出宫来的宫女呢?

富贵的人和贫寒的人相来往，容易对别人显示出骄傲的神色；贫寒的人和性情高贵的人相交往，应该在内心里有一份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