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五 素 第一记原文译文注解

【小窗幽记 卷五 素 第一记原文】

一室经行①，贤于九衢奔走；六时②礼佛，清于五夜③朝天。

会意不求多，数幅晴光摩诘①画；知心能有几，百篇野趣少陵②诗。

衡门①之下，有琴有书，载弹载咏，爰得我娱；岂无他好，乐是幽居。朝为灌园，夕偃蓬庐。

因①葺旧庐，疏渠引泉，周以花木，日哦②其间；故人过逢，瀹茗③弈棋，杯酒淋浪，其乐殆非尘中物也。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闲居之趣，快活有五。不与交接，免拜送之礼，一也；终日可观书鼓琴，二也；睡起随意，无有拘碍，三也；不闻炎凉嚣杂，四也；能课子耕读，五也。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①，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独卧林泉，旷然自适，无利无营，少思寡欲，修身出世法也。

茅屋三间，木榻一枕，烧高香，啜苦茗，读数行书，懒倦便高卧松梧之下，或科头①行吟。日常以苦茗代肉食，以松石代珍奇，以琴书代益友，以著述代功业，此亦乐事。

挟怀朴素，不乐权荣；栖迟僻陋，忽略利名；葆守恬淡，希时安宁；宴然闲居，时抚瑶琴。

流水相忘游鱼，游鱼相忘流水，即此便是天机；太空不碍浮云，浮云不碍太空，何处别有佛性?

步障①锦千层，氍毹②紫万叠，何似编叶成帷，聚茵为褥?绿阴流影清入神，香气氤氲彻入骨，坐来天地一时宽，闲放风流晓清福。

送春而血泪满腮，悲秋而红颜惨目。

翠羽欲流，碧云为飏。

郊中野坐，固可班①荆；径里闲谈，最宜拂石。侵云烟而独冷，移开清啸胡床，藉②草木以成幽，撤去庄严莲界。况乃枕琴夜奏，逸韵更扬；置局③午敲，清声甚远；洵幽栖之胜事，野客之虚位也。

家鸳鸯湖滨，饶兼葭凫鹥，水月澹荡之观。客啸渔歌，风帆烟艇①，虚无出没，半落几上，呼野衲而泛斜阳，无过此矣!

雨后卷帘看霁色①，却疑苔影上花来。

月夜焚香，古桐①三弄，便觉万虑都忘，妄想尽绝。试看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

贝叶之歌①无碍，莲花之心②不染。

河边共指星为客，花里空瞻月是卿。

人之交友，不出趣味两字，有以趣胜者，有以味胜者。然宁饶①于味，而无饶于趣。

守恬淡以养道，处卑下以养德，去嗔怒以养性，薄滋味以养气。

吾本薄福人，宜①行惜福事；吾本薄德人，宜行厚德事。

只宜于着意处写意，不可向真景处点景。

只愁名字有人知，涧边幽草；若问清盟谁可托，沙上闲鸥。山童率草木之性，与鹤同眠；奚奴领歌咏之情，检韵①而至。闭户读书，绝胜入山修道；逢人说法②，全输③兀坐扪心。

【小窗幽记 卷五 素 第一记注释】

①经行：佛教术语，指信徒们为了排遣心中的郁结，在某一处来回徘徊。②六时：佛教将一天24小时划分为六个时辰，白天分为晨朝、日中、日没，晚上划分为初夜、中夜、后夜。③五夜：古时一夜分为五更，故为一整夜。

①摩诘：即唐王维，擅长行诗作画。②少陵：即杜甫，号少陵野老，故又称杜少陵。

①衡门：简陋的小屋。

①因：于是。②哦：吟咏。③瀹茗：煮茶。

①盛：盛大。

①科头：指只扎着头发却不戴帽子。

①步障：用于遮蔽风尘的屏障。②氍毹：毛或毛线等织成的地毯。

①班：铺。②藉：即借。③置局：设置棋局。

①风帆烟艇：风吹动船帆，水烟笼罩小舟。

①霁色：雨后初晴的景色。

①古桐：古代的琴往往是桐木做成的，故称古琴为古桐。

①贝叶之歌：古印度往往将经文写在贝叶上，而佛教又是从印度传来的，因此以其指佛教经文。②莲花之心：本指莲花的胚芽，在此以莲花象征佛境。

①饶：丰饶，丰富。

①宜：应该。

只应该在对着想象中的世界绘画写意，不可以对着真实的景色描画景色。

①检韵：和着韵律。②说法：讲经论法。③输：比不上。

【小窗幽记 卷五 素 第一记译文】

在一室内来回走，胜过在大道上奔走；昼夜都在礼佛，胜过整夜朝拜上天。

能够使人会意的东西不求多，几幅晴朗明媚的王维山水画就够了；知心朋友能有几个，百篇富含野趣的杜甫诗就行了。

简陋的小屋下，有琴有书，一边弹奏一边歌唱，于是得到我的乐趣；难道没有别的爱好吗，乐趣是幽居，早上浇灌花园，晚上躺在草庐之中。

于是修葺旧庐，疏导水渠，引来泉水，周围种上花木，整日在其中吟咏；有故人从此经过，煮茶下棋，喝酒清谈，这种乐趣在俗世中是得不到的。

碰到什么人都不说尘世间的事，这就是人世间的无事人。

闲居的乐趣有五种：不与外界交接应酬，免去了拜访相赠的礼品，这是一；整天都可以看书弹琴，这是二；睡觉起床随心所欲，没有拘束羁绊，这是三；两耳不闻世态炎凉喧嚣杂念，这是四；能够督促孩子耕种读书，这是五。

虽然有丝竹管弦各种乐器合奏那么盛大的场面，一杯酒，一句诗，也足以畅谈幽居之情韵。

独自躺卧在山林中，清泉旁，心胸旷达，安闲自适，不贪求名利，没有杂念、欲望，这是修身出世的法则。

三间茅草屋，一个木榻，焚烧上高香，喝点香茶，读上几行书，慵懒疲倦了就高卧在松树、梧桐树之下，或者取下帽子，一边踱步一边吟诗。日常中以苦茗代替肉食，以松石代替奇珍异宝，以琴书代替好友，以著书立说代替功业，这正是人生之乐事。

胸怀朴素，不喜欢富贵荣华；栖居在偏僻简陋之所，忽视功名利禄；保持心灵的恬淡，希望能够时时安享宁静；安逸地闲居，不时抚弄一下瑶琴。

流水忘记了水中游动的鱼儿，游动的鱼儿也忘记了流水，这便是奥妙的天机；天空阻碍不了浮云，浮云也阻碍不了天空，哪里还能有这佛性?

千层锦绣织成的屏障，万叠紫色毛线织成的地毯，怎么能与绿叶编制成的帷帐，绿茵铺成的床褥相比呢?绿树成阴，斑斑流影，清凉之感沁人心脾，香气弥漫，烟雾弥漫，透彻入骨，坐在这里天地一时之间更为宽广，闲适放纵地徜徉其中，才知道可以享受清净之福。

告别春天使人伤心不已，泪流满面，悲感秋色，凄凉萧瑟，美丽的容颜也会变得凄惨苍白。

翠绿的羽毛，颜色鲜亮，就像是要流动的水，又像是飘扬的碧云。

在郊外山野闲坐，本可以坐在铺好的荆条上的；在小径中闲谈，最适合用脚拂动幽石。云烟侵入身体而感到有些凉，就移开胡床清啸几声，借助草木而形成幽趣，就可以撤去庄严的佛境。况且还可以枕琴夜奏，飘逸的琴声更显悠扬；设置棋局下棋，棋子的声音就像是中午的敲击声，声音清脆，传得更远；这的确是幽居的乐事，山林野客的虚静趣味。

居住在鸳鸯湖之滨，蒹葭、凫鸟、鹥鸟都很丰饶，月色洒在水面上，微波荡漾，景观十分优美。客人长啸，渔歌互答，风吹动船帆，水烟笼罩小舟，虚虚实实，飘渺迷茫，差点落在案几上，于是呼唤野居的名僧一起泛舟于斜阳之中，没有什么比这更为美妙的了。

雨后卷开帘子看天气初晴之景色，帘外一片青山碧水，不由得怀疑是不是翠绿的苔藓的影子映到了花上。

在月明之夜焚上名香，弹奏几首琴曲，就会觉得一切的忧愁都忘记了，一切妄想都没有了。试着体味一下香是什么味道，烟是什么颜色，穿过窗户照进来的白色是什么的影子，手指下的余音是什么音，恬静喜悦而又悠然忘记的是什么乐趣，不能思量的地方，是什么境界。

写在贝叶上的佛教经文流畅无碍，有如莲花之心的佛境不受任何污染。

在河边共同指着星星，视星星为客人，花丛中抬头望月，视月亮为客卿。

人结交朋友，不外乎“趣”、“味”这两个字，有的人以“趣”为重，有的人以“味”为重。但是宁可“味”丰饶一些，不可“趣”丰饶一些。

安守恬淡以养道，处境卑微以养德，去除嗔怒以养性，淡薄滋味以养气。

我原本就是福气淡薄之人，应该做珍惜福分的事；我原本就是德行浅薄的人，应该多做积善厚德的事。

只担心自己的名字有人知道，其实只有涧边的小草知道；倘若问清雅之盟可以托付给谁，那就是沙滩上的闲鸥。山童都习得草木的性情，与仙鹤一起睡觉；奴仆领会歌咏之情，踩着韵律走来。关闭门户在家读书，绝对胜过入山修道；碰到人便对人讲经说法，根本比不上独坐静修，扪心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