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四 灵 第二记原文译文注解

【小窗幽记 卷四 灵 第二记原文】

秋月当天，纤云都净①，露坐空阔去处，清光冷浸，此身如在水晶宫里，令人心胆澄澈。

遗①子黄金满箧，不如教子一经。

凡醉各有所宜①。醉花宜昼，袭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将离宜击钵，壮其神也；醉文人宜谨节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帜②，助其烈也；醉楼宜暑，资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审③其宜，考④其景，反此则失饮矣。

竹风一阵，飘飏茶灶疏烟①；梅月半湾，掩映书窗残雪。

厨冷分山翠，楼空入水烟。

聪明而修洁①，上帝固录清虚②；文墨而贪残，冥官③不受辞赋。

破除烦恼，二更山寺木鱼①声；见彻性灵，一点云堂优钵影②。

兴①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②；机息③坐忘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④。

老树着花①，更觉生机郁勃；秋禽弄舌②，转令幽兴萧疏③。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①心；尽得世间之常道②，才堪论出世。

雪后寻梅，霜前访菊，雨际护兰，风外听竹；固野客之闲情①，实②文人之深趣。

结①一草堂，南洞庭月，北峨眉雪，东泰岱松，西潇湘竹；中具晋高僧支法②，八尺沉香床。浴罢温泉，投床鼾睡，以此避暑，讵③不乐也?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①，而多禅意；一勺不濡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澹宕③故也。

以看世人青白眼①，转而看书，则圣贤之真见识；以议论人雌黄口，转而论史，则左狐②之真是非。

事到全美处，怨我者不能开指摘之端①；行到至污②处，爱我者不能施③掩护之法。

无事当学白乐天之嗒然①，有客宜仿李建勋之击磬②。

郊居，诛茅结屋，云霞栖梁栋之间，竹树在汀洲之外；与二三之同调①，望衡对宇，联接巷陌；风天雪夜，买酒相呼；此时觉曲生②气味，十倍市饮。

万事皆易满足，惟读书终身无尽①；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书。又云：读书如服药，药多力自行。

醉后辄①作草书十数行，便觉酒气拂拂②，从十指出也。

书引藤为架，人将薜①作衣。

从江干溪畔，箕踞①石上，听水声浩浩潺潺，粼粼冷冷，恰似一部天然之乐韵，疑有湘灵②在水中鼓瑟也。

鸟啼花落，欣然有会于心，遣小奴，挈瘿樽①，酤白酒釂，一梨花瓷盏②，急取诗卷，快读一过以咽之，萧然不知其在尘埃间也。

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千岩竞①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①，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犹②难为怀。

【小窗幽记》卷四 灵 第二记注释】

①纤云都净：没有一丝一毫的云彩。

①遗：给……留下。

①宜：适宜。②俊人：才俊之士。益：增加。③审：审视。④考：考虑。

①飘飏：即飘扬。疏：稀疏。

①修洁：修行高洁。②上帝：上天。录：录用。③冥官：阴间的官员。

①兴：兴致。②衾枕：棉被枕头。③机息：平息机心。④蜉蝣：一种昆虫，生命十分短暂，常常只有几个小时。

①木鱼：佛教的法器，念经时常常敲击，用以警戒自己。②云堂：禅宗僧侣们坐禅修行之所。优钵：梵语，指青莲花。

①着花：开花。②弄舌：鸣叫。③萧疏：稀疏。

①了：明了，明白。②常道：不发生改变的道理。

①固：原本。野客：幽居于山野的人。②实：实际上。

①结：搭建。②支法：佛教术语，即塔。③讵：怎能，表示反问。

①偈：佛偈。参：参悟。②一勺不濡：一滴酒不沾。③澹宕：淡泊，不受拘束。

①青白眼：化用阮籍见嵇喜、嵇康，阮籍分别以白眼、青眼相待的典故，详见前文所注。②左狐：即左丘明、董狐，二人分别是春秋时期鲁国和晋国的史官，记载史实秉笔直书，是难得的良史。

①端：借口。②至污：极为污秽。至，最。③施：实施，采用。

①白乐天：即中唐诗人白居易，字乐天。嗒然：指物我两忘的心境。②李建勋之击磬：李建勋，唐末五代时期人，《玉壶清话》记载李建勋有一玉磬，用沉香节为其安柄，敲击声十分清越。每当有客人谈到猥俗之事时，他就会在耳边敲击几声玉磬，有人问他原因，他回答说是要用玉磬声洗耳。

①同调：志趣相投。②曲生：即酒，据唐代郑荣《开天传信记》记载，叶法善宴饮宾客，有一个人自称是“曲秀才”，与众多宾客进行论辩，话语十分犀利。叶法善怀疑他是鬼蜮，就用剑行刺，结果“曲秀才”竟然化成一瓶浓酒，味道极佳。叶法善于是对着酒瓶作揖，说道：“曲生风味，不可忘也”，之后“曲生”就成为了酒的代称。

①尽：尽头。

①辄：就。②拂拂：上涌升腾的样子。

喝醉酒之后写下数十行草书，就会觉得酒气上涌升腾，从十指中透出，渗入到字体之中。

①薜：薜萝，又称女萝，一种植物，自屈原《楚辞·远游》中“使湘灵鼓瑟兮，被薜荔兮带女萝”诗句之后，女萝就成为隐者的装扮。

①箕踞：两腿叉开前伸，席地而坐，姿态与簸箕相似，在古人看来这是一种很不雅的表现，在此指很惬意地没有约束地坐着。②湘灵：湘水之神，又称为湘君，屈原《楚辞·远游》中有“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使湘灵鼓瑟兮，被薜荔兮带女萝”等诗句。

①瘿樽：瘿形的盛酒的容器。②盏：杯。

①竞：竞争，比赛。

①映发：辉映生发。②犹：尤其。

【小窗幽记》卷四 灵 第二记译文】

秋月悬挂在晴空之中，没有一丝云彩，十分澄净，迎着露水坐在空阔的地方，清凉的月色侵入骨髓，带来阵阵寒意，就好像身在水晶宫中一样，使人的心胆都变得十分澄净清澈。

给子孙们留下满箧的黄金，还比不上教授给子孙们一部经书。

大凡醉酒都需要有具体的情景与之相适应。赏花醉酒适合在白昼，可以借助于白昼的光线；赏雪醉酒适宜在夜里，可以整理思绪；因得意而醉酒时适合高歌，可以宣泄兴奋之情达致和谐；因即将离别而醉酒适宜击钵，可以增强其神色；文人吟诗醉酒适宜对节奏格外谨慎，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侮辱；俊杰之士醉酒适宜增加酒杯旗帜，可以助长豪放之气氛；登楼远望醉酒适宜在酷暑，可以使清爽之感更强烈；观赏湖水而醉酒适宜在秋季，可以更为凉爽。这些都是审时度势，根据具体情况，考虑到具体情景而提出的，与此背道而驰，就会失去饮酒的乐趣。

竹林中吹来一阵清风，飘来了茶灶的几缕稀疏的青烟；梅花开放，明月映照半湾村落，与书窗外的残雪相掩映。

厨房冷清，使得青山更为苍翠；楼阁空落，掩映在水面上的烟雾之中。

为人既聪慧又有高洁的操行，上天自然就会录用他到清虚之所；擅长行诗作文却贪婪凶残，即使是阴曹地府的判官也不会接受他的辞赋。

要想破除心中的烦恼，只要聆听二更时山中寺庙的木鱼声即可；要想对人性和智慧得到透彻的领悟，只要看佛堂里的青莲花即可。

兴致来的时候，在落花之前醉倒，天地就是我的棉被和枕头。放下机心，坐在大石上将一切忘怀，古今的一切纷扰，看来都像蜉蝣的生命一般短暂。

老树开花，更觉得富有生机；秋天的禽鸟鸣叫，反而使得幽静之意趣减少。

完全认识到自己本来的面目，才算是明了心的本体。理解透世间不变的道理，才足以谈论出世之道。

在大雪之后寻找梅花，在秋霜来临之前寻访菊花，在大雨降临之际呵护兰花，在大风之外聆听风吹竹叶之声；这原本是闲居山野之客的闲情，实际上也是文人墨客的雅趣。

搭建一草堂，南有洞庭水可以观赏洞庭月色，北有峨眉山可以赏峨眉雪景，东面种上泰山之青松，西面种上潇湘之竹。中间摆置晋代高僧的支法，摆放一张八尺长的沉香床。在温泉中洗浴之后，躺在床上酣睡。这样避暑，怎能不快乐呢?

有的人不认识一个字，却富有诗意；一句佛偈都不参悟，却很有禅意；一滴酒也不沾，却满怀酒趣；一块石头也不把玩，却满眼画意。这是因为他淡泊而无拘无束的缘故。

用看待世人的青眼与白眼来看书，就会具备圣人贤士的真知灼见；用议论他人是非的雌黄之口来评论历史，就会具有像左丘明、董狐这样的良史的是非观。

做事做得极为完美的境地，即使是怨恨我的人也找不到指摘我的借口；行事达到了极为污秽的境地，即使是爱我的人也不能实施掩护的方法。

没事的时候应该学学白居易物我两忘的心境，有客人来访的时候应该仿效李建勋以击磬声洗耳。

居住在郊外山野，修剪茅草搭建茅屋，栋梁之间云霞缭绕，在汀洲之外栽种竹林；与两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门户房屋相对，小道巷陌相连接；在狂风大雪的天气，买来美酒，呼喊朋友，一起畅饮；此时就会感觉酒味要比市井酒肆里的好上十倍。

世间万事都容易满足，只有读书苦读一生也没有止境；人为什么不把不知道满足的念头用来读书呢?又有人说：“读书就像是喝药一样，药喝得多了药力自然就增强了。”

书应该放在用藤条编制的书架之中，隐士应该穿薜萝制成的衣服。

在江岸或小溪边的石上两腿前伸而坐，聆听着水声，时而潺潺流水声势浩大，时而浅吟低唱粼粼细波，时而却沉默寂静，恰似一部大自然的旋律。我不禁怀疑是否有湘水的女神，在水中弹琴。

听到鸟儿鸣叫，见到花儿飘落，心中有所领悟而由衷欣喜，便教小僮带着酒瓮买回白酒，以梨花瓷盏饮下一杯酒，并马上取来诗卷，快读一遍以助酒兴，这时胸中清爽快意，仿佛离开了凡俗的人间。

关起门就如同住在深山中一样；能够读书就觉得处处都是净土。

成千上万的高岩山峰竞展秀姿，成千上万的沟壑溪流竞相流淌，草木繁茂，朦朦胧胧，就好像是白云彩霞升腾飘荡一样。

从树木成阴的山间小道上行走，自然会发现青山白川相互辉映，让人感觉到美景应接不暇；倘若是在秋冬季节，更是让人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