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三 峭 第二记原文译文注释

【小窗幽记卷三 峭 第二记原文】

爱是万缘之根，当知①割舍；识是众欲②之本，要力扫除。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①，未闻枢蠹②，偏执岂及圆融。

荣宠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②；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③。

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①；悟入无怀②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斜阳树下，闲随老衲①清谈；深雪堂中，戏与骚人白战②。

山月江烟，铁笛数声，便成清赏；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大是①奇观。

人生不好古，象鼎牺樽①，变为瓦缶；世道不怜②才，凤毛麟角③，化作灰尘。

要做男子，须负刚肠①；欲学古人，当坚苦志②。

风尘善病①，伏枕处一片青山；岁月长吟，操觚时千篇白雪②。

亲兄弟折箸①，璧合翻作瓜分；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

心为形役①，尘世马牛；身被名牵②，樊笼鸡鹜③。

懒见俗人，权辞托病①；怕逢尘事，诡迹逃禅②。

人不通古今，襟裾①马牛；士不晓②廉耻，衣冠狗彘③。

道院吹笙，松风袅袅；空门洗钵，花雨纷纷①。

囊无阿堵物①，岂便求人；盘有水晶②，犹堪③留客。

种两顷负郭田①，量②晴较雨；寻几个知心友，弄月嘲风③。

着屐①登山，翠微中②独逢老衲；乘桴③浮海，雪浪④里群傍闲鸥。才士不妨泛驾⑤，辕下驹⑥吾弗愿也；诤臣⑦岂合模棱，殿上虎君无尤焉⑧。

荷钱榆荚①，飞来都作青蚨②；柔玉温香，观想可成白骨。

旅馆题蕉①，一路留来魂梦谱；客途惊雁，半天寄落别离书。

歌儿带烟霞之致①，舞女具丘壑之资②；生成世外风姿，不惯尘中物色。

今古文章，只在苏东坡①鼻端定优劣；一时人品，却从阮嗣宗②眼内别雌黄。

魑魅①满前，笑着阮家无鬼论②；炎嚣③阅世，愁披刘氏北风图④。气夺山川，色结烟霞。

至音①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②；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玉④。

看文字①，须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亦如酷吏治狱②，直是推勘到底③，决不恕④他。

【小窗幽记卷三 峭 第二记注释】

①当知：应当知道。②众欲：各种欲望。

①户朽：门板腐烂了。②蠹：一种小虫子，常常腐蚀物品。在此指被蠹所腐蚀。

①荣宠：荣耀、宠幸。②扬扬：形容非常自得的样子。③戚戚：形容十分伤心的样子。

①自息：自然就会熄灭。②无怀：指没有牵挂。

①衲：本为僧人所穿的衣服，后代指僧人。②骚人：指文人墨客。白战：本指徒手搏斗作战，在此指作禁体诗比赛，规定作诗不能用一些常用字眼，以此来较量诗才。

①大是：真是。

①象鼎牺樽：代指珍贵的古代文物。②怜：怜惜，爱惜。③凤毛麟角：凤凰的羽毛、麒麟的角，比喻十分稀少珍贵。

①负：拥有，带有。刚肠：刚正不阿的心肠。②苦志：吃苦耐劳、遭受苦难而不改变的意志。

①善病：容易生病。②操觚时：指写诗行文之时。

①折箸：喻指彼此不和睦，要分家析户。

①形役：如同形体一样遭受奴役。②牵：束缚。③鸡鹜：鸡鸭。

①权：权且，暂且。②诡迹逃禅：隐藏行迹，逃遁世事，参禅悟道。

①襟裾：衣襟裙裾，代指衣服。②晓：明白，知道。③彘：猪。

①“空门洗钵”两句：据《续高僧传》记载，一次高僧法云正在讲授佛经之时，忽然漫天的鲜花飘落而下，到了堂内，却又升空不坠。空门：即佛门。洗钵：传说师徒相传时，会以衣钵作为信物，此处以洗钵代指传经授法。

①阿堵物：指钱。阿堵，古代的一种口语，意思大致相当于“这个”。②水晶：即指虾，虾的一种别称。③犹堪：还可以。

①负郭田：古时有城郭之分，负郭田即指城郊的田地，此处泛指所有田地。②量：计量、推算。③弄月嘲风：玩赏明月清风。

①着屐：穿上鞋子。屐，木屐，草鞋。②翠微中：青山中。③桴：木筏。④雪浪：雪白的浪花。⑤泛驾：翻车，在此指不受约束。《汉书·武帝纪》中有云：“夫泛驾之马，圻驰之士，亦在御之而已。”⑥辕下驹：车辕下套着的小马驹，在此指持一种观望态度，畏缩以求自保的人。《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有云：“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延论，局趣数辕下驹，吾并斩若属也。’”⑦诤臣：直言进谏的臣子。模棱：典故出自《新唐书·苏味道传》，苏味道，当时苏味道为宰相，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人称“模棱手”、“模棱宰相”，他认为做事不用太明白，错误了就会后悔，只需“模棱持两端可也。”⑧殿上虎：指敢于直谏的诤臣，典故出自《宋史·刘安世传》，刘安世为谏官，敢于直言进谏，在朝廷上据理力争，很多臣子将其视为殿上虎。尤：即“忧”，忧虑。

①荷钱榆荚：刚刚长出来的很小的荷叶、榆荚，形状与钱币很相似，在此代指金钱。②青蚨：本为一种昆虫，在此指金钱。干宝《搜神记》中有云：“南方有虫……又名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必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

①蕉：芭蕉叶。

①烟霞之致：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山林烟霞的韵致。②丘壑之资：不同于世俗林间田园的姿态。

①苏东坡：即苏轼，宋代著名的诗人、词人、文学家、政治家。②阮嗣宗：即阮籍，见前文所注嵇喜、嵇康前去凭吊阮籍之母，阮籍分别以白眼青眼相待之典故。

①魑魅：鬼魅，代指阴险狡诈之徒。②阮家无鬼论：据载晋永嘉年间，太子舍人阮瞻一向主张无鬼论，并经常以此与人论争。有一天有位十分善辩之人在与之谈论命理之时言及鬼神，阮瞻与之论争很久依然没有被客说服，客于是说：“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得独言无!即仆便是鬼。”于是就变为异形消失了。③炎嚣：喧闹熙攘。④刘氏北风图：刘氏即东汉人刘褒，著名的画家，据传刘褒曾经画下《云汉图》、《北风图》，观览《云汉图》可以使人感觉发热，观览《北风图》，则使人发冷。

①至音：极为高雅的音乐。②伯牙绝弦：俞伯牙、钟子期彼此为知己，《吕氏春秋·本味》中有云：“俞伯牙善于鼓琴，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时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③卞和泣玉：卞和得到上好美玉，就想向大王进献，先后向厉王、武王进献，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以欺骗之罪被截去双脚，这块玉其实就是闻名于后世的和氏璧。

①文字：文章。②治狱：处理狱案。③推勘到底：直查到底，探寻出个究竟。④恕：宽恕。

【小窗幽记卷三 峭 第二记译文】

爱是人间一切缘分之根，应该知道割舍；识是各种欲望之本，要尽力扫除。

当牙齿都掉光了时，舌头还存在；可见刚强终是胜不过柔弱。门已经朽坏时，却没有听说门轴被虫所蛀蚀；可见偏执岂能比得上圆融。

荣耀、宠幸的旁边就有耻辱在等待，不必那么自得；困厄贫穷的后面福气紧紧跟随，何必如此伤心悲戚呢?

看破了人生之有限，一切的尘世杂念自然就都熄灭了；参悟到了了无生机。

斜阳夕照时，闲适地在树下和老僧清谈；大雪纷飞的时节，在厅堂内与诗人文士作诗取乐。

山中之月色一片朦胧，江上烟雾笼罩，铁笛声声，这便是清宁的欣赏；天上狂风大作，海里波涛汹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行，这真是一大奇观。

人生在世倘若不喜好古玩的话，象鼎、牺樽这样珍贵的古代文物也就如同一般的瓦器一样；人世间倘若不爱惜人才，即使是像凤毛麟角这样稀少的奇才，也终究将被视为尘土，不被重用。

要做个大丈夫，必须有一副刚直的心肠；要学习古人，应当坚定磨炼筋骨的志向。

一路风尘，奔波劳碌，容易生病，头躺在枕上，好好休养，就会如同一片青山在眼前；悠悠岁月，只要能够坚持长吟，等到写诗行文之时，就能下笔如有神，写就千篇《白雪》这样的名作。

亲兄弟不和睦，就如同价值连城的一组美玉，分散开来便失去价值；读书人爱财，就使浓郁的书香味转变为铜臭气息。

如果心灵被外在的东西所驱使，那么这个人就像是活在人世间的牛马；如果人被名声所束缚，那就像关在笼中的鸡鸭一样没有自由。

倘若懒得接见那些世俗之人，就权且托辞生病了；假若害怕遭逢尘世之事，就隐藏行迹，逃遁世事，参禅悟道吧。

人不通晓古今变化的道理，那就像穿着长袍短衣的牛马一样；读书人如果鲜廉寡耻，那就是穿衣戴帽的猪狗。

在道院里吹笙，道院外的松林风声袅袅，与之相应和；在佛门中传经授法，突然感到漫天鲜花如同下雨一样飘落。

囊中羞涩，没有钱财，怎么能够求人?盘子中有虾米，尚且还可以留客。

耕种一两顷城郊的土地，预测天气的阴晴变化；寻觅几位知心的朋友，共同欣赏明月清风的景致，吟诗作赋。

脚穿草鞋攀登高山，在青翠的山色中独自行走时遇见一老僧；坐着小船泛舟海上，雪白的浪花里有成群的海鸥飞翔。有才能的人不妨到处悠游，像车辕下之马驹那样的生活不是我所愿意的；直言敢谏的臣子怎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呢？面对殿上如老虎一般威风的君王你不要怨尤。

荷叶和榆荚，飞来都可成为金钱；柔美香艳的女子，在想象中也只是一堆白骨。

在旅馆中题诗于芭蕉叶上，一路留下无数魂牵梦绕的诗谱；在旅途中突然惊吓了飞雁，从半空中落下一封别离的书信。

牧童的歌声带着烟霞缭绕的山林的韵致，舞女的舞姿具有林间田园的姿态；生来就带有世俗之外的风姿，对尘世中的景物美色很不习惯。

古往今来的文章，只在于苏东坡的鼻端评定优劣；一时的人品，却可以从阮籍的眼中区分出好坏。

世上充满了阴险如鬼之徒，因此对阮瞻主张无鬼论觉得可笑；看着这纷乱攘攘的人世，在心中充满忧愁时观览刘褒的《北风图》，直觉得它的气势盖过了山川，墨色凝结了烟霞的绚烂。

格调最高的音乐不合一般人的口味，所以伯牙便摔断了琴弦；最珍贵的宝物不能被一般人所发现，因此卞和为宝玉而哭泣。

欣赏文章，应该如同猛将用兵打仗一样，必须鏖战一阵；又如同严酷的官吏处理狱案一样，必须探查出个究竟，绝对不能宽恕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