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一醒第十记原文译文注释

【《小窗幽记》卷一醒第十记原文】

拨开世上尘氛①，胸中自无火炎冰兢②；消却心中鄙吝③，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尘缘①割断，烦恼从何处安身；世虑潜消，清虚向此中立脚。

市①争利，朝②争名，盖棺日何物可殉蒿里③；春赏花，秋赏月，荷锸时此身常醉蓬莱④。

驷马难追①，吾欲三缄其口②；隙驹易过③，人当寸惜乎阴。

万分廉洁，止是①小善；一点贪污，便为大恶。

炫奇之疾①，医以平易；英发之疾②，医以深沉；阔大③之疾，医以充实。

才①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

休委罪于气化①，一切责之人事；休过望于世间②，一切求之我身。

贫不足①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②；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③。

世人白昼寐语①，苟②能寐中作白昼语，可谓常惺惺③矣。

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①；咀世味之昏空②，则流水翻多浓旨③。

大凡聪明之人，极是误事。何以故，惟聪明生①意见，意见一生②，便不忍舍割。往往溺③于爱河欲海者，皆极聪明之人。

是非不到钓鱼处①，荣辱常随骑马人②。

名心未化，对妻孥①亦自矜庄；隐衷释然②，即梦寐皆成清楚。

观苏季子以贫穷得志①，则负郭②二顷田，误③人实多；观苏季子以功名杀身，则武安六国印④，害人亦不浅。

己情不可纵①，当用逆之法制之②，其道③在一忍字。人情不可拂④，当用顺之法调之，其道在一恕⑤字。

文章不疗山水癖①，身心每被野云羁②。

【《小窗幽记》卷一醒第十记注释】

①尘氛：尘世的氛围。②火炎冰兢：比喻强烈的渴望和恐惧不安。③鄙吝：卑鄙庸俗。

①尘缘：尘世间的色、声、香、味、触、法六种根缘。

①市：市井。②朝：朝廷。③蒿里：葬地名。《汉书·广陵厉王传》有云：“蒿里召兮郭门阅，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④荷锸时：指死的时候。出自《晋书·刘伶传》，刘伶经常乘坐一鹿车，带一壶酒，让人带着铁锹跟随着他，并对拿铁锹的人说等自己死了就把自己埋了。荷：负荷，带着。锸：类似于铁锹。蓬莱：传说中的神仙境界。

①驷马难追：话一旦说出去，四匹宝马也追不回，指说话做事一旦成为事实，就难以挽回了。②三缄其口：出自汉代刘向《说苑·敬慎》，“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③隙驹易过：比喻时间过得飞快，出自《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①止是：只是。

①炫奇：炫耀奇特。疾：毛病。②英发：表露英气才华。③阔大：喜欢空大、空疏不实。

①才：刚刚。

①足：值得。②虚生：虚度一生。③死而无补：死了(对社会)也没有什么作用和贡献。

①休：不要。委罪：委推罪过。②过望于世间：把过分的希望寄托于世间。

①寐语：梦话。②苟：倘若。③惺惺：警觉、清醒。

①常情：通常的清理。②昏空：苦涩空虚。③浓旨：深厚的味道。

①生：萌生，产生。②一生：一旦萌生。③溺：沉溺。

①钓鱼处：喻指与世无争的隐逸之处。②骑马人：喻指尘世中追名逐利的达官贵人。

①妻孥：指妻子儿女。②释然：释放，释怀。

①苏季子以贫穷得志：出自《战国策》，苏季子即苏秦，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游说六国合纵抗秦期间，封为武安君，掌管六国合纵之印。而之前贫寒不得志，家中亲人对其极为冷淡，甚至是嫌弃。富贵之后，路过家中兄嫂前倨后恭，父母妻子前后相差也甚大，苏秦感叹道：“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后来因为与人争夺权势被害。

②负郭：临近城郭。③误：耽误。④武安六国印：武安君的爵位、六国兵印。

①纵：放纵。②逆：相反。制：限制，抑制。③道：方法。④拂：拂逆，违背。⑤恕：宽恕。

①疗：治疗，疗养。癖：癖好。②被：遭受。羁：羁绊。

【《小窗幽记》卷一醒第十记译文】

能够将世界上凡俗纷扰的气氛搁置一边，那么心中就不会有像火烧一样的焦灼，也不会有如履薄冰般的胆战心惊；消除心中的卑鄙与吝啬，就可以感受到如同处在清风明月中的心境。

割断了尘世中的色、声、香、味、触、法六种根缘，烦恼将在何处安身呢?消除了世间的种种顾虑杂念，清净虚无自然也会在此之中立住脚。

市井之中争夺利益，朝廷之中争夺名声，等到死去盖棺之日，这些名利又有什么可以殉葬到葬地之中呢?春天赏花，秋天赏月，等到死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如同处在蓬莱仙境一样。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我说话要十分慎重，沉默思考几次之后再说；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因此人应该珍惜每寸光阴。

万分的廉洁，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善行；一丁点的贪污，就是极大的罪恶。

卖弄炫耀的毛病，要用简易平实来纠正；好表现聪明才智的毛病，要用深厚沉着来纠正；言行迂阔、随意的毛病，要用充实来纠正。

刚刚舒缓放松就应该注意收敛自己，刚刚开始说话就要想到要少说话、沉默。

贫穷并不是值得羞愧的事，值得羞愧的是贫穷却没有志气；地位卑贱并不令人厌恶，可厌恶的是卑贱而又无能；年老并不值得叹息，值得叹息的是年老时已虚度一生；死并不值得悲伤，可悲的是死时却对世人没有任何益处。

不要把罪过推给所谓的气数，一切都应该怪罪人事；不要把过分的希望寄托于世间，一切都应该自己去寻求，去努力。

世上的人白日里尽讲些梦话，倘若能在睡梦中讲清醒时该讲的话，这人可说是能常常保持觉醒的状态了。

观察世间种种情态急剧变化，会感觉到天上浮云之变动反而比人情世态的剧变还更有常情可循；体味世间人情昏沉空洞，倒不如看潺潺的流水浪花旋转更能使人品味其中深厚的意趣。

一般而言，聪明之人很容易误事。这是何原因呢？只是因为聪明人会有很多意见，意见、见解一旦萌生，就不忍心割舍。往往沉溺于爱河欲海之中的人，都是非常聪明的人。

是是非非不会到达尘世之外与世无争的垂钓之处，荣辱纷争常常伴随骑马的达官贵人。

争名好利之心还没有消除，纵然是对妻子儿女也要矜持庄重；隐衷释怀了，即使是在梦中也会十分清醒。

从苏秦因为贫穷反而实现了志向来看，那么临近城郭的两顷良田，对人的耽误实在是太大了；从苏秦因为争夺功名而被杀害来看，那么武安君的爵位、六国兵印，也的确是害人不浅啊。

自己的欲念不可放纵，应当用抑制的办法制止，关键的方法就在一个“忍”字。他人所要求的事情不可拂逆，应当用顺应的办法控制，关键的方法就在一个“恕”字。

文章不能治愈沉溺山水的癖好，身体和心灵常常被山野白云所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