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卷一 醒 第一记

【原文】

醒食中山之酒①，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②，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③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④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⑤，人人解酲，集醒第一。

倚①才高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②；饰③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④。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①，不知惯颠倒方为小人；惜②吾辈之受世折磨，不知惟③折磨乃见吾辈。

花繁柳密处①，拨得开，才是手段②；风狂雨急时③，立得定，方见脚跟。

澹泊之守，须从秾艳场①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②。

市①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②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使人有面前之誉①，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②；使人有乍交③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攻人之恶毋①太严，要思其堪受②；教人以善莫过高，当原③其可从。

不近人情，举①世皆畏途；不察②物情，一生俱③梦境。

遇嘿嘿不语之士，切莫输心①；见悻悻自好之徒②，应须防口。

【注释】

①秾艳场：指歌舞楼台的富贵之所。②勘过：经历过，历练过。

①中山之酒：据晋干宝的《搜神记》记载，中山人狄希善于酿酒，能造“一醉千日之酒”，喝了就会“千日醉”。②逐逐：急着想要得到。③趋：追逐。④豪者：富豪之人。⑤清凉散：使人心清凉的一种药物。

①倚：倚仗，倚恃。②射影之虫：相传有一种动物在水中对着人和倒影喷砂，可以使人生病，比喻暗地里害人的小人。③饰：巧饰。④照胆之镜：相传秦朝宫中有一种镜子，能够照出人心中的邪念。

①怪：责怪。颠倒：颠覆。②惜：怜惜。③惟：只。

①花繁柳密处：比喻美好的人生境遇。②手段：本领，方法。③风狂雨急时：比喻挫折潦倒的时候。

①市：买，动词。②要誉：邀取名誉。要，同“邀”。

①面前之誉：当面的称赞。②毁：毁谤，诋毁。③乍交：刚刚结交。乍，刚刚。

①毋：不，表示否定。②堪受：可以忍受。③原：考虑，体谅。

①举：满，全。②察：洞察。③俱：都。

①输心：交心，真诚。②之徒：这类人。

【译文】

清醒时饮了中山人狄希酿造的酒，可以一醉千日。而今日世人迷于俗情世务，终日追逐声色名利，可说没有一日不在醉乡，没有一个人不沉迷于醉乡。好名的人醉于朝廷官位，好利的人醉于民间财富，豪富的人则醉于妙声、美色、高车、名马，而天下竟然成了昏迷不醒的天下。如何才能获得一剂清凉的药，使人人服下获得清醒呢?

倚仗知识出众而傲然处世，就要提防背后害人的影射之虫。装扮成忠厚老实的样子想要蒙骗别人，恐怕面前会有能够照出邪念的镜子。

指责那些小人搬弄是非，陷害忠良，却不知道只有惯于干这些事的人，才能称为小人；怜惜我的同类人受到世间的折磨，却不知道只有经历了折磨才能看到同类人的英雄本色。

在花繁叶茂的美景下能拨开迷雾不受束缚，来去自如，才看出德行高尚；在狂风急雨、贫困潦倒的环境中能站稳脚跟，不被击倒，才是立场坚定的君子。

是否有淡泊宁静的志向，一定要通过富贵奢华的场合才能检验得出来；是否有镇定如一的节操，还必须通过纷纷扰扰的环境验证。

施舍给别人恩惠，不如报答他人的恩德来得厚道；邀取名誉，不如回避名誉来得闲适；装腔作势自命清高，不如坦诚做人来得真实。

让人当面夸赞自己，不如让别人不在背后批评诋毁自己；让人在初相交时就产生好感，不如让别人与自己长久相处而不产生厌烦情绪。

攻击别人的丑恶不要过于严厉，要考虑他是否能够忍受；教导别人要与人为善，要求不要过高，应当体谅他是否能够遵从。

做人不近人情，就会认为普天之下都是让人畏惧的险途；做事不能洞察人间百态、体悟道理，那么一生都将生活在梦境之中。

碰到沉默不语的人，千万不要轻易与之交心；见到容易恼怒而又自恋之人，应该提防自己别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