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西方天主教在中国的活动相当频繁。到康熙末年,各省教徒已达三十多万,拥有教堂三百座以上。雍正元年(1723年),在福建省福安县,有一个生员教徒宣布弃教,与其他人联合向官府指控教士们敛聚地方民财修建教堂,并使男女混杂,败坏风气。此事引起了雍正帝的高度重视,并最终诏令全国驱逐西方传教士。
雍正帝下达谕旨后,在京传教士上奏呼吁请缓行驱逐教士行动。为此,1727年7月21日,雍正皇帝在圆明园接见了巴多明、戴进贤、雷孝思等传教士,发表了一番很长的讲话。这番讲话非常有意思,现摘录如下:
伊请朕下令归还所有的教堂,并允许传播尔等的教义,就像父皇在世时那样。请尔等听朕之言:尔等要转告在这里和广州的所有欧洲人,并且要尽快转告他们。即使罗马教皇和各国国王亲临吾朝,尔等提出的要求也会遭到拒绝的。因为这些要求没有道理。假如有道理,尔等一经提出,朕即会赞同。请不要让尔等的国王也卷到这件事中来吧!
朕允许尔等留住京城和广州,允许尔等从这里到广州,又从广州往欧洲通信,这已足够了。不是有好多人控告尔等吗!不过,朕了解尔等是好人。倘若是一位比朕修养差的君主,早就将尔等驱逐出境了。朕会惩罚恶人,会认识谁是好人的。但是,朕不需要传教士,倘若朕派和尚到尔等欧洲各国去,尔等的国王也是不会允许的嘛。
先皇(指康熙)让尔等在各省建立教堂,亦有损圣誉。对此,朕作为一个满州人,曾竭力反对。朕岂能容许这些有损于先皇声誉的教堂存在?朕岂能帮助尔等引入那种谴责中国教义之教义?岂能像他人一样让此种教义得以推广?尔等错了。尔等人众不过二十,却要攻击其他一切教义。须知尔等所具有的好的东西,中国人的身上也都具有,然尔等也有和中国各种教派一样的荒唐可笑之处。和我们一样,尔等有十诫,这是好的,可是尔等却有一个成为人的神(指耶穌),还有什么永恒的苦和永恒的乐,这是神话,是再荒唐不过的了。
佛像是用来纪念佛以便敬佛的。人们既不是拜人佛,也不是拜木头偶像。佛就是天,或者用尔等的话说,佛就是天主。难道尔等的天主像不也是尔等自己画的吗?佛也有化身,也有转世,这是荒唐的。大多数欧洲人大谈什么天主呀,大谈天主无时不在、无所不在呀,大谈什么天堂、地狱呀等等,其实他们也不明白他们所讲的究竟是什么。有谁见过这些?又有谁看不出来这一套只不过是为了欺骗小民的?以后尔等可常来朕前,朕要开导开导尔等。
你看,雍正给人的印象,俨然一位无神论者。尽管他的语气显得和蔼可亲,但柔中带刚、刚柔相济之中所流露出的毅然决然,则是显而易见的。
这就让人产生一个疑问:雍正如此坚定地驱逐这些传教士,仅仅因为他们的所做所为一如雍正所说是“欺骗小民”的“荒唐”事吗?或者说,如果仅仅因为某些传教士“敛聚地方民财”的不法行为,何至于把所有的传教士都驱逐呢? 国_学_参_考
分析雍正的讲话,我们会感到,雍正的话里,有很多弦外之音。也就是说,雍正驱逐西方传教士还有着更为复杂的原因。
原来,在康熙的晚年,因为选择接班人问题,皇子之间曾发生过一场夺位之争。一些传教士卷入其中,并支持雍正的政敌允禟,现在,雍正上台了,能不趁机收拾他们吗?再一个原因就是,在1715年,罗马教皇发布禁约,严禁中国教徒尊孔祭天,康熙也针锋相对地颁发内务府信票,只准承认中国礼仪的教士留在中国。在这个“礼尚往来”关乎国家尊严的问题上,雍正当然也不会含糊,他下令的这场驱逐行动,也可以说是康熙后期清政府与罗马教廷“礼仪之争”的继续。还有一个原因似乎也很关键,那就是基督教宣传人人平等,对君权提出了挑战,而且,这一思想被一些民间秘密反清结社组织所借用,这可是属于意识形态里渗透和反渗透的斗争,涉及到政权的稳定,对此雍正帝当然要予以打击和取缔。
显然,在这个时候,雍正接见传教士,可谓正当其时;雍正的讲话无疑就是一场新闻发布会,它表明了清朝政府处理这一问题的立场和态度。有趣的是,了解了这些历史背景,如果你再回过头来看,雍正驱逐西方传教士这些复杂的原因在雍正的讲话里,其实若隐若现地都有所流露,而且,你越品,就越觉得他的话越好玩儿。
那么,雍正驱逐西方传教士有没有道理呢?当然有道理。不过,这种对待所有传教士“一刀切”的做法,到鸦片战争前,一直被雍正帝的子孙们所承袭,客观上无疑也加剧了清朝社会闭关自守的封闭状态,这就难免有些矫枉过正了。
(雍正的讲话摘录于《宋君荣神父北京通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