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可是,万水千山能阻断茫茫视野,岂能阻隔在心灵深处的心结?每读李煜词,眼前总浮现作为臣虏的李煜在屈辱、悔恨中彳亍。
冥冥之中,上天就安排了一个人的命运。李煜为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按照中国封建社会的宗法制,只要李煜无心篡位,他是不可能做上皇帝的。然而,李煜的几个哥哥除了大哥李弘冀活到19岁,其他皆早夭。李煜无心插柳,命运却把他推上政治历史舞台。
李煜既无心做皇帝,当然也就无心理朝政。尽管从登基①开始就如可怜的怯懦的羔羊在虎狼般的赵宋政权的威慑下战战兢兢,李煜不思图强,“几曾识干戈”,在风花雪月里恣意享乐来麻醉自己,成了他心灵的抚慰。
对李煜一生来说,不幸的幸事是他在亡国前后所拥有的两个皇后,即人称大小周后的姐妹花。
大周后周娥皇有倾国之貌,工琴棋书画,善诗词歌舞。据说凭其音乐天赋将失传的《霓裳羽衣曲》遗音复传,可谓旷世奇才。李煜风流多情、生性懦弱而时运不济。与大周后真可谓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填词作曲、笙歌宴舞成为李煜和大周后的生活的主旋律。可惜好景不长,大周后染病不治。在周后患病期间,李煜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形影相伴,药必亲尝,李煜之重情可见一斑。
大周后死后,小周后入宫。小周后天姿国色,天真纯情,亦能赋诗填词,尤能歌善舞。但是,国家危在旦夕,又让李煜束手无策。李煜干脆纵情享乐,对百姓的怨怒,大臣的讽刺,睁只眼闭只眼。李煜曾幻想保留南唐国号,以求苟延残喘,但遭到赵匡胤的怒斥:“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南唐亡后,李煜被封为“违命侯”,名为王侯实为囚徒。那宋太宗赵匡义本为好色之徒,曾因与宋太祖赵匡胤为花蕊夫人(后蜀孟昶贵妃)争风吃醋不得而射死她,可见其心狠手辣。宋太宗每每让小周后进宫跳舞,李煜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而小周后回来就痛哭流涕,伤心欲绝,想来必受宋太宗百般污辱,两人每每抱头嚎哭令人肝胆欲裂。这种非人的境遇自然让其怀念“凤阁龙搂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亡国后“罗衾不耐五更寒”的反差使他把回忆作为心灵的全部。他彷徨,自言“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可是又不自觉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他悔恨:“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他愤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正是如此,宋太宗不能容忍。相传李煜生日之时,命故妓作乐,唱《虞美人》,遂被赐以毒酒身亡。
有吊李煜诗云: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假如李煜真的没有作皇帝,或许他也是一个出色的词人。但他的词作里就多了些辞藻的浮华,少了情感的哀伤;多了欢歌的呻吟,少了艺术的深刻。
纵观历史,五代正是词的过渡阶段,期间不乏填词的高手。前蜀亡国之君王衍不理朝政、荒淫无耻。但他自创的词调《醉妆词》,被认为具有很高的艺术效果,可词作里凸现的是“只是寻花柳”“莫厌金杯酒”。但后唐没有给他哀伤的机会,否则难保不多出个“问君能有几多愁”的李煜来。
若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是为了情感的寄托,那么李煜正是那孤寂屈辱的生活使懦弱的他把所有的情感化作哀怨的词来发泄撕心裂肺的创痛。其激发之势如江河奔流,浩浩荡荡,一冲千里;如火山喷发,直冲云霄,蔓烧环宇。自伤而伤人者甚!难怪王国维评曰:后主(李煜)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